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拍攝地點位于南部偏遠(yuǎn)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唯一的麻醉醫(yī)師這星期又恰巧出國，加上傷者是國際知名的人物，小鎮(zhèn)里的醫(yī)院全不敢收，幾經(jīng)顛沛，何硯被直接送往高雄市區(qū)的綜合醫(yī)院。

    韓夏驅(qū)車直奔高鐵站，買了最近一班直達車，還是耗了將近三小時才抵達醫(yī)院。

    一路上，心跳沒有一刻緩下來過。

    付了車錢，她下了計程車，直奔急診室。

    她的到來明顯出乎所有人意料，跟著救護車一同前往醫(yī)院的工作人員見她出現(xiàn)，臉色都是倉皇。

    隨行醫(yī)療小組的組長上前，「韓總經(jīng)理?！?/br>
    「事情怎么發(fā)生的？」儘管心里惦記著受了傷的男人，韓夏也沒忘記自己的身分。

    「當(dāng)時正在進行爆破場面拍攝，因為負(fù)責(zé)引信的工作人員誤觸按鈕，才意外炸傷站在第三爆破點附近的knight先生?！?/br>
    「除了knight先生以外，現(xiàn)場還有其他人受傷嗎？」

    「攝影助理mike被飛濺的砂石擊傷右腿，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的醫(yī)院包扎好，讓他先回飯店休息了?！?/br>
    韓夏沉吁，目光逡巡急診室一周，很快就找出了釀成這場意外的人。

    站在角落的少年看上去年紀(jì)不過二十出頭，大概是剛?cè)胄袥]多久，黝黑的臉龐低垂，眼角泛著淚，交握的雙手止不住顫抖，整個人看上去既自責(zé)又恐懼。

    韓夏緩步朝他走去，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晰聲響，著實令人心惶。

    少年驚恐抬眼，臉色因她迫近而刷白?！笇?、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韓夏沒有說話，只是垂眼看著他，眸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半晌，她開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沒事了?！?/br>
    少年一怔，詫異地望著她，幾秒后，眼中的訝然旋即被惶恐淹沒?！笇?dǎo)演??他會不會有事？還有??他的醫(yī)藥費要怎么辦？我沒有那么多錢??」

    「這你不用擔(dān)心，你只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就好?！?/br>
    少年怯怯地問，「??什么事？」

    「未來別再發(fā)生第二次失誤。你要知道，這次是幸運只傷了兩個人，要是因為你的疏失，讓更多人受了傷，你可能因此毀掉好幾個家庭的經(jīng)濟支柱。所以答應(yīng)我，同樣的狀況不會再有第二次?！?/br>
    少年顫巍著點頭，囁嚅承諾，「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br>
    韓夏頷首，回過身，急診室里的工作人員一個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著她的眼神也都透著畏懼。她嘆了口氣，「大家都忙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拍攝進度等我和knight先生討論后會再通知各位?！?/br>
    聽聞，原先提心吊膽著害怕受牽連的人們紛紛展露笑容，道謝過后便陸續(xù)離開。

    「你也回去吧?！?/br>
    韓夏向還杵在原地不動的少年輕道，話說完，便緩步走至手術(shù)室外的長椅坐下。

    少年遲疑了好一會，最后恭敬地朝她欠身，默默離開了。

    人群散去，韓夏長嘆，把臉埋進了掌心。

    天曉得她是怎么撐過這三個多小時的車程的？

    在得知他又一次受傷之后，她的心每分每秒都像懸在搆不著地的半空，恐懼如洶涌的黑潮鋪天蓋地而來，蠻橫佔據(jù)所有思緒，折磨著她強裝出來的從容鎮(zhèn)定。

    爆炸當(dāng)時，何硯人就站在爆破點上，即使拍攝用的特效火藥劑量比真正的但要少上許多，但爆炸瞬間的威力仍然足以炸傷體膚。

    甚至皮開rou綻，甚至血rou模糊。

    光是他先前在叢林里意外弄出的擦傷，她就已經(jīng)痛得不敢去看，這一回的傷勢卻遠(yuǎn)比前一次還來得嚴(yán)重百倍，她就是連想像都會痛得想哭。

    她甚至不由地想，這個男人過去幾年在烽火連天的大漠里，是否也曾像現(xiàn)在這樣被戰(zhàn)火波及，或被流彈誤傷？在那樣艱困的環(huán)境里，他受了傷以后，有沒有人能替他治療？有沒有人陪在他身邊？

    有沒有人，像她現(xiàn)在這樣，為了他的生死不明感到如此忐忑不安？

    有沒有人，像現(xiàn)在的她一樣，害怕地哭著，卻不敢發(fā)出一丁點聲響？

    韓夏在手術(shù)室外坐了一個多小時，才終于等到醫(yī)生出來。

    她連忙上前，「醫(yī)生，何硯現(xiàn)在的狀況怎么樣？」

    「請問你是患者的？」

    「我是他的??」韓夏開口，想起了自己的身分和現(xiàn)處的場合，一時啞然。她斂下眼，滾著喉嚨，最終給出了最妥適的回答：「我是這次廣告商的代表?！?/br>
    醫(yī)生明白頷首，「病患很幸運地只受到爆炸后飛濺的碎石波及，其中幾個體積較大的石塊擊中他左手臂的傷口，經(jīng)過清理縫合后已經(jīng)沒有大礙。另外，患者墜地時有撞到后腦，未來幾天可能會出現(xiàn)頭暈或嘔吐等腦震盪癥狀，建議留院觀察二至三天比較妥當(dāng)?！?/br>
    「病患目前還在恢復(fù)室，待會就會送至病房，再麻煩你們替他辦理住院手續(xù)?！?/br>
    向醫(yī)生道過謝，韓夏前往大廳柜檯想替何硯辦理住院手續(xù)，這才想起自己忘了讓工作人員留下何硯的隨身背包，手邊沒有他的證件，她只好先自費掛號，也替他換到了單人病房。

    完成入院手續(xù)，她接著去地下街的便利商店買了清粥和礦泉水，乘著電梯上樓。

    一進病房，就看見男人躺在病床上安靜睡著，清俊的臉上留下幾道被碎石刮傷的紅痕，右手臂上扎著點滴針管，左手前臂上覆著的繃帶一路延伸至掌心。

    她放輕腳步來到病床邊，這才想起他歷經(jīng)長達四小時的手術(shù)，估計要睡上好一陣子。

    看著手里那碗白粥，韓夏不禁苦笑。

    她是真的慌了。

    韓夏拉過折疊椅坐了下來，目光在他側(cè)顏駐扎。

    這似乎是他們重逢以后，她第一次可以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必在乎他的想法，不必在乎她的愧疚，不必閃躲，不必假裝，可以好好地看著他。

    過了十年，男人的五官比過往深邃了些，膚色被中東的烈日曬成了淺麥色，輪廓比起以往消瘦許多，稜線分明凌厲，歷經(jīng)歲月的洗滌與烽火的淬煉，時間終究留下了記號。

    昔日，他是個愛笑的少年。

    而今，他的眉宇有了褶皺。

    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在過去那三千多個日子里，無論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無論他們之間橫亙了多少時差，他都不曾想起過她。

    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在過去那三千多個日子里，無論白晝或是黑夜，無論清醒或是沉睡，她對他都不要有過一絲一毫的想念。

    如果可以的話。

    她多希望他們之間沒有那場離別，沒有沒說出口的再見，沒有這些空白。

    她多希望，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她多希望，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他。

    指尖緩慢地朝他靠近了。

    只要伸出手，她就能碰到他了。

    「??」

    溫?zé)岫缮现父沟乃查g，悲傷潮涌，漫漶眼眶，凝成guntang，然后墜下。

    無止盡地墜下。

    何硯，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