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番外--夕陽,等待(下)
attendrequelesoleilsecouche(下) (夕陽,等待──下) 「…你是屬于這個家的幽靈嗎?」 那一天,他的聲音像冰一樣冷,劃過寒夜。 「我,為了活下去,為了撐過明天,我…」 那一天,我在發(fā)抖,不可控制的,用力拉緊被子,好冷、好冷。 「我不是幽靈,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那一天,離開的影子,雙。 過去,是一片頹傾的廢墟。 埋葬,永恆。 「到了?!?/br> 他輕聲說道,排到空檔,拉手煞車,熄火。 松開安全帶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吳少沒有反應,只是呆呆的看著手上的《lepetitprince》。 「吳少,到了?!顾哟笠袅?,重復了一次。 「…嗯?喔,到了?」吳少像是驚醒一般,倉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慌張的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準備下車。 他的視線落在那一本《lepetitprince》,在警局幫吳少打包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書破舊的程度有一點不可思議,簡直像是曾經(jīng)被人狠狠撕開過一樣。 「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這本書?」他忍不住問道。 吳少松開安全帶的動作一滯,然后才繼續(xù)動作。只見吳少緩緩拿起腿上的書,好像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書頁被撕開的痕跡,試圖將它抹平。 這時候他突然注意到,從書的內(nèi)頁微微露出了什么,吳少似乎夾了一張舊照片在書里,但是在他能夠看清楚之前,吳少就將那照片一推,攏進書里。 「我也很想知道…」吳少輕輕的說道,一推車門,就鑽了出去。 陪著吳少走進軍警公墓時,他不禁想到那天他去吳少軍警宿舍的房間,將所有東西收拾乾凈,打包回吳二爺?shù)木铀氖虑椤?/br> 不是他在抱怨,但吳少的房間真的是說多亂就有多亂,東西都隨便亂丟,胡亂一疊書啊唱片啊電影啊一拿起來里面還會飄出一張帳單,也不知道到底是繳了沒有,不知道究竟在那里放多久了。 不過亂歸亂,倒是不會臟,這點他覺得吳少也挺厲害的,亂成這樣卻不臟。 臨走的時候,他在走廊上遇見李沉舟。 事情鬧的這么大,吳少和他又同時在這樣的關鍵時刻瞬間辭職,雖然吳二爺借著人脈,暫時把吳少是嫌疑犯的這件事壓了下來,但是身為組長的李沉舟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兩個背后摻雜了什么樣龐大的勢力??伤膊幌雽畛林鄱嗾f什么,在警局陪伴吳少的工作已經(jīng)結束,他和李組長的立場也已清晰,他是黑,對方是白,就這樣了,不再存在什么交集。 所以他只是很冷淡的點了一下頭,鎖上吳少的房門,準備離開。 「……不后悔嗎?」 「什么?」他抬起頭,李組長說的話,他沒有聽清楚。 「我說,不后悔嗎?你。」李組長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背光。 「不?!顾拇鸬溃骸笇ξ襾碇v法醫(yī)只是一個階段性的任務,現(xiàn)在我完成了,可以走了,沒什么?!?/br> 「是嗎?王先生。」 李沉舟用他道上的名諱稱呼他,略帶嘲諷的這么說,一步一步的走下樓梯。他則冷冷的看著李沉舟,沒有答話。 李沉舟來到樓梯平臺上,不再背光,他才將李組長的容貌看清晰。李沉舟看上去很糟糕,氣色很差,一臉的鬍子沒有刮,導致他看起來很蒼老潦倒的樣子。 「關于胖葵姐的事情,我很抱歉。」他淡淡的這么說道,微微一鞠躬:「這一陣子,多謝你對吳少的照顧?!?/br> 然后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就算他知道李組長像針一般尖銳的眼睛,一直刺在他的后背。 但就是這樣了,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跟警局撕破臉的那一天一定會很難看。不過吳少似乎不知曉,吳少一直抱持著自己絕對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天真想法在警局里過日子,要不然打從一開始吳少也就不會奢望考什么警校了。 這么一想,他突然覺得有一點點開心,因為是他來幫吳少收拾東西,而吳少本人并不需要直接感受到警局里針對他的敵意。 吳少靜靜的佇立在胖葵墳前,沒有說話。他隔了一點距離,站著,他想?yún)巧佻F(xiàn)在并不希望被打擾。 在警局當法醫(yī)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的身份暴露,他總是想盡辦法讓自己跟吳少不離不近。那個時候他就注意到,其實吳少跟胖葵的感情還不錯。以吳少的個性,吳少很少讓人覺得不好相處,雖然有些極端和尖銳,但是吳少極少當著別人的面表現(xiàn)出來,所以大家都感覺他是一個親切的人。可是吳少跟胖葵的感情不一樣,或許是因為搭檔的緣故,吳少對胖葵似乎多了一份信任和依賴。 他跟胖葵不熟,平時沒什么交集,所以對于這個人的逝去,他沒有太深刻的感觸。 但是他記得,某一晚,李沉舟在宿舍請好幾個員警喝酒吃飯,吳少也去了,很晚他才見胖葵扶著喝醉了的吳少下樓,進屋。不放心,他推開門,也跟了過去,問胖葵需不需要幫忙。 胖葵笑了笑,說不需要,俐落的將醉乎的吳邪弄上床,蓋好被子,一舉一動很是細心,還順手撥了撥吳少的頭發(fā)。 熄燈,她幫吳少反鎖上門,將鑰匙留在吳少的床頭柜。 離開的時候,他看到她笑了笑,溫柔中彷彿帶了一絲心疼。 他看著吳少默然的面對胖葵的墓碑,不禁很想知道吳少在想些什么。 吳少的手動了一下,好像想要觸碰墓碑,卻又打消了主意,反而伸手拉了一下外套,風吹著大概有點冷。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吳少的神情似乎有些寂寞,眼神有些復雜,唇角微微向下扯,肩膀無力的垂著,就那么沉默的凝視著胖葵的墓。 那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讓人看了就難過。 他向前幾步,將手放到吳少的肩上,希望他能放松一點:「想哭的話,沒有關係?!?/br> 他知道那種想哭但是卻又拼了命的要克制自己的感覺,吳少剛剛醒來的時候,他從房里落荒而逃,他是那么絕望的要壓抑自己,但是哭其實是沒關係的啊,難過的話,就哭吧,沒有人會怪你的。 吳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那個眼神極端絕望,難以解讀。 輕輕的,吳少掙脫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視線從墓碑上移開,望向遠方的大海。 「胖葵她…對你很好吧?」他絞盡腦汁想了想,找了點話題試圖讓吳少不要那么靜。 吳少似乎遲疑了一下,才回答:「…嗯?!?/br> 話題就這么斷了,他原本還想再找點話講,但是吳少卻突然發(fā)了話。 「她…很堅強…很…好,對我很好?!?/br> 他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胖葵對我很好。」吳少彷彿要強調(diào)什么似的,又說了一遍。 「我知道?!顾卮鸬溃騾巧?,吳少看起來落寞的絕望。 但是吳少很堅強,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王盟…」 「嗯?」 「…我一直都很不知感恩,對吧?」 他有些意外的看向吳少:「怎么會?你…你為什么這樣想?怎么了嗎?」 吳少雙手抱臂,看著遠方,沒有回答。 「你不會不知感恩。」他堅定的重復了一遍,對著吳少。 吳少皺起眉頭,轉頭很快的看了他一眼,風將吳少的頭發(fā)吹亂。 「我曾經(jīng)看過一篇童話?!箙巧偻蝗粨Q了話題,不知道為什么。 「喔?什么童話?」他自然而然的順著話題問道。 吳少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想說些什么,但是卻又緩緩的將氣吐出,彷彿嘆息。 「…有的時候童話有一點恐怖。」吳少聳聳肩,有點自我解嘲的看著地面,笑了。 「怎么說?」他耐心的問道。 「因為…很現(xiàn)實…很真…卻又是童話故事,所以讓人感覺無所遁逃…」 「…那種東西真的是童話故事嗎?」他皺起眉頭,吳少老喜歡看些會讓他自己情緒更加低落的東西。 吳少笑了,有些緊張的笑容,不知道在緊張些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想起來,很有意思…」吳少看了他一眼,好像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xù),但是見他沒說什么,吳少就緩緩的開始說:「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有一個小孩,他沒有爸爸也沒有mama…嗯,不只是這樣,其實,全世界都死光了,只剩他一個人…」 他皺起了眉頭,這是什么鬼開頭???但是他并沒有打斷吳少。 「那個小孩就到處去找啊,但是全世界都死了,只剩他一個人。他在地面很孤單,他抬頭望著月亮,覺得月亮的光芒很溫柔,所以他就決定到月亮上去??墒钱斔皆铝辽现?,他卻發(fā)現(xiàn),月亮只不過是一大片腐爛的木頭而已…」 月亮是腐爛的木頭?他的眉頭皺的更深,這到底是什么故事啊… 「他望著遠遠的太陽,就決定到太陽上去看看,但是到達之后,他發(fā)現(xiàn)太陽也只不過是一朵早已凋謝了的向日葵。但是他還沒有放棄,所以他又旅行到更遙遠的地方,去看閃爍的群星,然后他發(fā)現(xiàn),星星也不過就是一群發(fā)光的蟲子,被釘在天幕。他覺得很失望,所以想回到地面上,但是他卻發(fā)現(xiàn),地表也不過就是一個大鍋子倒扣過來罷了,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 「然后呢?」他眉頭鎖的死緊,問道。 「然后???」吳少扯了一下唇角,飄忽的笑了:「然后他就坐下來放聲痛哭,獨自一人,直到永遠?!?/br>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沒有了?」 「沒有了?!?/br> 「就這樣?」 「嗯。」 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誰這么無聊編出來這種沒頭沒尾的怪故事啊:「所以呢?」 但吳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遠方,好像在等待什么。他并不知道吳少在等待什么,所以他什么都沒有說。 好一陣子之后,吳少才慢慢的張開嘴,緩緩的回答道:「…我想,有一天…或許坐下來放聲痛哭的,是我…」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區(qū)區(qū)一個小故事而已,吳少你又何必如此認真?」 吳少也笑了,抱緊手臂:「…沒什么…不要在意…」 落日遠遠照在海面上,海水呈現(xiàn)令人難以直視的金黃,天空掛著的云彩被染成粉紅色和橙色,一陣風吹過,海鷗驚起,牠們的身影在如畫的景色中穿梭。 「胖葵待在這里很好?!顾恼f道。 「…很好…」吳少輕聲重復這兩個字,聽起來有點恍惚,有些茫然。 他看著吳少,試圖從吳少的神情里推測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吳少的視線卻略過他,望向更遠方的海平面,說道:「…你看?!?/br> 他回過頭,只見剛好有一塊烏云遮住了一部份的太陽,但是陽光依舊從烏云背后照射出來,一縷一縷的光線看得很清楚,一切顯的格外神圣,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好像能夠接受這個世界上彷彿真的有神存在這樣的論調(diào)。 很美…他想這么說,視線捨不得從那片光線中移開,吳少似乎說了些話,但是他第一時間沒有解讀出吳少的意思。 「對不起,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所以…就算徒然…我想,我需要再多一點點的心安理得…」 當他終于聽進腦子里的時候,他笑著回頭,想告訴對方心安理得那種東西… 沒有人。 他的身后沒有人。 吳少不見了。 遠遠的,墓園外的道路上,一輛破舊的小金杯飛快的駛離… 他下意識的反應是追,但是卻又猛然煞住了自己。 ──有一天…或許坐下來放聲痛哭的,是我… 心中涌上來的感覺是什么,他說不上來。 那個孩子現(xiàn)在朝著哪一個方向離開了?是朝往月光、太陽、抑或是星辰?他會不會發(fā)現(xiàn)月光只有遠看溫柔,近看不過是一塊朽木?他會不會痛心,會不會受傷,會不會迷路,會不會…再也不回來? 畢竟他們,這些以吳少保護者自居的人們,說穿了,也不過就是一個大鍋子倒扣過來罷了,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 ──weareallier,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 他能怎么辦?自己陷在陰溝里,但要是對方堅持仰望著星空,他能怎么辦?難不成逼迫對方目盲?打斷對方的腿?要對方永遠無法飛翔? 他沒有答案。 身后,巨大的落日正緩緩下沉。 他突然覺得,夕陽好美,美的令人好哀傷。 (完) 后記: 這個段落可以對照原文吳邪視角的43章。 吳邪所提到的童話出自gebuer的作品《woyzeck》里的一個片段。 其實這一篇文,我試圖強調(diào)不同人所擁有的不同想法之間的距離。之所以覺得它需要對照著原文來閱讀,即是因為,正篇里,吳邪有吳邪的想法,但是從王盟的角度來看,卻又會有完全不同的解讀方式,這樣的距離大的有些絕望。 比如說,吳邪其實不認為自己是什么仰望星空的人,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再次切身的體悟到這個世界的悲傷,然后孤獨的坐下哭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是就算吳邪本人已經(jīng)明說了,他不喜歡那句過度樂觀的形容,二叔和王盟卻還是認定,吳邪是他們之中,不忘仰望星空的人。 我想,就像吳邪應該學會稍微不那么的鑽牛角尖,把自己逼死,同樣的,吳家人也應該學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