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歪著頭看著她，根根亂翹的白胡子抖了抖，神情優(yōu)雅、高傲，又悲憫，那樣子似在說，可憐而又弱小的人類?。?/br>
    不過短短幾息時間，慕容老夫人的眼珠子變得更渾濁了，再也沒有了焦點，沒有了生機。

    只有一潭如陰冷的死水。

    她死了，卻始終沒有合上了眼，就這么睜著眼離世了。

    她的嘴角微微彎起，帶著一抹愉悅的笑意。

    屋子里靜悄悄的，一陣陰風(fēng)驟起，似乎帶走了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人死了，慕容老夫人的尸體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腐敗，體表暗紫色的尸斑急速擴(kuò)散，連成一片，又轉(zhuǎn)為綠色，軀體也隨之膨脹……

    一股極為難聞的尸臭味迅速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愈來愈濃郁，讓人聞之欲嘔。

    好臭！三花貓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比狗屎還丑！

    它一向最愛干凈了，迫不及待地蹬腿就跑。

    跳下床頭后，貓還特意在慕容大夫人的衣裳上蹭了蹭爪子，把爪子上的尸臭給擦干凈了，這才從窗口一躍而出，跑路了。

    三花貓一走，屋子里更安靜了，只剩下眾人的呼吸聲，又過了三息后，慕容家眾人這才略帶幾分茫然地醒轉(zhuǎn)過來。

    慕容二太太以帕子掩鼻，皺了皺眉道：“怎么好像更臭了？”

    其他人也皆是皺眉，做掩鼻狀，環(huán)視周圍時，立刻就注意到了被撕了一地的符咒。

    眾人面面相覷地看看彼此，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剛才他們把符篆從窗戶、墻壁上撕下來，呈給貓的一幕幕，臉色相當(dāng)微妙。

    一方面，他們覺得剛剛這么腦殘的事不是自己做的。

    可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們陪小貓咪玩一玩好像沒有錯，心緒來回?fù)u擺著。

    空氣中的尸臭味越來越濃，慕容昊皺了皺眉頭，率先反應(yīng)了過來，飛快地沖到了床邊。

    入目的那一幕讓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其他人連忙也朝架子床圍了過來。

    慕容老夫人還在持續(xù)地腐敗，她藏于錦被下的腹部高高鼓起，皮膚變黑，指甲脫落，五官更是面目全非，皮膚腐爛流膿，隱隱可以窺見森森白骨，眼球欲墜不墜……

    那股濃烈的腐爛氣味撲面而來！

    慕容大夫人的喉間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聲音尖銳得幾乎掀翻屋頂。

    她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花容失色，嚇得快魂飛魄散。

    慕容二太太同樣臉色慘白地驚叫了一聲，慌忙轉(zhuǎn)過了頭，用帕子捂住嘴，連連作嘔。

    妯娌三人趕緊往內(nèi)室的另一個角落躲去，全都嚇到了。

    “母親?！蹦饺荻蠣攲χ采系氖w喚了一聲，聲音直顫。

    但是——

    慕容老夫人再也不會回答，也不會做出任何回應(yīng)了。

    她已經(jīng)腐敗成了這樣，很顯然，人已經(jīng)去了。

    人死了！

    這個念頭清晰地回蕩在在場的眾人腦海中。

    這是事實像是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進(jìn)了他們的胸口，利刃在他們的胸口反復(fù)拉扯絞動。

    在最初的驚懼后，慕容昊等人全都呆住了，臉色復(fù)雜，帶著一絲絲的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慕容昊喃喃道：“不該啊，真人明明說是，母親不會死的。”

    “是啊，沒有過吉時啊?！蹦饺荻蠣斀涌诘溃抗獬赃叺膲芈┩?。

    明明距離吉時還有半個時辰呢！

    慕容昊兄弟三人都慌了，面面相看地站在架子床前，感覺似有一座山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那股濃重的尸臭味更是讓他們透不過氣來。

    驚懼、煩躁、慌亂、茫然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兄弟三人面對著老母的尸體，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母親怎么就死了呢！

    母親不該死的??！

    “完了，全完了?！蹦饺荻皇址鲋鑾自诖斑叺奶珟熞紊献拢l(fā)白的嘴唇顫如篩糠，喃喃說著，“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盡棄……”

    “大哥，是不是你聽錯了吉時？”慕容三老爺忍不住質(zhì)問慕容昊道，神情中帶著幾分遷怒與指責(zé)。

    慕容二老爺眉頭一動，也朝慕容昊看了過去，眼里也是同樣的情緒。

    慕容昊心情正亂著，有那么一瞬間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可隨即就想到了上清真人親自陪著次子前往侯府迎親。

    “我當(dāng)然沒聽錯！”慕容昊拂袖怒道，火冒三丈，“你們這是在怪我？”

    慕容三老爺先是心虛，隨即又振振有詞道：“昨天娘還好好的，昨夜是大哥與大嫂為娘侍疾，一早娘就不好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昂，就差直接說是慕容昊才會導(dǎo)致今天的局面。

    兄弟三人之間火花四射，就在這時，通往外間的那道門簾被人粗魯?shù)貜耐庀破稹?/br>
    “二少爺！”

    隨著外面的嬤嬤一聲驚呼，身穿大紅新郎袍的慕容雍像一道疾風(fēng)似的大步流星地闖進(jìn)了內(nèi)室中，那些嬤嬤與婆子們根本就攔不住慕容雍。

    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臭味，那么濃烈，那么刺鼻。

    連門簾外的嬤嬤也透過縫隙聞到了這股可怕的氣味，差點沒被熏暈過去。

    慕容雍心涼如冰，心里十分確信：這是尸臭味。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架子床前的長輩們，壓住心頭如翻江倒海般的情緒，抱著最后一絲期望，慢慢地走了過去。

    “阿雍?！?/br>
    慕容昊等人全都看到了慕容雍，兄弟三人下意識地在床前擋成了一道人墻，試圖阻擋他的視線。

    但是，慕容雍目標(biāo)明確，毫不遲疑地推開了離他最近的慕容二老爺，走到了架子床前。

    入目的是一具腐爛的女尸。

    頭發(fā)連著頭皮一起脫落，灰色的眼珠子從眼眶中落下一半，嘴唇也腐爛了大半，可以看到流淌著膿水的血rou間露出白骨與黃牙……

    尸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這哪里是一張床，是一副棺槨才對！

    慕容雍在軍中多年，早已看慣了尸體，他曾經(jīng)為同袍收過尸，曾親自砍下敵首的頭顱，將之作為戰(zhàn)利品獻(xiàn)給上峰，也曾去過遭山匪屠村的村落……

    他本來以為沒有任何事可以驚到他，但是現(xiàn)在他失態(tài)地變了臉色，心口的窟窿又多了一個，寒風(fēng)在那些孔洞間灌進(jìn)又穿出。

    他沒有閉眼，反而是一眨不眨地直視著這一幕，似乎想將之深深地銘刻在心中，眼睛一點點地染紅。

    是悲愴的紅，是暴怒的紅。

    “這是怎么回事？！”慕容雍厲喝道，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床帳的陰影中愈發(fā)顯得凌厲森然，眸中蓄滿nongnong的怒意。

    慕容雍才剛從顧家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想看看祖母到底是生是死，即便從上清真人的反應(yīng)中，他已經(jīng)猜出了祖母怕是不好，但總歸心里還留有那么一絲絲希望。

    希望祖母還活著，希望他的家人沒有犯下這等彌天大罪！

    然而，現(xiàn)實撕碎了他心底最后一絲希望。

    丑陋而殘酷的真相赤裸裸地擺在了他眼前。

    一具剛剛死亡的尸體絕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腐敗到這個程度。

    祖母到底已經(jīng)死了多久？

    一年，兩年……還是三年？！

    慕容雍方才的這一聲厲喝讓角落里驚魂未定的慕容大夫人回過神，這才遲鈍地發(fā)現(xiàn)次子回來了。

    慕容大夫人原本黯淡的眼眸在看到慕容雍的那一瞬又有了神采，激動地問道，“顧家的姑娘呢？”

    “快，現(xiàn)在沖喜，肯定還來得及！”慕容昊立刻接口道，目光灼灼，透著近乎瘋狂的執(zhí)念。

    上清道長有超凡的神通，定能讓老夫人起死回生！

    慕容家的其他人也都再次燃起了希望，全都注視著慕容雍。

    此情此景無異于又往慕容雍頭上倒了一桶冰水，澆熄了他心底的最后一簇火苗，那徹骨的寒意急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慕容雍英朗的面龐上露出一抹苦笑，極其苦澀，極其悲涼，又略帶一絲陰戾。

    第158章

    慕容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就看出些端倪來。

    她快步上前了幾步，拉著慕容雍的袖子追問道：“阿雍，是不是顧家悔婚了？”

    不待慕容雍回答，她已經(jīng)憤憤地咒罵了起來：“顧家竟然不守承諾，豈有此理，我今早去見顧太夫人時，她明明答應(yīng)得好好的?！?/br>
    她想去找顧家理論，但想著時間不等人，話鋒一轉(zhuǎn)：“對了，還有玉姐兒，快，讓玉姐兒換上喜服，你與她趕緊成親。”

    “你祖母就會‘好’起來的！”

    慕容昊聽著，眼睛也是一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這一刻，慕容家眾人似乎對床上的尸體視而不見，對空氣中的尸臭嗅而不聞。

    瘋魔了！慕容雍環(huán)視著神情癲狂的親人們，眼睛黑得深不可測，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種無力的感覺。

    慕容二老爺與慕容三老爺也朝慕容雍圍了過來，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胳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

    “阿雍試一試無妨的！”

    “萬一成了呢?！?/br>
    “吉時快到了……”

    “……”

    所有人都像瘋了似的拉扯著慕容雍，形容越來越癲狂。

    慕容雍臉上疾風(fēng)驟雨，浮現(xiàn)一層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