然而她見公主披散著一頭烏發(fā), 因生著病臉都瘦了一圈, 是極少數(shù)看起來嬌弱可憐的時候, 病中人難免求全責(zé)備，遂咽下了口中的話。

    她提議：“宣慕玖撫琴，棲蘭吹簫？”棲蘭是慕玖之前公主很喜愛的一個男寵，雖然近來因為慕玖有些冷落，但他吹得好蕭，公主也時不時召見。

    “膩了?！?/br>
    “去外頭逛逛？”

    “天冷?！?/br>
    華蕊沉默片刻，道：“召駙馬過府侍疾？”兩人婚后，齊二仍住在國公府，和他的親親表妹花前月下，只每月被府中長輩勒逼著來公主府兩次，每次都滿臉不情不愿。公主府中侍女均不喜齊二，但華蕊此刻頗有些為公主不平，身為皇家駙馬，公主生病，豈能置身事外？

    收獲嘉陽公主白眼一枚：“堵心。”

    華蕊卡詞了，她絞盡腦汁苦苦思索，靈機一動，想起了一個許是能讓公主見了展顏的人，樂蕓。

    無他，這是個本分且可人疼的姑娘，自進(jìn)了公主府，她便只專心致志地刺繡，從不打探是非，不因公主未召見過而惶恐，不因孟夫人未時常過府而失落，安安靜靜地做好自己的事。

    如今，因她一手出神入化的繡技，華音已徹底淪為她的小迷妹，私下里問了她幾次公主會不會把樂蕓meimei留在府里。

    況且，這姑娘洗去臉上的裝扮，也實在太漂亮了些。

    華蕊自小伴嘉陽公主長大，深受主子影響，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對長得好看的人，天然生三分好感。

    “公主，”她附在嘉陽公主耳邊，輕聲笑：“奴婢引薦個美人兒給您瞧瞧？”

    嗯，自己像不像給皇上投其所好拍馬屁獻(xiàn)美人的佞臣？但好在嘉陽公主對美人，尤其女子，是純粹的欣賞，并無磨鏡之好。

    嘉陽公主明眸流轉(zhuǎn)，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揭穿了她所想:“是給阿詞做說客吧？”華蕊訕訕笑了笑：“公主慧眼。”

    好吧，她確實是存了一舉兩得的心思。

    孟清詞走一步看一步，想讓嘉陽公主將顧紜先留在府里，再徐徐圖之，而相識以來，她也熟悉嘉陽公主這看人先看臉的毛病。

    她與華蕊交好，確托了華蕊幫忙，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qū)肥|引薦給嘉陽公主。

    “行了，喚出來我瞧瞧吧，到底是何方絕色？”嘉陽公主懶懶道，主要是華蕊的眼光高得很，又是從宮中出來的，等閑美色入不了她的眼。

    能得她如此不遺余力地推崇，嘉陽公主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耳聞不如眼見?！比A蕊胸有成竹，“公主稍等片刻?！?/br>
    嘉陽公主正要取笑她，忽然話音一停。

    顧紜恰于此時款款邁入大堂。

    她洗凈了臉上刻意涂抹的脂粉，身上穿的還是睿王府侍女的淡青色服飾，梳的也是侍女們最常見的雙丫髻?？墒钱?dāng)她雙手?jǐn)n袖，蓮步姍姍地走進(jìn)來時，即便因距離遠(yuǎn)看不清面容，卻能讓人感受到那份婀娜而迷人的人風(fēng)姿。

    美人如斯。

    顧紜一直走到了大堂中央才停下，朝嘉陽公主行了拜禮，當(dāng)她抬頭的時候，嘉陽公主頓時眼前一亮，因天陰欲雪而光線暗淡的大堂似也因此而滿壁生輝。

    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她的五官雖精致，但若以挑剔的眼光看，眉毛未免偏濃了些，少了幾分女兒柔婉，唇色未免素淡了些，抿緊了便顯出幾分倔強，膚色雖白卻有些冷，未免使整個人有些疏淡，然而，這些組合在一起，便是驚人的美貌，宛如春梅綻雪，寒江映月，尤其是那一雙微微上翹，水波瀲滟的丹鳳眼，顧盼之間，勾魂奪魄，山川四季，世間美景，在這一雙明亮的眸子面前，皆黯然失色。

    自來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然而，即便閱人無數(shù)的嘉陽公主，這一刻腦中想到的也唯有“傾國傾城”，“風(fēng)華絕代”幾個詞?？吹剿鋈痪兔靼琢藶楹斡芯醪粣劢綈勖廊?，為何有烽火戲諸侯博美人一笑，原來世間果真有有如此絕色，讓人過目難忘，魂牽夢縈。

    嘉陽公主長長舒了口氣，喃喃道：“原來阿恂果然眼瞎?！?/br>
    *

    時隔月余，被嘉陽公主念叨的睿王趙恂方回了府。

    因皇陵忽然塌陷，天子震怒，命他即刻出京察看，趙恂甚至都來不及回府交待一二句，便快馬加鞭趕了過去，到了之后未曾安頓便開始徹查，但查來查去，得知的結(jié)論是確非人力破壞，而是地動。

    父皇隔了好些日子才回復(fù)，言辭淡淡，命他修繕好便回京即可。

    彼時，地動被看作是上天的警示，或是暗喻君王失德，或是暗喻朝代變更，何況還發(fā)生在萬壽節(jié)前夕，據(jù)說已有言官上了折子，奏請父皇下《罪己詔》。

    趙恂心中苦笑，顯然父皇對他的處理方式并不滿意。是以，他本應(yīng)今日回宮稟報一應(yīng)修繕事宜，卻被父皇拒之于宮門外。

    可是，讓無辜之人頂罪，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趙恂勒馬于府門前，回望宮城，心緒翻涌，半晌，淡淡道：“進(jìn)府?！?/br>
    鄧王妃是一個很賢惠的女子。她雖不關(guān)心外面的事，但夫妻多年，她能感覺到丈夫約是此行不順心中郁郁，于是她強撐著病體起身，與他說起家中諸事轉(zhuǎn)移心神?！熬叭蛔蛉盏恼n業(yè)被先生贊了。宮學(xué)最近的一次騎射考試，也得了甲等?！?/br>
    提到唯一的兒子，趙恂眉目間也染了柔和之色，他握住鄧王妃的手，道：“景然能有如此進(jìn)益，一直以來多虧了你?！?/br>
    “妾身份內(nèi)之事?！编囃蹂鷾赝褚恍?，又道：“王爺可知，府中還添了一樁喜事?！?/br>
    趙恂問：“喜從何來？”

    “曲meimei前些日子晨起嘔吐，請了太醫(yī)，才知道是有孕了，恭喜王爺。”

    趙恂一愣，旋即大喜，時人都謂多子多福，皇家更是如此，尤其是在他接連已夭折兩子的情形下。且皇帝如此鐘愛林貴妃母子長兄，卻并沒有力排眾意，堅持立趙麒為太子，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祁王至今無嗣。

    這的確是一件喜事。

    他起身在屋中轉(zhuǎn)了幾圈，以手握拳，連連道：“好！好！好！”

    鄧王妃壓下心中酸澀，含笑道：“王爺一會去看看曲meimei吧?！?/br>
    “且再說?！壁w恂回過神，擺了擺手，關(guān)切看向鄧王妃：“你可好些了？我方才看了脈案，怎么又換了藥？”

    鄧王妃不欲讓他擔(dān)憂，輕描淡寫道：“天氣冷了，太醫(yī)怕受了寒，斟酌著添了幾樣而已?！?/br>
    “我這身子急不得，也就這樣慢慢將養(yǎng)了?！?/br>
    趙恂皺了皺眉：“既如此，莫若將家事分一些與許氏和孫氏，省得閑來生事。你也少用些心思，安心靜養(yǎng)?！?/br>
    實則他這話早就想說了，妻子諸般都好，唯心思過重。本來，自她臥病之時，他便想建議她交出家事，趁著還年輕保養(yǎng)身體，可不過略略一提，妻子便面色惶恐，問他自己可是做錯了什么令他不喜。

    他費盡唇舌解釋了一番，才安了妻子的心，此事遂不再提。

    鄧王妃再怎樣體貼夫君，聞言都要冷笑了，男人考慮事情便是這般簡單，后宅權(quán)柄分出去容易，收回來難。許氏還算安分守己，就孫琳娘的性子，給三分顏色便敢開染坊，若是有了協(xié)理家事之權(quán)，那才會生出不知多少事來。

    但她不動聲色，垂眸道：“提到孫氏，妾身有一件事不得不稟報王爺?！北銓⒛侨諏O側(cè)妃無故責(zé)罰樂蕓，致其重病，恰被公主府的侍女撞見，后來樂蕓被接入公主府幾件事娓娓道來。

    她心有余悸道：“若不是公主府的人撞到，若此事傳到外面，恐與王府名聲有礙。”孫氏的蠢在趙恂的意料之中，但他敏感地抓住了幾個字眼，問：“樂蕓？善刺繡的哪個？”

    作者有話說：

    1.“眾里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出自王國維《蝶戀花》。

    第三十八章

    “正是。王爺也識得她？”鄧王妃吃了一驚, 趙恂的心思不在女色上，連她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有時都記混了名字，竟然對孫氏的丫鬟有印象？

    “被阿姐要了去？”趙恂未答，只問道。

    “阿姐請她去幫忙繡一樣要緊的東西?！编囃蹂f, “妾身想著, 左不過一個丫頭, 阿姐喜歡，便給了她也就罷了?！?/br>
    “只這兩日忙亂，待找了身契便送過去。”

    趙恂沉思片刻, 道：“此事不急?！彼鹕恚骸澳闱倚胰タ纯辞? 回來陪你用飯?！?/br>
    樂書進(jìn)了屋子，轉(zhuǎn)過屏風(fēng)便碰到趙恂, 她行了個禮，見趙恂只抬了抬手便大步離開，訝然道：“正要請王妃示下要不要擺飯呢, 怎么王爺竟出去了?！?/br>
    鄧王妃坐了半日，這會子由樂書服侍著躺下，臉色才好了些，她笑了一聲：“去扶芳館了?！?/br>
    “娘您也太賢惠了些?！睒窌辶硕迥_：“今兒可是王爺回來的正日子，若是不留在樂道堂。府里那起子人又有說的了?！?/br>
    她恨鐵不成鋼：“您瞧著吧, 都這個點兒了，那位肯定會撒嬌撒癡, 勾著王爺留下?！彼薹薜溃骸鞍紫菇袢者@一番準(zhǔn)備了?！?/br>
    鄧王妃微微一笑，語氣平靜, ：“便是留下王爺又如何呢？”

    留下了人, 留不住他的心。

    結(jié)發(fā)多年, 她深知，枕邊人心里，與江山大業(yè)相比，其余皆無足輕重，這樣的男子，注定不會愛上任何女子，便是她，得他溫柔相待，也不過是因她是他的正妻而已。

    然心間忽有一絲異樣掠過，但這絲異樣快得她抓也抓不住，她自嘲一笑，闔上了眼睛。

    *

    趙恂先去扶芳館看了曲如煙。

    曲如煙是他去年在京郊偶遇，偶發(fā)善心救下的貧家女子。彼時她正賣身葬父，穿一身孝衣，楚楚動人中帶三分俏色，被幾個地痞流氓糾纏，他路見不平，英雄救美，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

    美人感激不盡，且無處可去，遂以身相許，他勉為其難帶她入府，在再三調(diào)查了她身世確是清白后，予她寵幸，予她夫人之位，予她一世安穩(wěn)。

    朝中并未有人因此置喙，畢竟，比起其他王爺，他身邊唯有一正二側(cè)妃，已算得清苦。

    曲如煙的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老秀才，她也讀了一肚子書，很有幾分才情，但她的身體并不康健，是以他未料到，她竟然能有孕。

    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件喜事。

    他好生安撫了她一番，卻并不預(yù)備答應(yīng)她的請求，留在扶芳館過夜，后宅有后宅的規(guī)矩，他不能駁了正妻的臉面。

    在美人幽怨的目光里，他出了扶芳館，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諾，回正院陪王妃用餐。

    他信步而行，抬頭一看，眼前的燙金牌匾上，赫然寫著：“泊心院”三個大字。

    身后，隨從小心翼翼地提醒：“王爺，側(cè)妃被王妃禁足一月?！?/br>
    趙恂沉默，又曬然而笑。

    是因為那一雙明亮的眸子么？

    他并非重色之人，再說，那也不過是一個姿色平平的小丫頭罷了，或許只是因她身上，有太多的神秘，莫名吸引了他。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茫然，因他看不清，剖不明自己的心。

    趙恂佇立良久，道：“回吧?！?/br>
    *

    清晨。

    定國公府，安瀾院內(nèi)。

    “嫂子。”孟清詞剛梳洗完，被解了禁足的蕭以晴躡手躡腳走了進(jìn)來，怯怯喚了一聲。

    見清詞望過來，小姑娘很是窘迫，臉頰泛起淡淡的紅，垂頭盯著腳尖：“前日你被娘責(zé)罵，都是受了我的牽累，對不住?！?/br>
    “嫂子，你還生我的氣嗎？”清詞愣了愣，放下筷子笑了。

    怎么會呢？何況便是那日，蕭以晴也一再替她辯解。

    她搖了搖頭，拉蕭以晴在身旁坐下，問：“用了早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