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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火葬場實錄 第26節(jié)

    短暫思量,他沒有任何遲疑,將胡珊蘭打從進入鄭家開始的事,一一道明。他沒有收斂也沒有擴大,如實敘述。將鄭家的算計,孟夫人的算計,鄭昶的算計,以及……他的算計。

    胡瑜蘭死死捏著扇柄,恨不得打死這狗東西!那口氣梗在喉間不上不下,讓她難受的想死,等他說完,好半晌后,她才從牙縫兒里擠出話來:

    “公子請回吧。”

    鄭蔚看她,這一眼讓胡瑜蘭好容易壓下的怒火騰的又燒起來,冷笑道:

    “你跪下求我啊,跪到什么時候我心氣兒舒坦了,我就告訴你!”

    生了折辱他的心思,也生了讓他知難而退的心思,畢竟文人風(fēng)骨,哪能跪一個商戶女?誰知鄭蔚毫不猶豫,一撩衣袍跪下了。

    胡瑜蘭嚇的站起來,他跪了她更生氣了:

    “跪死倒好了!”

    憤憤就走了,留鄭蔚一人在石榴樹下,仆婦小心進去請示,屋里傳出胡瑜蘭憤憤的聲音:

    “叫他跪!”

    沈瀟回來時天已經(jīng)很沉了。一進院子瞧見人影頓時拔刀,待看清是個跪著的人,又把刀攛回去了。他搓了搓鼻梁老大不高興:

    “瑜蘭!你怎么能叫別人跪在石榴樹下!”

    那是他的專屬!

    他進屋去了,沒多大會兒下人魚貫而入的擺飯,繼而送水,等到亥時五刻,屋里熄了燈火。鄭蔚就直直的跪在石榴樹下,青石板的地,從膝蓋傳來絲絲縷縷的僵硬疼痛。

    這才多久?

    可胡珊蘭跪了九天。

    那么冷的靜思堂。

    沈瀟是不必應(yīng)卯的,所以第二天起的就遲。

    關(guān)于沈瀟的傳聞很多,他是皇上尚在潛邸時就追隨的人,聽說是先帝時獲罪世家的漏網(wǎng)之魚,輔佐皇上登基后,就開始排除異己,當(dāng)初同在潛邸的功臣,被他陷害謀殺,最終只剩他一個。

    前朝后宮,只要被他盯上的沒一個能有好下場。至于追隨之人,無事尚好,有點風(fēng)吹草動,都是要送出來頂罪的。

    沈瀟足到巳時才起,胡瑜蘭叫下人張羅早膳的時候,他才慢條斯理踱出來,隨手抽了鄭蔚的折子,掃幾眼道:

    “背靠鄭家和平章公府兩座靠山,你做什么想不開?”

    沈瀟又掃幾眼:

    “你是想外任?風(fēng)頭正盛,從翰林院攆出來,你這仕途也就到頭了?!?/br>
    鄭蔚仍舊沒答話,沈瀟抖了幾下折子:

    “我?guī)湍?,有什么好處??/br>
    “從今往后,唯大人馬首是瞻?!?/br>
    “嗤。”

    沈瀟不客氣的笑:

    “我不缺馬前卒。不過,我喜歡看人倒霉。行了,你走吧?!?/br>
    但鄭蔚沒起來:

    “還求大人,告知珊蘭的去處?!?/br>
    沈瀟勾唇邪笑:

    “我可不知道她去哪了。”

    這蠢小子都追去通州了,難道就沒查查那船往哪去的?

    “船往南去,但商船沿途??康牡胤教?,我不知道她會在哪里下船,下了船又會去哪,倘或貿(mào)然去找,萬一驚動平章公府,會害了珊蘭?!?/br>
    “呦,余家這是逼婚啊?!?/br>
    沈瀟興奮起來,轉(zhuǎn)身回屋,將折子掖進袖子。

    “你要管?”

    胡瑜蘭眼神冷颼颼的,沈瀟賠笑:

    “皇上早想尋個由頭收拾平章公府,我也趁機公報私仇。”

    “你跟他有什么仇!”

    “我沒仇,可娘子有啊。娘子昨兒不還說外頭跪的那個死不足惜,那就叫他去死。那么大個澤安洲,他哪能找到?我聽說他追去通州時,余容雅叫人拿火箭對著你妹子,把他給逼回來的。還說了他若糾纏,就要殺了你妹子。”

    胡瑜蘭滿身戾氣,沈瀟暗搓搓高興:

    “叫皇上收拾他!”

    早飯擺上了,沈瀟拿個了rou包子塞嘴里:

    “我現(xiàn)在就進宮,你自個兒吃吧?!?/br>
    胡瑜蘭哼了一聲,沈瀟換衣裳,腳步輕快的出來,走到石榴樹下時丟下“澤安”兩字就走了。鄭蔚抬頭,費力支撐的站起來。

    沈瀟進宮徑直往上清殿,等皇上下朝,堆著笑湊過去見禮?;噬先S歲的年紀(jì),威嚴(yán)肅穆儀貌堂堂,但在看見他時露出顯然的嫌棄,又透著熟稔。

    “做什么?”

    “爺,有封折子您看看?”

    他還保有當(dāng)年在潛邸時的稱呼,圣上隨手抽了看過:

    “鄭蔚?探花郎?”

    “可不是?!?/br>
    皇上生了趣味:

    “自來犯錯兒的官員都是小心遮掩,他竟自己請罪?!?/br>
    “嗐,爺您不知道,平章公府要逼婚,他也是走投無路才要跑的。”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他搓了搓鼻尖兒道:

    “什么都瞞不過爺,這廝辜負(fù)了奴才的妻妹,奴才的娘子恨的牙癢癢,奴才這不是也想出點力,討娘子歡心?!?/br>
    “你真娶了那個商戶女?”

    沈瀟笑了笑:

    “爺高看奴才,可奴才這出身哪配得上那些世家女,胡氏挺好的。”

    皇上打趣他:

    “聽說你院子里的石榴樹下你常跪著?!?/br>
    沈瀟愣了一下,頓時怒道:

    “哪個小崽子嘴這么不嚴(yán)實!”

    皇上大笑。

    沈瀟從宮里出來上了馬車,臉上玩世不恭又陰狠的神情退去,很是個端正儒雅的青年。他閉目養(yǎng)神。

    皇上不喜歡身邊的人心機,也不喜歡身邊的人權(quán)勢太盛。所以他的鋒芒畢露廣樹災(zāi)敵,他麾下人馬不服他的管束向皇上透露消息,都是皇上喜歡的。

    散值后鄭蔚拖著酸疼的腿從翰林院出來,就再見那架華貴的馬車,余容雅坐在里面,朝他矜傲的笑,帶著威脅。鄭蔚便在眾目睽睽下上了馬車。

    余容雅笑的滿意:

    “再休沐的時候,你隨你爹一同到平章公府下聘?;噬吓c皇后大婚時就不提了,倒是晏貴妃,當(dāng)初得了一百二十抬聘禮,我只能多不能少。你們鄭家我是住不慣的,我在京中有自個兒的宅子,到時候你住過來,那里的郎君你不用管,你也不能納妾,不能使喚婢女,我不喜歡男人臟?!?/br>
    鄭蔚肅沉著臉不言語,余容雅的笑容漸漸淡去,一把捏住他下巴,狠狠用力:

    “鄭六郎!你為什么不笑?我要你以后見到我都必須笑!開開心心的笑!能娶我是你的福分!多少男人想娶我都不能,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鄭蔚扭頭甩開她的手,她頓時大怒,一掌打在鄭蔚臉上,很快便浮起了紅腫的巴掌印。但不管余容雅做什么,鄭蔚都只是沉著臉,毫不做聲。余容雅忽冷笑:

    “鄭六郎,你最好聽話,我可是知道那賤蹄子去澤安洲了?!?/br>
    鄭蔚神情一變,迅速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匕抵在余容雅喉間。余容雅大驚,頸子上冰涼的觸感讓她驚懼,卻還色厲內(nèi)荏道:

    “你敢動我一根汗毛,你們鄭家整個都要陪葬!”

    “那就讓他們都去死好了,連我在內(nèi)!”

    余容雅牙齒打顫。

    “大不了一起死,余容雅。但你若敢對她動手,我也一定讓你比她先出事?!?/br>
    余容雅瞪大眼,她哪受過這樣的罪?鄭蔚盯著她,半晌才松手,但才下馬車,余容雅便厲呼仆從對他拳打腳踢。鄭蔚并不躲避,只死死的盯著余容雅,余容雅被他眼神嚇住,眼見他官袍破損臟污,圍觀百姓不少,又不能真就殺個朝廷命官,只得悻悻走了。

    鄭蔚方才那模樣,她若再敢逼婚,只怕新婚夜就是她喪命時。

    鄭蔚拖著渾身傷痛的身子回去,但麻木的樣子仿佛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第二天早朝,鄭蔚未曾告假便十日未曾應(yīng)卯的事就被言官參了上去。鄭尚書大驚,言官歷數(shù)鄭蔚過失,請求罷免鄭蔚。圣上云淡風(fēng)輕的聽,只不輕不重的掃了鄭尚書一眼,就叫他兩股戰(zhàn)戰(zhàn)。

    “鄭蔚昨日已上請罪折。朕瞧著,他悔過之心倒誠摯。但翰林院是不能再留了,吏部盡快整理,暫且將他外任吧?!?/br>
    鄭尚書下朝就往平章公府去,誰知再三通傳,平章公都沒見他。回到鄭家后,鄭尚書越想越氣,他苦心孤詣幾十年,一夕崩塌與眼前。前有鄭昶后有孟夫人,而他們做的孽也都和鄭蔚有關(guān)。

    鄭尚書砸了一套茶具,命人把鄭蔚叫來。鄭蔚到的時候,鄭尚書提著藤條。

    多少年沒挨過打了?年少時來這個書房背書,但凡背不下來,都會挨打。而他那個時候每次挨打卻都不是因為沒背下書,而是因為犯錯。鄭昶與鄭佑總會想方設(shè)法陷害他犯錯,讓他受罰。

    “跪下!”

    鄭尚書氣的發(fā)昏,怒喝之后就一腳踹過去,然后一下一下狠狠抽打,直等到他沒了力氣,才氣喘吁吁的坐在椅上:

    “明天你就去平章公府,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求平章公替你說話!”

    鄭蔚臉頰也被抽了幾下,透出血色,他抿唇,冷漠的似笑非笑,施禮離開。而他才踏入后院,就遇上了孟凌薇。

    “你如果好好兒在翰林院待著,還做你驚才絕艷的探花郎,誰都不敢動彈你?!?/br>
    在他就要走過去時,孟凌薇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皇上原本欽點了你的文章,但就因為你牽連了馮家,皇上才退讓了。但哪怕你是探花郎,可你也一定是最前程無量的?!?/br>
    鄭蔚腳步不快,藤條抽打后的腿令他性子不便。孟凌薇也并沒有被他忽視的憤怒,轉(zhuǎn)身看他背影,倒有些迷茫。

    好端端的日子不過,怎么偏就要作死?

    鄭蔚回到院子,下意識去看已經(jīng)空了的東廂。他一步一步慢慢進去,坐在床頭,仿佛胡珊蘭還睡在那里。他想胡珊蘭的一顰一笑,想他病的那次胡珊蘭為他守夜,想那天晚上他去接她,把她背回來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