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寶典 第28節(jié)
“男人嘛,說復雜復雜,說簡單也是再簡單不過?!惫染Φ溃骸爸灰笕松狭藭舻拇玻@事便算是成了,如何?” 楊枝走后,那四面白幔后轉過一個人,谷君回頭,方才的倨傲從容蕩然無存,反欠身行了個禮:“君上。” “起來吧?!?/br> “小的斗膽問一句,君上這么做,不知有何深意?” 那人眺望堂外階前,那里一片能照進人心底的白芒。唇邊蕩開一點波紋:“柳敬常此人,無父無母,無子無念,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們先給他穿上鞋?!?/br> 作者有話說: 柳大人:要引/誘我,來啊,女人,讓我看看你有什么把戲~ 第二十七章 次日一早, 楊枝去柳軼塵跟前點卯,鄭渠正好大剌剌走進來,足底生風, 步子輕快:“招了, 那方卓氏全招了。敬常, 還是你裝神弄鬼的法子好使。”一興奮,連“大人”都忘叫了, 本來他和柳軼塵就同在左右少卿位置上坐了幾年, 因而時常不記得,這年輕后生已然成了自己上司。 “方卓氏說那天打了傅氏一頓, 那傅氏耐不了痛, 跳了井?!编嵡? 一擺衣袍兀自落了座:“說到底是那傅氏自己跳的,這案子咱們還辦不辦?” “為何不辦?”柳軼塵道:“什么樣鞭笞能令人痛不欲生到跳了井?” “要我說也是,那方卓氏只是未親自動手而已,其實與殺人沒什么兩樣。”鄭渠自斟了碗茶, 端著蓋碗道:“不過這里面另有兩層緣故, 一者,那傅氏不過一名丫環(huán),方卓氏卻是正經的三品命婦;二者, 有江家和卓家攔在前頭, 終歸是難辦。” “這件事江家非但不會管,如今只怕已想殺了她滅口?!绷W塵負手窗前, 遙望天邊, 那里初晨的日光為藹藹流云鑲了道金邊, 是個好天?!澳闳グ堰@事捅給御史臺, 他們正愁這開春以來朝中無事, 沒得文章寫?!?/br> “嘿,還是你小子手段狠毒!”鄭渠反應過來,一拍大腿:“你小子要是想為禍蒼生,十個江范都不是對手!好,喝完這杯茶我就去燕歸樓坐坐,你看,早晚你還得使得上我這大嘴巴!”語氣中頗為自豪,楊枝頭一回見一個大男人對長舌這件事這般自得的。 “對了,蓬萊閣的朝霧姑娘看不上咱衙里這點錢,沒要。”鄭渠續(xù)道:“她說你救過她一回,無以為報,能為衙里效一回力,也算全了她回報你的一點心意……你何時救過她,嘖嘖,莫不是又惹了一身風流韻債!”鄭渠一臉八卦。 “胡說什么!”柳軼塵急急轉身,掃了楊枝一眼:“一點小事,當時楊書吏也在?!?/br> 鄭渠到了嘴邊的蓋碗忽然放下來,上下狐疑著打量柳軼塵一眼:“柳大人,你不正常。”他從未見柳軼塵為什么事辯駁過。 柳軼塵拂袖:“你才不正常!” 楊枝聽到“風流韻債”幾個字,念及昨夜之事,心底浮起一點異樣。然只一瞬,腦子又被他話中別個點吸引,不由問:“昨夜是朝霧姑娘扮的傅氏冤魂?” “是啊,我本打算提了牢里的秾煙,讓她扮鬼??稍蹅冞@位柳大人說,朝霧姑娘氣質清冷,更適合一些。”鄭渠咂嘴道:“咱們這位柳大人,你別看平時和尚一樣,見了姑娘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可這姑娘們的特點、好處,她可是一樣一樣都看在眼里的……” “鄭渠!”柳軼塵陡然拔高音調,憤而打斷他,眼角余光掃過楊枝皺起的眉,不耐煩地趕起了人:“你回去吧,本官還有要事辦?!?/br> “我一杯茶都沒喝完,咱衙里有什么事這般耽擱不及,我怎么不知道……”鄭渠埋怨,見柳軼塵已走到自己身邊,似要親自動手趕人,還是有眼力見地起了身。 路過楊枝身邊時,忽有一股異香飄來,楊枝腦子還未反應,已叫住了他:“鄭大人,你身上那是什么味道?” “味道?本官每天都洗澡,身上怎么會有味道?”抬袖聞了聞,忽然反應過來:“哦,是這個!朝霧姑娘落了塊帕子在牢中,本官正要差人給她送過去?!闭f著,自袖中抽出條煙霞色的方巾。 楊枝心中一動:“大人那帕子能給我看看嗎?” “這有什么不能的,給你!” 楊枝接過帕子,放到鼻尖一嗅,似蘭似桂,還隱約帶著一絲菊香,就是這個味道! 難道說那人是……朝霧? “鄭大人,昨夜朝霧扮鬼,大概是什么時辰?” “子時三刻。” 子時三刻,恰是她與谷君交談之時,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相隔半個城的兩地,那就是說,絕不可能是她。 京中女子每隔一陣時興一種香料,或許只是巧合。 “發(fā)什么呆呢?”柳軼塵見她眉頭微凝,問。 “沒什么?!睏钪Φ溃骸凹热贿@案子已有了眉目,大人能不能放了秾煙?” 楊枝話落,鄭渠將到門邊的腳又停了下來,嘆道:“那什么秾煙放了倒是不打緊,只是這案子離水落石出還早哩!” “鄭大人何意?” 鄭渠覷了柳軼塵一眼,見他未阻,渾身幾十張嘴立刻蠢蠢欲動:“昨兒抓回來那陳旺,在牢里自盡了!” “自盡?!怎么會?”楊枝驚愕:“難道是畏罪?”卻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可能,布局縝密之人是不可能畏罪的,死都不怕,怎會怕別個?” “是啊。他這一死,線索就斷了,這案子啊,還有的查……” 柳軼塵卻眉目舒展,看不出一絲愁態(tài):“亦不遠了?!?/br> 鄭渠走后沒片刻,小廝來報,回春廬的薛大夫來了。 然小廝話還未落,薛穹已半只腳踏入了柳軼塵的衙房。柳軼塵揉著太陽xue:“你們一個個是規(guī)矩都喂了狗么,不請自進!鄭渠這樣,聞蒼你也這樣!” 薛穹站的如風中松柏,無絲毫愧色:“我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她?!?/br> 柳軼塵瞇了瞇眼:“找她何事,她正在當班?!?/br> 額……大人不是你說給我放三天假的么? 楊枝吞了吞將到嘴邊的話。 薛穹冷道:“前日她才受過傷,你昨日還帶她出門辦案?柳敬常,這大理寺是沒人了嗎?” 嗯?你怎么知道我昨兒出門辦案了,是那個小艾說的? 楊枝下意識地擰了擰眉心,薛穹立刻注意到,輕嘆:“我昨兒來了一趟,你不在?!?/br> 柳軼塵看著兩人眉來眼去,語聲微沉:“大理寺的事,還容不到薛神醫(yī)插手?!比羰菍こ#〞忉屢痪?,可今日情形,他反而懶了與薛穹說道的心思。 “薛神醫(yī)”二字出口,楊枝知道柳軼塵大概有些不快,因柳軼塵與熟人說話,從不這般拿腔拿調。但他究竟為何不快,楊枝也很不解,大抵是陳旺自盡讓這案子又新添了些枝節(jié),而薛穹又撞在了槍口上。 于是勸道:“薛大哥,我是自愿去的?!?/br> 前兩天還是“薛大夫”,今日就變成“薛大哥”了,柳軼塵聲音更冷了三分:“你聽見了?” 薛穹并不理會柳軼塵的冷淡,緩道:“你昨日將那小艾姑娘送來我處,我可以收留她,但我有個條件……” “小艾?”柳軼塵道:“哦是了。你收不收留她與我無關,但這條件,你提提也無妨?!彼裆珱_淡,甚至隱約還有三分倨傲。 楊枝記得,上回兩人相見還不是這般針尖對麥芒的。 薛穹同樣神色平靜,可那平靜之下的不快亦十分顯見:“我留下小艾,她也得跟我走?!?/br> “她?”柳軼塵淡淡挑眉,半晌,似聽到什么笑話似的,唇邊扯開一個笑:“這事我不作主,免得你又責我苛待。你問問她自己,可愿跟你走?” 薛穹征詢地望向楊枝。 楊枝沉默片刻,一咬牙,搖了搖頭。 薛哥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蛇@世間若還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完成,那便是找到母親。 薛穹眼底難得流出一點情緒,眉心微微斂起:“為何?” “人自有青云之志,薛大夫,一個小小的藥廬可容不下我們高才的楊書吏?!绷W塵輕哂。 薛穹仍望著楊枝,似想從她嘴里聽到真實的答案。 楊枝卻只是道:“對不起,薛大哥,我……” “那么……薛大夫請吧!”柳軼塵道:“本官與楊書吏還有案子要商談。” 薛穹在堂中靜立良久,末了,終只是一拱手:“那么讓某為書吏請個脈吧?!?/br> “好,就在此處?!?/br> 薛穹走后,楊枝向柳軼塵道:“大人,我今兒想同你告?zhèn)€假?!?/br> “不準?!绷W塵淡淡擲下兩字。 “不是大人你昨兒才許我三天假的……” 柳軼塵:“你今日自己上我衙房來,便是拒了那假了,如今又想要回來,你當本官是什么?” 楊枝垂了頭,一腔腹誹寫在臉上,眼眉耷拉著,轉瞬沒了生氣。 “去,把我架子上左起第三格第二排的冊子拿給我?!?/br> 楊枝領命,耷拉著個腦袋取了冊子,隨手撂在案上,因下手沒輕沒重,一撂之下,桌面輕輕一震,柳軼塵懸腕的手冷不丁一抖,一灘墨“啪嗒”一下滴落在素白的紙箋上。 柳軼塵不悅轉頭,瞥見她那沒精打采的模樣,輕嘆一口氣,將手中的筆一擱,道:“看樣子今日不準你假我這公也沒法辦了,算了,本官這回破個例?!?/br> “得嘞!”楊枝始料未及,愣了一瞬,一剎那笑開,似金光刺破云層:“謝大人!大人真好!天下第一好!” “我天下第一好?”柳軼塵輕笑:“那薛聞蒼呢?” “薛大哥……”楊枝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良心:“薛大哥屈居第二,還是大人最好!” 柳軼塵望著她那笑,明知她在賣乖,還是十分受用:“去吧,姑且信你這回?!?/br> 楊枝步伐輕快,走到門邊。 “楊枝?!绷W塵忽然叫住她。 楊枝轉身:“大人怎么了?” “沒什么?!绷W塵張了張口,將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見她面帶狐疑,胡亂找補般添了句:“早些回來,公廚葛老爹新撈了幾尾鱸魚,晚飯回來吃?!?/br> 楊枝一怔——看樣子柳軼塵很是得意新招的這名廚子,這般變著花樣炫耀。實在無法想象大理寺以前的伙食究竟是有多差! 還有,這才大清早上,人家廚子撈沒撈鱸魚你都知道了,真不知道該說你日理萬機還是閑得慌? “是,大人。”楊枝揣著對柳軼塵的復雜心情出了門。 她不知道她前腳剛邁出大理寺,柳軼塵后腳就叫來了小廝:“去,跟葛老爹說,現撈幾尾鱸魚上來。” ** 離開大理寺,楊枝上了蓬萊閣。秾煙已經回來了,jiejiemeimei聚作一團,備了火盆給她跳。 蓬萊閣三位頭牌,秾煙朝霧醉霞,其中秾煙嬌俏,醉霞得一個“醉”字,有幾分灑脫之氣,而那朝霧,是這三人當中最冷淡的,為人如霧,若即若離,鮮少見她對人笑過。 楊枝到時,朝霧正倚在二樓欄桿處,冷眼見底下嬉鬧。 秾煙抬眸間瞥到那個身影,劈開眾人,拾級上了樓:“你我往日不對付,但這一回,無論如何是你救了我,我承你的情,日后你的客人我決計不同你搶?!?/br> 朝霧斜乜了她一眼:“我并未救你,你不用承情,以前怎樣,往后還怎樣?!便紤心抗鈷哌^堂下眾人,轉身自往屋內走去。 秾煙的婢女追上來:“給臉不要臉,呸!” 秾煙不知怎的,看著朝霧那張臉,總覺得熟悉而又陌生。一雙高傲淡泊、冷若冰霜的美目竟讓她看出幾分無措來。她暗道自己坐牢坐傻了腦子,轉身怒斥婢女:“閉嘴!往后誰罵她,就是跟姑奶奶我過不去!” 踅身回了一眾姐妹中,遠遠覷見楊枝,展笑迎過來:“楊師父!哦不對,這得改口了,官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