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辨我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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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淵猛然聽見一聲悶響,然后那邊便沒了動靜。 “師父?” 他叫了一聲,沒聽見回應(yīng),心里一緊,連滾帶爬地下了地,便見楚曦倒在浴桶邊上,不省人事,慌忙托起他頭:“師父,師父!” “別嚎喪了!你師父都是為了救你強(qiáng)撐到現(xiàn)在,心疾又發(fā)作了!”人面螺從角落里挪過來,“你在他心口放點血,我教你。” “會寫字嗎?” 滄淵搖搖頭,突然痛恨起自己來。 人面螺翻了個白眼:“那畫線你總會吧?你先解開他衣服?!?/br> 滄淵點點頭,扯開楚曦衣襟,一眼瞧見他雪白胸膛上那顆殷紅如血的點,不禁呼吸一滯。 “在他的心間痣周圍劃個叉放血,你小心些。” 原來那顆東西叫“心尖痣”。 滄淵甫覺心跳快了幾拍,忙聚精會神,指尖小心翼翼地繞著那顆心間痣劃了兩下,因為不忍用力,只劃出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痕。 人面螺吼道:“用力點!你以為你在給他撓癢癢??!” 滄淵一個哆嗦,戳深了些,總算有暗紅色的血流了出來,但血既稠且少,沒流多少眼看又要凝固,他想了想,扶著桶沿?fù)纹痿~尾,同時拽住了楚曦的胳膊。這一拽,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成年男人竟會這么輕,他一只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拽起來,抱也是不費力氣。 他用魚尾托起他的背,一彎腰把他抱了起來,放進(jìn)桶里。 一縷鮮血混雜著飄散的烏發(fā)浮到水面上,像一層水墨縐紗。 滄淵嗅到了從水里慢慢溢開的人血香味。 他一點也不餓,有的只是恐慌。浸了水后,男子的臉更顯蒼白,他閉著雙眼,漆黑的睫羽如同一對溺死的蝶,凝停在那里,好似再也不會醒來了。這幅樣子眼熟得可怕,滄淵托住男人纖細(xì)的后頸,近乎嗚咽的在他耳畔嘶喚:“師父,師父,師父……” 人面螺暴汗:“你這樣叫他醒不過來的,你跟我念。” “心無去來,即入涅盤。是知涅盤,即是空心。言若離相,言亦名解脫;默若著相,默即是系縛……” 滄淵跟著念,他本來一句話都說不順,一下聽這么長一串,念得是顛三倒四,被人面螺暴喝了幾次才念清楚,便也牢牢記在腦中。 須臾之后,楚曦睫羽一顫,有了些意識。 他輕吟了一聲,喉結(jié)上下滑動著,像鮫綃內(nèi)包裹的一粒珍珠。 滄淵盯著他的喉結(jié),眼睛眨也不眨。 楚曦迷糊間抬起眼皮,便見一對幽碧光點在近處閃閃爍爍,鬼火也似,一瞬以為自己還在那船艙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這才看清是小鮫瞅著他,眼睛瞪得太大,所以在暗處顯得格外亮。 它湊得極近,睫毛上的水珠子都快掉到他臉上了。 楚曦抬手把它的頭扒開了點,動了動身子,卻是動彈不得,一看果然整條魚尾都在桶里,把他腿腳卷了幾道,活像根麻花,這情形實在有點難以言喻。 ――什么叫男雌授受不親,這就是?。?/br> 楚曦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了,有氣無力喝道:“你……快點松開?!?/br> 魚尾磨磨蹭蹭的松了開來,他打了個噴嚏,見滄淵撐著桶沿起身,他目光不經(jīng)意掠過它腹下三寸位置,定睛一看,便不禁一愣。 ……小鮫……是只雄的? 楚曦一陣汗顏。 鬧了這么久,他竟然連滄淵是雌是雄都沒分清楚,只因鮫人那處平日都是覆在鱗片間,若非離得近了,還真辨不出來。因他驚訝之下多看了一會兒,滄淵害羞得把那處捂住了,又把身子埋進(jìn)了水里,吐了個泡泡:“師,師父……” 楚曦狀若無事地站了起來,心道,不就是小雞雞嘛,他們都是雄的,害什么臊呀,這小家伙。他忍俊不禁,揉了一把滄淵的腦袋,心里輕松了一大截,總算不是養(yǎng)閨女,這下可省心多了,摟摟抱抱撒嬌什么的也無所謂了,沒關(guān)系,男娃兒嘛,隨便抱。 想歸這么想,滄淵又黏上來時他還是有點受不了,起身出了浴桶。 一出水,便凍得打了個抖。雖正值七月,海上還是有些冷的,他出門也沒帶什么換洗衣物,可真是有點麻煩,只能先睡下了。 剛準(zhǔn)備寬衣解帶,一陣敲門聲便傳來。 “誰?” “我?!?/br>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 楚曦一陣頭疼,只想假裝已經(jīng)睡下,門卻已被打開,一人不請自進(jìn),不是那靈湫是誰?他這幅狼狽樣大抵是把對方驚了,半晌無語,直接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楚曦:“哎,那里面――” ……泡著小鮫的牙。 “噗”,下一刻,靈湫就嗆得噴了一地。 “咳咳咳,呸呸……這是什么東西?” 靈湫把那顆斷齒從地上撿起來,看了一眼后立馬甩掉,那張冰山臉也繃不住了,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樣難看:“你在…做什么?” 楚曦:“拔牙?!?/br> 靈湫的臉色更扭曲了,嘴角都輕微地抽搐起來。 “你的牙長這樣?” 楚曦一時無言以對,沉默一瞬后道:“你不是為這個來的罷?” 靈湫微仰下頜:“自廢筋脈,還是拜入我門,你二選一?!?/br> “若我拜入你門,我以后需要做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下船以后跟我去堯光山修行便是。我見你有隱忍之相,想必是心懷抱負(fù),想成就一番大業(yè)……” 話未說完,角落“嘩啦”一聲,那屏風(fēng)倒了下來:“不,許!” 滄淵盯著房里的不速之客兇兇磨牙:“不許……跟他去堯光山!” 這一句倒是蠻順溜的,一個埂都不帶打。 楚曦竟然有點欣慰,卻沒見靈湫面色鐵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盯著滄淵,嘴唇抖了半天,才擠出一字:“他……” 因這反應(yīng)跟昆鵬當(dāng)時差不多,楚曦這次面無表情,對答如流:“他是我養(yǎng)的魚,不巧長了個人的身子?!?/br> 靈湫顯然被這套極其扯淡的說辭給噎到了,一時語塞。 楚曦腹誹,不就是只鮫人嗎,這人看上去見多識廣的連鮫人也沒見過?他下意識地看向了桌上的玉筆,考慮是否要先發(fā)制人,卻見靈湫并無動作,不像是太過震驚,倒似是如臨大敵,進(jìn)退兩難。 聽得身旁傳來低低嘶鳴,沒待滄淵暴起傷人,楚曦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按進(jìn)了桶里:“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我不會丟下他?!?/br> 靈湫倒吸一口涼氣:“不成!你可知你這是惹禍…” “啊――” “砰!” 他話未說完,便被下方一連串動靜打斷,垂眸只見一個球狀物骨碌碌地滾到他足邊,朝上的黑洞里倏然鉆出張臉來。 看清這面孔的剎那,靈湫雙腿一軟,差點便跪了下來。 “打住――我有話私下與你說?!?/br> 聽見腦中響起這蒼老而熟悉的聲音,靈湫險些熱淚盈眶。 于是楚曦便看見這傲雪凌霜的美男子一臉?biāo)l(xiāng)遇故知的表情抱著個螺沖出去了,不禁瞠目結(jié)舌。靈湫一路走到船舷邊,把人面螺擺好,然后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那架勢活像要給祖宗燒上三炷香才好。不過,楚曦卻聽不見他們說了什么。 靈湫沉聲:“您怎么會在這兒?” 人面螺道:“跟你一樣,見到天兆便尋來了?!?/br> 靈湫掃了一眼房內(nèi):“我前些時日夜觀天象,見北方有晨星閃動,立刻從天界趕到這兒,原以為只會找到北溟,沒想到那小魔頭竟已經(jīng)纏上他了……早知如此,就應(yīng)該早點動身,實在是失策?!?/br> “這都是命中注定?!比嗣媛輫@道,“再過數(shù)日就是鬼月,又將有百年一遇的日蝕,正是百魅橫行的險要時刻,小魔頭早不出現(xiàn),晚不出現(xiàn),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纏上北溟,你以為是趕巧?” “這么說……” 人面螺點點頭,目光變得深邃又凝重。 “他執(zhí)念太深,怨怖過重,怨怖生心魔,心魔生魔欲,何況熬了七百年才化出這滴眼淚,這一世,生來本性便極惡,如受到誘導(dǎo),必會再次化魔。這世上,唉,也只有北溟能拴住這小魔頭……” 靈湫冷聲:“您也不想想那魔頭把北溟害成了什么樣。若不是為了替他擋…”他一頓,有點哽咽,“北溟當(dāng)年一個上神會魂飛魄散?您倒忍心看著北溟被他繼續(xù)糾纏,重蹈覆轍?!?/br> “是重蹈覆轍,還是重獲新生,現(xiàn)在斷言,為時尚早?!?/br> “莫非您已有對策?” “這船駛向何處,尚是未知,且先讓他纏著罷。不知,北溟這七魂六魄都?xì)埰撇豢暗臓顟B(tài),又能撐到何時?!?/br> “既然如此,為何您不直接告知北溟前世之事,如此,難道不是能讓他小心提防那小魔頭?若小魔頭先恢復(fù)了記憶,我只怕……” “唉…你以為我不曾試過?前幾日我便想提點他,才剛一開口,便引來一陣電閃雷鳴,極不尋常。后來我想,北溟曾受過天刑,魂中必帶有罰印,貿(mào)然泄露天機(jī),只怕會招致天怒,得不償失啊?!?/br> 耳聞這一句,躲在一旁窺聽的某個人唇角微勾,是個極冷的笑。 “喂,誰在那兒?”剛從樓梯走上來,昆鵬就一眼瞧見角落的人影,當(dāng)下低喝一聲,箭步逼去,未待他近身,那人影就縱身跳到底下一層,一抹緋色袖擺像一片落花飄入了陰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