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利緩緩駛出園區(qū)大門，滑入大街后逐漸提速，楚識琛電腦看久了，閉目枕著座椅休息。

    一路罕見的沉默，只有鋼琴曲回蕩在車廂，抵達江岸以南，項明章把楚識琛送到了家門口。

    停穩(wěn)熄火，楚識琛揉了揉眼睛：“到了？”

    項明章單調(diào)地“嗯”了一聲。

    楚識琛感覺項明章不對勁，疏離，有心事，明明在昨天的婚禮上，拉著他又親又抱剛做了親密的勾當。

    他不禁警惕，懷疑自己主導(dǎo)項目過了界。

    楚識琛解開安全帶，說：“等成功約到胡秀山，談好條件，我就退出項目組。”

    項明章耳聰目明，立刻打消楚識琛的顧慮，說：“你盡管去辦，不要擔心別的，大家寄希望于你的計劃，我也是?！?/br>
    排除公事的原因，楚識琛有點蒙，難道是關(guān)于感情？

    可他缺乏經(jīng)驗，也放不下自尊去詢問，糾結(jié)片刻，算了。

    楚識琛準備下車，說：“那你路上小心。”

    項明章夢醒一般，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問：“怎么了？”

    楚識琛道：“應(yīng)該我問你。”

    “這兩天事情多，我分心了?！表椕髡虏幌矚g羊毛大衣的手感，滑下去包裹住楚識琛細膩的手背，“別生我的氣?！?/br>
    平常霸道慣了，溫柔一下就會讓人心軟，楚識琛說：“沒有?！?/br>
    項明章道：“那就好，代我問候伯母，晚上早點休息?！?/br>
    松開手，項明章目送楚識琛下車，等人進去大門關(guān)上，他拿出手機打開了郵箱。

    歐麗大街歷史悠久，那幢四角洋樓的土地產(chǎn)權(quán)從私有到國有，幾經(jīng)變遷，七年前市里重新規(guī)劃整條街，允許商用經(jīng)營，成了如今的琴行和咖啡館。

    項明章人脈廣大，白天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一位研究本地近現(xiàn)代歷史的老教授，希望能拿到一些相關(guān)資料。

    郵件附屬的文件很長，有幾十頁，包含了那塊舊址近兩百年的變更和介紹。

    中國第一家銀行創(chuàng)辦于1897年，項明章記得楚識琛說過，那間銀行成立的時間比歷信更早。

    確定了前后的時間范圍，項明章滑動屏幕，他發(fā)覺心臟跳得很快，如同在窺探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終于，他找到了。

    白底黑字，標注著銀行及創(chuàng)辦人的姓名。

    陡地，手機收到一條信息。

    楚識琛沒聽見引擎聲響，發(fā)來問：你還沒走嗎？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得刺眼，項明章微皺著眉，眼中錯雜和躊躇參半，他手指僵硬，刪刪減減地編輯了一條理由。

    接了通電話，耽誤了。

    按下發(fā)送，項明章按滅手機，在一片漆黑中，將心底真正想說的話宣之于口。

    “楚識琛，是不是叫復(fù)華銀行？”

    你又知不知道沈作潤？

    作者有話要說：

    楚識?。褐溃业?。

    第64章

    將近凌晨，波曼嘉公寓四十層的窗戶依然亮著，項明章回來后直奔書房，打開電腦對著資料邊看邊查。

    那間復(fù)華銀行于1915年創(chuàng)辦，當時沈作潤年僅二十歲，祖籍是浙江寧波。

    項明章查閱了一下，清朝末年，寧波口岸貿(mào)易發(fā)達，為方便資金的交易和流通，當?shù)亻_設(shè)了大量錢莊。

    錢莊背后基本以家族為單位，這些豪門巨賈積累大量財富，形成了實力雄厚的“寧波商幫”。

    后來列強入侵，外國資本涌入國門，寧波商幫為了與之抗衡，并順應(yīng)現(xiàn)代化的潮流，開始創(chuàng)辦中國人獨資的銀行。

    曾經(jīng)這座城市的銀行中，寧波資本占據(jù)了四分之三。

    沈作潤就是寧波商幫中的一員，他二十歲舉家來到這里，創(chuàng)辦復(fù)華銀行，可見沈家資本雄厚，此人膽略不凡。

    沈作潤除了是復(fù)華銀行的行長，在1935年，他又進入了市銀行工會擔任要職。

    到1941年，沈作潤正式辭去復(fù)華銀行行長一職，專注于工會的職務(wù)。

    然而遺憾的是，這樣一個能力出眾的銀行家，不到五十歲就去世了。

    沈作潤去世的第二年，復(fù)華銀行正式關(guān)閉。

    項明章倒是不意外，戰(zhàn)亂時期，沒有什么能夠長久，國家尚且風雨飄搖，一間銀行屹立三十年，當中的艱辛不是幾張資料就能論述清楚的。

    項明章內(nèi)心感慨，握著筆不自覺地在紙上輕描，寫下數(shù)字“三十”。

    他忽然察覺到一個問題。

    復(fù)華銀行存在了三十年，在1945年關(guān)閉，但沈作潤在1941年就不再擔任行長。

    那最后的四年里，銀行行長是誰？

    項明章把資料又看了一遍，確實沒有交代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他上網(wǎng)搜索，也沒有查到更多的信息。

    亂世中的四年，時局和戰(zhàn)況最緊張的四年，經(jīng)商談何容易，一間銀行不可能沒有掌握大權(quán)的最高級。

    就算資料保存不完整，拼湊不出詳情，那只言片語總該有吧？

    哪怕只是一個名字。

    可項明章找不到絲毫殘痕，時間太晚了，他卻等不及，失禮地撥通了那位老教授的電話。

    詢問之后，老教授答復(fù)了四個字，無所考證。

    項明章不理解：“這個人的身份無足輕重？”

    老教授的猜想恰恰相反，說：“這個人反而很關(guān)鍵，也很特殊，他存在過的信息應(yīng)該是被刻意抹去了?！?/br>
    項明章問：“為什么？”

    老教授隱晦地回答：“在那個時期，這個人很可能參加過秘密活動，抹除信息是組織對他的一種保護?！?/br>
    掛斷電話，項明章怔了一會兒，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他無法想象那個時代真實上演的許多事情。

    這個未知的人物，無論經(jīng)歷過磨難、輝煌、悲痛乃至生死，在當今時空，只是一片搜尋不到的空白。

    項明章有些受挫，他處理過很多難題，解決過無數(shù)麻煩，第一次感到這樣束手無策。

    今天的會議上，楚識琛說“當局者迷”。

    項明章跳出當下的思維圈，站得遠一點來看待這些信息，復(fù)華銀行，沈作潤，寧波沈家……

    他調(diào)查的初衷是因為楚識琛，但以上種種和楚識琛有什么關(guān)系？

    楚識琛了解復(fù)華銀行多少，關(guān)于銀行業(yè)的學識又是從哪來的？

    項明章找不到二者的關(guān)聯(lián)，思來想去，腦中閃過一個可笑的想法，楚家和沈家會不會是親戚？

    這份資料主要記錄了那塊舊址的變遷歷程，對沈作潤的家族私事沒有多少筆墨，不確定沈家還有沒有后人存在。

    項明章在書房枯坐了半夜，連臥室都懶得回了，黎明前挪到沙發(fā)上瞇了一覺。

    天蒙蒙亮，楚識琛出門去公司，比正常的上班時間提早了三個小時。

    項目處于進行中，每分每秒都很緊迫，楚識琛要盡快整理出銀行的數(shù)據(jù)分析報告。

    他把商務(wù)組的人手一分為二，一部分跟著他做整理，另一部分負責和銀行溝通，雙管齊下，計劃按照預(yù)期順利進行。

    楚識琛前所未有的忙碌，幾乎是連軸轉(zhuǎn)，他要親自分析數(shù)據(jù)，要教大家針對銀行利益點的專業(yè)話術(shù)。有幾家銀行比較重視，中途來人詳談，他還要逐一應(yīng)酬。

    不過楚識琛心甘情愿，在這個新時代，在他最熟悉的領(lǐng)域發(fā)揮所長，除卻滿足，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安全感。

    唯一的苦惱是，不停有人問他：“楚秘書，你怎么會懂這些？”

    楚識琛待人尊重，不愿搪塞，可是每次要么扯開話題，要么笑一笑含混過關(guān)，別無他法。

    他清楚，是他暴露得過多了，他在為這個項目冒險。

    普通同事尚且感到驚訝，楚識繪也在公司，難保不會心生猜疑。

    但楚識琛不能顧忌太多，他的父親曾教導(dǎo)他，大丈夫先成公事，再論個人取舍。

    又結(jié)束打仗似的一天，夜幕深沉，辦公大樓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部門走空了。

    秘書室始終亮著，楚識琛留下撰寫分析報告，只要他一完成，待命的彭昕就可以進行下一步。

    他心無旁騖地加班，談深意，淺辨析，適當修減留白，這份粗粒度的報告必須仔細斟酌，既讓胡秀山驚喜，更要胡秀山不滿足。

    半夜三點鐘，楚識琛敲下最后一個字，將文件保存好，連日緊繃的精神驟然松弛下來。

    楚識琛長舒一口氣，過后涌上nongnong的疲倦，陷在椅子里一動也不想動了。

    就在他垂著頭快要睡著的時候，門被推開了，項明章拎著門禁卡和一份清粥，不知道從哪出現(xiàn)的。

    楚識琛恍惚道：“你不是早就走了嗎？”

    項明章一直待在機房工作，留著總裁辦公室的燈，楚識琛下班會幫他關(guān)掉，如果亮著就說明沒走。

    從研發(fā)中心回來，項明章在樓下望了一眼，然后打包了消夜，說：“你負責商務(wù)，我負責技術(shù)，也很忙的?！?/br>
    楚識琛太累了，脊背沒有打直，右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悠然地托著腮，他用殘存的力氣開了個玩笑：“項先生，這個月的加班費……”

    項明章配合地說：“不會少你的，再翻一倍，你跟我走怎么樣？”

    楚識琛動腦過度，稍顯遲鈍：“??？”

    項明章問：“還是你打算回家？”

    明早要跟彭昕交接，回家再過來不夠折騰的，楚識琛說：“不回去了?！?/br>
    項明章走近，把楚識琛從椅子里拉起來，帶上了頂層的私人休息室。

    酒醉的那一夜后，兩個人第一次上來。

    床被整齊，地毯干凈，楚識琛卻想起那個醒來的早晨，四處皆是凌亂的痕跡，他哪都不敢細看，穿上衣服就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