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扭著身子靠在韓薇娘身上撒嬌，心里舒了口氣, 韓薇娘自生了沈昭后, 身子更是虛了點(diǎn), 請了金陵城里有名的大夫看過，也請林娘子私下瞧過，都是同樣的說辭，韓薇娘這身子得養(yǎng)著，萬萬不可過于勞累了。

    之前倒也還好，趙婆子是個能干的，帶孩子更是一把好手，她在的時候韓薇娘就沒怎么cao過心，除了喂奶，其他的事情趙婆子一手包辦了，這讓沈家人很是感激，甚至琢磨著和趙婆子簽個長契。

    誰成想，這個想法還沒說出來，趙婆子倒先請辭了，原來是趙婆子的兒媳婦回來了。

    沈意還記得趙婆子請辭的場景，那日已經(jīng)進(jìn)了臘月了，韓薇娘月子也出了有一段日子了，將家里這一攤子的活從沈意手里接了回來，讓沈意安心去上學(xué)。

    這一日正好趕上沈意的休沐，一大早韓薇娘便將沈意叫醒，遞給她張紙：“意姐兒，自從生了昭哥兒，我這記性愈發(fā)的差了，今日大集，我們得去買過年要用的東西，我念一樣你記一樣，別到了集上忘了?！?/br>
    “好哩。”沈意應(yīng)地干脆利落，少女清脆的聲音如黃鶯出谷，嬌嬌地響在耳邊。

    韓薇娘眼角的紋路都變得舒展，半點(diǎn)磕巴不帶打的念著：“黃紙一刀，香燭兩把，鞭炮三串...”

    沈意手腕飛快移動，將韓薇娘報出的這一串物什寫下。

    趙婆子便是在這時候來請辭的。

    “韓娘子，意姐兒，忙著哩?！壁w婆子搓了搓手，笑得討好。

    沈意停下了筆，疑惑地望了過去。

    韓薇娘更是詫異地看著趙婆子，停下了話語。別看趙婆子以幫傭為生，但她很是懂禮，從沒有在主家有正經(jīng)事的情況下插過話。

    今日里這一出，別說沈意了，連韓薇娘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盤。

    趙婆子手使勁絞著腰前的巾子，討好的笑道：“韓娘子，我是來和您請辭的?！?/br>
    “什么？”韓薇娘驚得失手打翻了手邊的杯盞。

    這幾個月里趙婆子將她和沈昭母子照顧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模苁菐土隧n薇娘不少，這乍然請辭，還是最難請幫傭的臘月，也怪不得她如此震驚了。

    “你要什么時候走？”韓薇娘耐著性子問道。

    “今日?！壁w婆子手掌相互摩擦著，也知道自己干得不地道，但還是說了出來。

    “你這突然要走，也不提前說一聲，連個找人的時間都不給我留，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绷帜镒幽樕F青的說道。

    許是趙婆子心急，進(jìn)來的時候沒有關(guān)嚴(yán)實房間門，一陣風(fēng)吹過，凍得人打了一哆嗦。

    被冷風(fēng)一嗆，沈意咳嗽了幾聲。

    還不能韓薇娘動作，趙婆子便著急忙慌的跑去門口，將房門關(guān)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關(guān)了門也沒離開，用自己的身軀擋著門縫。

    韓薇娘終是心軟了，嘆了口氣，語氣軟和了點(diǎn)詢問道：“你在我家做完正月可以么？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你，每個月再加兩錢銀子。”

    欣喜爬上趙婆子的臉龐，但她掙扎半晌，咬牙道：“我知道娘子你是個難得的好人，這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兒媳婦回來了，身子被糟踐的厲害，我得回去照顧她哩?！?/br>
    “罷了罷了，也是可憐人，是該回去照顧?！表n薇娘嘆息著說了句，又讓趙婆子等著，去房里將這個月的月錢數(shù)了出來，摸著錢匣子里的銀子，猶豫片刻，還是拿了一個半兩的碎銀子，又將素日里攢下的尺頭拿了出來，用青布包袱皮包了一包，一塊兒遞給了趙婆子。

    “你家里也不容易，這些你拿回去，給你兒媳婦多補(bǔ)補(bǔ)?！?/br>
    趙婆子忙不迭的道謝：“娘子真是頂頂好的善心人，一定會有福報的。”

    沒多長時間，趙婆子便拎著收拾好的包袱，踩著晨間的微光家去。

    “阿娘，怎么？”待院門關(guān)上后，沈意終于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趙婆子臨時請辭給他們添了多大的麻煩，阿娘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多給了東西，就不說銀錢了，光是那些碎尺頭，就可以納好幾雙鞋墊了，韓薇娘雖然對自己很是慈愛，但她絕不是個軟和人，但凡骨子里軟一點(diǎn)，在她頻頻失去孩子，在沈意幼時多病，在多年無子的境況下，早就撐不下來了。

    “她家兒媳婦是個可憐人?！表n薇娘淡淡說了一句，并沒有解答沈意疑惑的意思，反而將話頭又轉(zhuǎn)到去集上要買的東西上去，留給沈意滿腹疑惑。

    沈意好奇了好多日子，但素來寵她的韓薇娘在這事上嘴出奇的眼，任沈意如何追問，都只用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少打聽?wèi)?yīng)付過去。

    “意姐兒，想什么哩？”韓薇娘的聲音將沈意從回憶中驚醒。

    “沒，沒想什么。”沈意親熱地?fù)еn薇娘的胳膊：“阿娘，私塾里放假了哩，周娘子說過了正月再去上課，家里有什么事要做的，你吩咐我哩?！?/br>
    “意姐兒真懂事。”韓薇娘笑得格外欣慰，不管其他人說什么，她永遠(yuǎn)為自己有這么個女兒感到幸福。

    “那意姐兒在這里看著弟弟，阿娘去準(zhǔn)備過年的吃食了?！?/br>
    沈意認(rèn)真的點(diǎn)頭，眼不錯地盯著沈昭，纖細(xì)的手指戳著沈昭軟乎乎的手心，感受著被小手抓撓的力度，笑得格外開心。

    “昭哥兒，我是jiejie，你要聽話知道么?！鄙蛞鈱χ鴭雰捍采系暮⒆余f道，也不顧這四個多月的小孩能不能聽得懂。

    沈昭揮舞著藕節(jié)似的小手，咧開嘴露出光禿禿的牙床，笑得格外開心。

    透過窗縫進(jìn)來股股涼風(fēng)，燭影搖曳間，沈意和沈昭的影子交纏，格外溫馨。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趙婆子這兒算是下文的一個小包袱吧，謝謝支持

    第46章

    俗話說, 過了臘八就是年，臘月初八的到來宣告了正式進(jìn)入了新年期。

    趙婆子的請辭，讓韓薇娘難免有點(diǎn)手忙腳亂, 好在林娘子一個人cao持慣了, 見韓薇娘騰不開手，自家準(zhǔn)備的時候, 捎帶著幫韓薇娘都買了回來, 很是幫了大忙。

    臘八到了, 按照習(xí)俗，家家戶戶都是要吃臘八粥的，據(jù)說最開始的時候是寺里的和尚用七寶五味和糯米熬成粥，慢慢的這個習(xí)俗就流傳了下來, 并越傳越光，到了現(xiàn)在, 就算家里日子比較艱難的人家, 都會想方設(shè)法湊上幾個黍稷干果，熬上一鍋熱乎乎的粥, 期盼著來年的好日子。

    沈家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這一年里韓薇娘懷孕生子坐月子，沒有功夫紡織, 家里很是少了些收入, 但靠著沈榮在織染局的差事, 日子也過得很是滋潤，韓薇娘自是將料頭準(zhǔn)備的足足的。

    一大早，將沈榮和沈意送出門, 又給沈昭喂過奶哄睡后, 將搖籃推到了廚房, 韓薇娘便打開了柜子，黃米、白米、江米、小米、棱角米、栗子、紅江豆各抓上那么一把，紅黃白棕夾雜著混進(jìn)了盆里，澄澈的井水被木瓢舀著添了進(jìn)去，韓薇娘扎起袖子，手試探性地伸了進(jìn)去，被沁涼的井水激得打了個哆嗦，白皙的手剎那間變得通紅，忙打開鍋蓋，舀上那么一瓢燒開的熱水，將井水兌的溫溫的，這才開始輕柔的撥弄著米粒，挑出混入其中的石子和沙礫。

    金陵的冬天濕冷的厲害，隔著窗戶也能聽見門外風(fēng)的聲音，韓薇娘靠著溫?zé)岬脑钆_，仔仔細(xì)細(xì)地翻找著砂礫，內(nèi)心卻是一片火熱。在她看來，再也沒有比今年更美的日子了，家里不愁衣食，女兒乖巧懂事，更重要的是生下來念了很多年的兒子，她的人生也可以說一聲圓滿了，這段時間里，她嘴角的笑就沒有落下過。

    帶著寧靜祥和的笑容，韓薇娘將米粒反反復(fù)復(fù)篩了好幾遍，確認(rèn)了里面再也沒有一粒沙塵，這才重又舀上清水將各種食材浸泡進(jìn)去，在才揉著腰站起來，看向搖籃里的沈昭。

    沈昭已經(jīng)睡醒了，但這孩子生的乖巧，醒了也不見鬧騰，咬著白白嫩嫩的手指正玩得高興。

    “昭哥兒餓了是不是?！表n薇娘慈愛地抱起沈昭，解開胸前的衣服，欣喜地看著沈昭大口大口吮吸。

    就這樣，收拾著家里，照顧著沈昭，一天就這么匆匆過去了。

    “阿娘，我回來哩?！倍绽锇兹找姸?，私塾里散學(xué)的時間也跟著提前，申時剛過，沈意便跑了回來。

    “意姐兒回來哩，這天怪冷的，快來烤火?！币娚蛞獗亲觾龅猛t，韓薇娘忙將沈意拉到了廚下，灶膛里已經(jīng)生上了火，剛?cè)攵?，沈榮便從鄉(xiāng)下農(nóng)人手里買了好幾車的柴火和碳，現(xiàn)在都嚴(yán)嚴(yán)實實壓在柴房里，倒也不用擔(dān)心柴火不夠的問題，因此灶膛里的火就沒有停過，燒出了一鍋又一鍋的熱水。

    “好哩?！鄙蛞庀仁潜е蛘延H香了一陣，這才坐到灶臺前，用溫?zé)岬幕鹂緹嶂碜印?/br>
    “這天越來越冷了?！鄙蛞獯曛终f道。

    “進(jìn)了臘月了，自是一天冷過一天，你們夫子說了哪天放假么？”韓薇娘靠著灶臺，磕著瓜子問道。

    “還和以前一樣哩，二十四是小年，過了二十三就放假了?！鄙蛞庖沧チ艘话压献樱屑?xì)地剝著。

    “愈哥兒呢？也是這天放假？”

    “這可不是，夫子說愈哥兒明天縣試可以下場，要抓著他補(bǔ)哩，他要到年前一天才能歇?！鄙蛞庹Z氣復(fù)雜，既是為小伙伴高興，也是為自己不能摸到科舉的大門而遺憾。

    “愈哥兒真是出息，你干娘福氣可大著?！表n薇娘贊道，隨后抱上搖籃里的沈昭：“我們昭哥兒也要快快長大，阿娘也等著享福哩。”

    “哇哇哇。”沈昭突然在韓薇娘手里哭了起來。

    韓薇娘摸了下尿布，不意外的摸到一片濡濕，忙讓沈意取來尿布，趕緊給沈昭換上，等沈昭重新恢復(fù)安靜，沈意都冒出了一身的汗。

    將沈昭放進(jìn)搖籃里，沈意去接上熱水洗手，這時候才看見韓薇娘泡好的臘八食材。

    不由問道：“阿娘，今日是要煮粥么？”沈意疑惑地問道。

    “今天臘八，自是要煮臘八粥了?！表n薇娘點(diǎn)頭應(yīng)道。

    “是哩，今日是臘八?！鄙蛞鈸嵴?，恍然大悟：“我說怎么今日周娘子也準(zhǔn)備的粥，葉寶珠家送的也是粥哩?！?/br>
    “你這孩子，日子都過糊涂了?！表n薇娘笑著嗔道。

    “阿娘你照顧弟弟去，這粥我來準(zhǔn)備?！鄙蛞庥樞χ舆^了熬粥的重任。

    只見沈意將鐵鍋洗凈后，倒上那么一桶甜絲絲的井水，然后將浸泡好的多種雜糧和著去皮棗泥倒入水中，再加上染紅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棒瓤、松子及冰糖、紅糖、瑣瑣葡萄，將灶膛里的火燒得大大的，柴火嗶啵作響，火焰吻舐鍋底，很快鍋中的水便翻滾開，煮的米粒粒開花，蒸騰的熱氣熏得臉頰發(fā)紅。

    到了這個時候，沈意拿來木制的大鍋蓋，將鐵鍋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又繞去灶膛前，熏得發(fā)紅的小臉被熱火一烤，更是紅厲害，拿著火鉗撥弄灶灰將火苗壓小，只留下微弱的火苗跳躍，慢慢地悶煮著粥。

    趁著煮粥的功夫，又從密封的壇子里夾出早就做好的腌菜，加上茱萸熗炒一番，又切開幾個咸鴨蛋，等沈榮到家，粥菜都正好可以入口。

    韓薇娘拿來食盒，裝上一大碗臘八粥：“意姐兒，你跑一趟，把這些送去你干娘家?！?/br>
    “噯，好哩?！鄙蛞饬r接過食盒，跑了出去。

    沒多時，沈意便跑了回來。

    “阿娘，我送過去了，干娘讓我給你道謝哩?！鄙蛞鈿獯跤醯卣f道。

    “知道了，跑這么急，擔(dān)心嗆了風(fēng)?！表n薇娘倒了杯熱菜遞給沈意，隨即看向食盒。

    沈意的臉色暗了一瞬，復(fù)又笑著道：“我去的時候，干娘他們已經(jīng)喝上粥了，夾了碟菜讓我?guī)Щ貋砹??！?/br>
    “這林娘子，心里還是過不去。”韓薇娘嘆息道。

    臘八粥又叫佛粥，傳說中吃了這粥就能得到福氣和庇佑，因此不但天子會用這粥賞賜近臣，百姓間也有互贈臘八的習(xí)俗，意為互贈福氣，但林娘子一直記著自己的寡婦身份，這么些年小心翼翼的，就算和沈家處了很近了，也從沒送過臘八粥。

    沈意默然。

    “好了，別人家事，也沒辦法，先喝粥，喝完粥有個消息要宣布?！币姎夥盏统?，沈榮笑著打破寂靜。

    “什么？”韓薇娘和沈意的情緒果然被調(diào)動起來，紛紛看向沈榮。

    “先喝粥，喝完再說?！?/br>
    沈榮說完，便專心的喝起了碗里的粥。

    瓷碗潔白細(xì)膩，光滑如玉，粥色澤分明，很是漂亮，稠稠的粥煮的很是軟滑，細(xì)細(xì)咀嚼，米的清香和著干果的滋味，再加上糖的甜蜜，沈榮喝得很是香甜，間或夾起一口腌菜，香香辣辣很是下飯。

    韓薇娘和沈意對視一眼，也不再追問，跟著喝起了粥。

    沈榮連喝了三大碗，這才放下粥，神神秘秘地宣布：“我和族老們說好了，今年三十下午，開祠堂祭祖的時候，將昭哥兒的名字寫進(jìn)去?！?/br>
    作者有話說：

    終于更新啦，這幾天事情太多，還發(fā)生意外去了趟醫(yī)院，抱歉更少了，明天應(yīng)該能更多點(diǎn)，謝謝支持。

    第47章

    二十三, 糖瓜粘，這一日在京里，家家戶戶都備好了糖瓜, 敬獻(xiàn)給灶王爺, 民間傳說灶王爺自上一年的除夕之日起便一直留在家中，直到臘月二十三才升天向玉皇大帝匯報這家人的善惡, 據(jù)此決定他們的福禍吉兇, 因此用著這糖瓜使灶王爺甜嘴, 換來幾句好話，祈求來年的好光景。

    而在金陵，這日子卻往后錯了一天，和京城里臘月二十三過小年不同, 金陵城里的小年，卻是在臘月二十四日, 從這一日開始, 便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過年了，周家私塾里不用下場科考的人都開始放假了, 沈意也開始了新年長假。

    沈意年歲不大, 正是渴睡的時候，乍一放假便放縱自己睡了個盡興, 等到日頭透過窗戶照到臉上, 沈意才惺忪著睡眼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