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寶典 第30節(jié)
楊枝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面上卻不改溫柔,笑的好像被人奪了舍:“大人真會說笑,咯咯咯……” 柳軼塵走的更近些,仔細(xì)打量她,眉心輕輕斂起,一句話將到嘴邊,忽聽得窗外有急步傳來,不一時,捕快的聲音已到了門邊:“大人,青州有急報!” 柳軼塵面色一沉,下一瞬,就在楊枝以為他要召那捕快進(jìn)來時,一領(lǐng)披風(fēng)兜頭朝她蓋了下來。 “穿上!” “湯湯湯湯湯……” 柳軼塵似才注意到她手中的湯一般,低頭看了一眼,抬起兩臂,替她將披風(fēng)扶正,露出她那張風(fēng)情,啊不,風(fēng)塵萬種的臉來。 “大人,屬下辛苦燉的?!鼻〈藭r,楊枝想起小艾那雙楚楚的大眼,見樣學(xué)樣的眨了眨。 “燉個湯眼睛都燉抽筋了?”柳軼塵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然青州情報緊急,連忙轉(zhuǎn)向門外:“進(jìn)來吧。” 捕快這才進(jìn)了門,抬眼瞥見楊枝,愣了一瞬——他們一向不近女色的柳大人竟竟竟竟然……招/妓了? 他一向出外勤為主,因而并不知道這一向衙內(nèi)的人事變動。 “管好你的眼睛。”柳軼塵的冷聲自案后傳來。 “是是?!辈犊爝B忙垂首,但方才那一眼已看清了楊枝的面容——柳大人品味倒是不錯,比蓬萊閣的頭牌還明艷些,不像禮部的那幾個品味清奇的老東西。這柳大人,也算沒給他們衙門丟臉! 剎那間,竟有種不知從何而起的驕傲。 “黃捕頭說早上送來的消息有誤,趕忙讓小的追送過來。以這封密箋為準(zhǔn)?!辈犊旃蛟谔孟?,雙手呈上密函。 書吏的公務(wù)本就是轉(zhuǎn)遞、記錄。楊枝下意識要移步去取那密箋轉(zhuǎn)呈給柳軼塵。 柳軼塵卻冷道:“自己送上來?!?/br> 捕快連忙自行將密箋呈上來。柳軼塵拆開密箋,輕輕一哂:“果然?!庇洲D(zhuǎn)向那捕快,“沒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轉(zhuǎn)告黃鶴,幾個證人要萬無一失地給本官押來京城?!?/br> 楊枝入了寺才知道,黃成還有個兄長叫黃鶴,也在大理寺衙門做事。 而那密箋…… 楊枝忽然覺得頭有些暈,抬手扶了扶額。她來時一口氣飲了半壺千金渡。 千金渡本就是歡場用酒,是以講究入口綿軟,但后勁十足,而且…… 楊枝只覺這披風(fēng)遮在身上熱的很,待那捕快一走,連忙解了系帶。大概是酒上頭,楊枝感覺自己的動作慢了不少,系帶一解,那披風(fēng)頓時自她肩頭滑落。她想伸手撈起披風(fēng),卻連一點邊也沒撈到,只得任由它委頓在地,從柳軼塵角度看來,恰似在寬/衣/解/帶。 柳軼塵臉色一變:“你、你做什么?” 楊枝酒力上來,一陣渾噩的莽勁上了頭,言行都與尋常大不相同,可又一時說不出哪里不同。她笑了笑,嘴唇微微翹起:“脫衣服啊……” 柳軼塵連忙起身過來,拾起地上的披風(fēng),兩臂一展,強行罩上她雙肩:“穿上!” 楊枝又伸手去解那系帶:“我不穿……” “穿上!”柳軼塵見她已手腳麻利地解了系帶,連忙按住她雙肩。他那件披風(fēng)并不厚,其下她更是只著了一層紗衣,是以,隔著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覺到她雙肩灼熱的溫度。一時只覺像握了一塊烙鐵,已分不清是她的肩在發(fā)燙,還是他的手在發(fā)燙。 “我不穿嘛……熱死了!”楊枝含混道,大概因為飲酒,聲音不自覺染了一絲嬌憨。她掙了掙,試圖掙開他的手,卻怎么也掙不脫。 柳軼塵手心已沁出細(xì)汗,卻仍不肯松開:“穿上。”他又說了一遍,聲音已軟和了許多,摻著一絲啞音,不自覺用上了哄人的口氣:“乖——” 楊枝的智力像回到了六歲,歪頭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道:“好,我乖,那你喝湯?!?/br> 柳軼塵這才松了口氣,一只手替她系好系帶,另一只手這才松開。又凝望了她片刻,踅回桌邊,打開那盅。 新鮮的魚香撲鼻而來,湯色奶白,仍是溫?zé)岬摹?/br> 柳軼塵側(cè)目看了楊枝一眼:“真是你燉的?” “是我燉的?!睏钪Χǘǖ?,猶嫌不足般地點了點頭:“千真萬確是我燉的!” 柳軼塵好笑般望向她:“此地?zé)o銀三百兩。說吧,有什么事求我?” “三百兩,這魚三兩都不要,大人你平時買魚買貴了!”楊枝的意識變得很奇怪,又快又慢??煸诨貞?yīng)的話脫口即出,慢在柳軼塵的話她像抓魚一樣,一整條魚從她手中滑溜而出,手心只落下魚尾拍打時留下的水沫。她雙目直直盯著柳軼塵,認(rèn)真道。話落,還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柳軼塵這才意識到她的不同尋常,起先還以為她今日有事相求,今日行為才這般怪力亂神,此刻看來…… 那雙頰的紅只怕不單是胭脂所染。 柳軼塵起身過來,低頭盯著她那張白中透粉的臉。饒是此刻她敷了滿面唱戲般的粉,妝容艷俗,亦能看見那濃妝之后的明澈眉眼。 什么樣的性格,才能在流浪十二載,吃盡人世的苦之后還能有這種眉眼。 柳軼塵鼻尖動了動:“你喝酒了?” “你怎么知道?!”楊枝呵呵一笑,答得飛快雀躍。 “好端端的為何喝酒?”柳軼塵皺眉道,腦中飛快過了一遍白日發(fā)生的事:“苦悶?氣我……把薛聞蒼趕走?”他口氣方出口時不太好,然到中節(jié)便轉(zhuǎn)了軟和。 “不是不是?!睏钪B忙搖頭,和薛大哥有什么關(guān)系,這是你我之間的事。這般想著,她真說出了口:“是為了你我之間的事……是為了……壯膽……” “壯膽?何事需要壯膽?”柳軼塵五歲能詩,六歲能文,八歲能作策論評天下事。然而這一回,他卻前所未有的反應(yīng)緩慢。 只是心已先一步劇烈跳了起來。 楊枝沒有說話,呵呵笑了起來。 “有什么事需要壯膽?”柳軼塵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因為熱,晶瑩的汗從她額上滑落,他自袖中取了巾帕為她擦汗,素色巾帕上沾了脂粉,無端添了一點曖昧之意。 柳軼塵喉嚨干涸,想回案前飲一口茶,然而這一個問題的答案吊著他,他無法挪步,額上也隱約沁出點細(xì)汗。 你我之事,有什么是值得壯膽的? 她眸光明亮,酒后那明亮中仿佛更添了一把鉤子,鉤的他一顆心慢慢縮緊,縮到只能容下一個小小的身影。 楊枝渾然不覺,食指放在嘴前:“噓,不能說!” “哦?!绷W塵望著她,心思浮動起來:“為何不能說?” “因為……說了就辦不成了……” “為何會辦不成?”他步步引誘。 “因為……”楊枝低頭想了想,就在柳軼塵以為她睡過去了的時候,她倏忽抬起頭來:“……姓柳的太過狡猾,說了他就有防備了?!?/br> 柳軼塵額角抽了抽,繼續(xù)誘問:“他防備什么?”又道:“你莫不是要干什么傷天害理之事?否則為何要怕他防備?” 楊枝垂了眉,好像觸動心事:“京城人說柳大人不近女色……” 柳軼塵望著她,眸光定定,片刻,沉沉道:“那是以前。” “也是,我見著他摸那谷君的腰了。”楊枝思路仿佛又有一瞬的清明。 柳軼塵煩躁道:“那是為了查案!” “撒謊~~”楊枝伸食指點了點他鼻尖。輕軟指尖與他鼻尖相觸,他覺得心中好像有湖水蕩開,正自惘然間,已聽見他咯咯笑起來:“哪有查案需要摸女人腰的!柳大人假公濟私……” 柳軼塵沒料到誘問著誘問著反自己落入了圈套,愈加煩躁:“于我而言,她的腰和豬腰沒有區(qū)別!” “我說柳大人,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楊枝道,不待柳軼塵辯駁,想起什么,忽然一咂嘴:“豬腰很好吃的,爆炒腰花,清燉豬腰……” 柳軼塵好笑——你那什么腦子! 要繼續(xù)盤問肯定能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見她酒醉中仍似有防備之意,那所謂的意圖想必是不愿讓人知曉的。 他說過,她不愿他知道的,他不會再往下查探。 平時不會,醉酒時亦不該如此。 哪怕這意圖與他相關(guān),哪怕他此刻心猿意馬、滿心好奇。 可若非這樣的時刻,許諾又有什么意義。 其實他只要稍微深想一下就會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他勉力壓制自己探求的欲望,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因為不愿,還是不敢。 見她眼底迷蒙之意更深,怕她一下子栽倒,柳軼塵將她扶坐到在椅子上,又擔(dān)心她當(dāng)真熱到,走到窗邊,開了窗通風(fēng)。 轉(zhuǎn)身步回案前,經(jīng)過她時,忽聽得一聲低喃自她半垂著的腦袋下傳來:“連那谷君的腰都不過是豬腰,那我該怎么辦?” “嗯?” “……我該怎么……引/誘他?” ** 柳軼塵腦中似炸開一道驚雷,再轉(zhuǎn)眸看她,今夜她一切怪異的行為都有了答案。 渾身的血液一霎那俱不在腦中,他不知道說什么做什么,像一個木偶一樣僵在她面前。 “你要……引、引誘我?”良久,才從沙啞的嗓子里吐出幾個字。 紗衣、濃妝、酒……都是為了引誘…我? 二十年的克己復(fù)禮,在此刻轟然坍塌。柳軼塵像一個誤入鬼窟的書生,面對青面獠牙時尚知從容應(yīng)對,面對紅粉皮囊時卻全然亂了方寸。 楊枝仍渾然不覺,聽到他的疑問,反揚起臉來,右鬢旁的脂粉已被他擦去了大半,連著那一條長眉,也被他截去了尾巴。另一邊卻仍完好,此刻看來多少有些怪異,仿佛半面紅粉半面骷髏,在向他招著手,笑語聲聲,說著“來啊來??!” 她的唇微微翹起,唇峰被胭脂勾出姣好的形狀,片刻前還令人覺得艷俗之至的濃妝轉(zhuǎn)瞬卻有了惑人之效。 那一點胭脂,似浸了漫山杜鵑的花色,令她整個人,亦有了能將人吞沒的力量。 他想起自己在西山客棧中隨手寫下的詩,那時便知勢必將沉淪與此了吧。 醉酒的楊枝吃吃笑起來:“是啊,你是什么人,你能幫我嗎?” 柳軼塵沉默,良久方道:“你告訴我緣由,我就幫你?!?/br> 其實問不問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難道還能脫身出來? 楊枝歪頭認(rèn)真思考了片刻,垂下眼瞼:“我不能告訴你?!?/br> “沆瀣門讓你這么做的,是不是?”柳軼塵道,喉結(jié)上下翻動,手心guntang:“你前夜去找他們了?” 只要他想,他愿意,這一切在他面前,都是攤開的答案。 楊枝卻守口如瓶:“噓,我不能說?!?/br> 這便是認(rèn)了——柳軼塵輕笑,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道:“可你我曾約定要示之以真?!?/br> “哦對……真……真……”楊枝思路仍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囫圇半晌,方吐出一句:“你真好看!” 柳軼塵臉色一紅。 一壺酒,倒讓她打岔的本事更上一層樓。 柳軼塵無語,見她雙眼更添迷離,雖不曉得她飲了什么酒,但也意識到那酒后勁綿綿不絕。盯了她半晌,終啞聲道:“我送你回去?!?/br> 卻不想她立刻一騰而起:“我不回去!” “為何?這是我的衙房?!绷W塵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