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六月。

    「你的奶奶患有糖尿病一事，她并沒有跟你提及過，對吧？」孔誠浩看著手里那張奶奶的健康檢查報告表，他抬起眼眸看向他對面的醫(yī)生。

    他微微頷首，默認醫(yī)生的問話。

    醫(yī)生嘆了口氣，看著電腦的雙眼落在孔誠浩身上。

    「你奶奶去年在我們醫(yī)院做過身體健康檢查，檢查結(jié)果出來顯示出她血糖過高，經(jīng)過詢問后也她有出現(xiàn)一些符合糖尿病的癥狀?！贯t(yī)生侃侃說著，「那時候就有再三叮嚀她一定要定期回診以服用藥物來減緩糖尿病可能併發(fā)的癥狀?！?/br>
    說到這醫(yī)生又沉重地嘆氣，「但這一年來你奶奶幾乎都沒有來醫(yī)院，所以才會發(fā)生昨天突然血糖過低昏倒的狀況。」

    「那……該怎么辦才好？」孔誠浩怔忡不安地問，「需要進行手術(shù)嗎？」

    「依你奶奶的病情并未嚴重到需要動手術(shù)，目前只要先暫時住在醫(yī)院觀察并用藥物治療即可?！拐Z落，醫(yī)生便從他的辦公桌旁的小柜拿出一份資料，他將那份資料交給孔誠浩，「就如我剛才跟你所說，糖尿病這種癥狀必須定期到醫(yī)院回診治療才能趨緩疾病引發(fā)所有併發(fā)癥的可能。」

    孔誠浩接過醫(yī)生給的那份資料仔細過目上面的文字。

    「假使你的奶奶一直這樣放置癥狀不管，到時引起的併發(fā)癥的后果可是不堪設(shè)想的，嚴重的話很有可能會導(dǎo)致性命上的危險?！贯t(yī)生溫馴的口吻和眼眸就跟馬羿楷的父親對待自己的時候一樣和藹，「罹患糖尿病對老人家而言是常見，所以不需要太過緊張，但確實需要家屬更加謹慎細微的照顧。」

    「我明白了，謝謝醫(yī)生?！?/br>
    孔誠浩與醫(yī)生談話完后便回到病房，一見孫子回來，孔誠浩的奶奶連忙焦急地詢問他，「誠浩，醫(yī)生剛跟你說了甚么？」

    「他跟我說奶奶為甚么會昏倒的原因?！箍渍\浩一五一十地誠實向奶奶稟告，他說話時的表情嚴厲，「你為甚么要對我甚么都不說呢？你知道醫(yī)生說如果糖尿病沒有定期治療，任憑疾病拖著只會讓身體狀況變得更嚴重嗎？跟你說過多少遍，你的個性可不可以不要固執(zhí)？」

    孔誠浩的奶奶啞然面對孫子的訓(xùn)斥，她就知道醫(yī)生一定不會聽她的話對孫子隱瞞。

    孔誠浩看著奶奶低頭不語時，遍佈滿頭的白發(fā)，彎腰駝背的體態(tài)，酸意掠過他的鼻尖，一股火辣襲擊他的瞳眸。

    他心中的怒火瞬間被愧疚給取代。

    「奶奶知道錯了……」奶奶低聲呢喃，她伸出她粗糙佈滿皺紋的手握住孔誠浩，「我的寶貝孫子別生氣，嗯？奶奶之后會乖乖聽話來醫(yī)院回診，所以不要生氣，對不起……」

    不想要讓奶奶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孔誠浩索性轉(zhuǎn)身，他把手從奶奶溫暖的掌心抽離。

    「我回去家里一趟，醫(yī)生說你今天一定要留院觀察身體狀況?！箍渍\浩背對著奶奶說。

    「這樣不就又要花一筆住院的醫(yī)療費？奶奶沒有到住院那么嚴重吧？」

    「就是有這么嚴重?！孤牭侥棠逃珠_始為了錢而推拖，孔誠浩厲聲道，「奶奶現(xiàn)在給我乖乖聽醫(yī)生的話治療，錢的問題你不用擔(dān)心，只要我不升學(xué)就好，我們就可以存下一筆治療的錢了?！?/br>
    「不行！奶奶不準你這么做！你一定要去讀大學(xué)！這是我和你死去雙親的約定！怎么能因為我成為我孫子人生路上的絆腳石呢！」

    從奶奶的口中聽見自己死去的雙親，孔誠浩的情緒欲克制不住。

    「我不管甚么約定，我現(xiàn)在只想要奶奶你健健康康的?！顾麎旱突卦挼穆曇簦肝掖龝サ昀镆惶?，跟店長請幾天假，待在醫(yī)院照顧你。奶奶你就乖乖休息，在醫(yī)院等我回來?！?/br>
    「誠、誠浩！」

    不顧奶奶在后方的呼喚，孔誠浩紅著眼眶狠心把病房門給關(guān)上。

    孔誠浩和打工店的店長商談完后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沿路他的腦海里不停盤旋著醫(yī)師對他的叮囑以及奶奶這些年來為他在所不辭的付出不由得從心底漫出一陣又一陣的悲傷。

    果然不要繼續(xù)升學(xué)，出去工作還比較實在……

    原本只是口頭上的氣話，現(xiàn)在卻慢慢成為孔誠浩思考的方向。

    看著從旁與自己經(jīng)過的每個路人，臉上充滿幸福的笑容，無所適從的他感覺自己這一生永遠都被該死的貧窮給桎梏住。

    這樣的人生讓他感到很累……

    就當他沉浸于憤慨與難過之時，有人從旁輕輕拍打他的肩膀。

    他一轉(zhuǎn)身，低下頭發(fā)現(xiàn)叫住他的是小他一顆頭的馬羿純。

    「誠浩哥。」

    「羿純？」

    馬羿純對孔誠浩揚起攝人心神的微笑，她身穿整套式的淺黃色洋裝雙手放至身后，踮著雙腳左右擺動。

    「你穿這么漂亮是要去哪里？」鮮少看她如此打扮，孔誠浩心生疑惑。

    「嘿嘿嘿，我早上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為此特意精心打扮一番。」馬羿純說，「誠浩哥如何呀，我穿這樣好不好看？」她站在原地旋轉(zhuǎn)一圈，被風(fēng)捎過的裙擺飄揚相襯她此刻的心情。

    「嗯，很好看?！箍渍\浩真心稱讚。

    「謝謝夸獎……那誠浩哥呢？誠浩哥這時間怎么會在這里？」換馬羿純提出疑問，「我哥說你平常這時間都在打工，今天放假嗎？」

    孔誠浩點頭，「我今天臨時跟店里請假。」

    「臨時請假？為甚么？」

    「因為我奶奶住院了?！?/br>
    「……住院？婆婆怎么了？很嚴重嗎？」馬羿純連珠炮式的發(fā)問，讓孔誠浩差點招架不住。

    他看著她關(guān)心自己的奶奶，憂心忡忡的模樣，使他原本好不容易平復(fù)下來的情緒，再度染澀了雙眼。

    孔誠浩伸手摸了摸馬羿純的頭，讓她的視線從自己難堪的表情上轉(zhuǎn)移。

    「我奶奶她沒事。」他溫柔的嗓音滲著沙啞，「她只是因為過勞昏倒而已?！?/br>
    「騙人。」

    「咦？」

    馬羿純把頭抬起，在她的臉上不見剛才耀眼的笑意。

    「誠浩哥從以前就是這樣，總是獨自一個人承擔(dān)無法負荷的壓力，我哥也這么跟我說?！柜R羿純扁著嘴對孔誠浩碎唸著，「你現(xiàn)在這表情，分明就不是沒事的表情……」

    她伸出雙手覆蓋在孔誠浩放在她頭頂上的那隻手上，「告訴我發(fā)生甚么事情，我會永遠陪在誠浩哥的身邊，鼓勵你、支持你?！?/br>
    馬羿純真摯的眼眸伴隨她的言語竄入孔誠浩的胸臆，這樣的感覺似曾相似，因為兩年前也是如此。

    她總是會在孔誠浩瀕臨絕望的時候出現(xiàn)。

    他回握住馬羿純的手，把醫(yī)生告知他奶奶的癥狀轉(zhuǎn)述給馬羿純聽。

    并對她將這些年來鮮少對人說過的真心話和盤托出。

    「因為一場車禍我的爸媽從小就離我而去，是奶奶獨自一人扶養(yǎng)我長大?！箍渍\浩說，「想說我再努力撐到大學(xué)畢業(yè)，未來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好讓奶奶享受晚年清?！獠恢\是這么捉弄人，奶奶生病一事其實讓我很打擊?！?/br>
    「……誠浩哥?！?/br>
    「雖然這樣的日子很辛苦，但為了奶奶再怎樣忙碌我都覺得沒什么，即使身體搞壞也無妨，只是這種時候我就會覺得人生好疲憊，甚至曾想過就這樣放棄自己的人生……」

    「不可以！那怎么行呢！」馬羿純激動的回話瞬間凝固住孔誠浩低落的思緒，她泛著淚光與孔誠浩相握的手微微顫抖，「如果誠浩哥因為這樣放棄自己的人生，難過的會是誠浩哥的奶奶……還有我們啊！」

    瞧她因自己而悲傷，孔誠浩難掩不住心疼。

    「誠浩哥想要看我們因為你而悲傷的樣子嗎？」

    孔誠浩搖搖首，很快地給予她答覆。

    他用另一隻空下的手阻止了馬羿純欲要落下的眼淚，「我不想，現(xiàn)在看你這樣我就已經(jīng)夠難過了?！顾f。

    孔誠浩故意模仿馬羿楷用開玩笑的方式接續(xù)道，「更何況是你哥，你就算了，你哥哭得唏哩嘩啦的樣子我可受不了。」

    馬羿純的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笑容，她同意孔誠浩的話含笑應(yīng)答：「沒錯，我哥哭起來超夸張。」

    「真的，畢業(yè)那天他可是抱著班導(dǎo)足足哭了一小時?！?/br>
    「有這么夸張？我哥那天回來，還跟我炫耀他畢業(yè)的時候都沒哭，在那邊笑我沒事哭得像蟾蜍一樣……原來他自己才離譜。」想起那天被哥哥嘲笑的馬羿純?nèi)滩蛔》薹薜馈?/br>
    把聊天的話題從悲傷中帶離，他們倆人的腳步并行，走在各自回家的道路上。

    似乎是因為太久沒見面，兩人聊得十分盡興，幾乎都是馬羿純興奮地比手畫腳，而孔誠浩則是在旁安靜聽著。

    從馬羿純的言語之間，他可以感覺得到她今天的心情不錯。

    于是他隨口便問：「你感覺今天心情很好，發(fā)生了甚么好事呢？」

    馬羿純楞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夕陽的殘輝所致，讓她的雙頰看起來有點紅潤。

    「不想跟我分享嗎？」孔誠浩問。

    「雖然對我來說是秘密，不過我愿意偷偷跟誠浩哥分享，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不要告訴我哥那個大嘴巴……」

    「好，我答應(yīng)你，是甚么秘密呢？」孔誠浩微笑里的溫柔讓馬羿純感到自在。

    「……其實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