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49節(jié)
似乎自那日從陵京回來后,公子整個人便死寂了許多,周身盡是不可為人接近的冰冷。 有人曾對公子擅自闖陵京一事不滿,公子也只是和那人比試一番,溫柔地掐斷了對方的喉嚨。 幄帳已近在眼前,司禮沉沉呼吸一聲,悄聲喚道:“公子?!?/br> 彼時慕遲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幄帳窗子前,滿頭青絲未束,隨意散在身后,聞言動也沒動。 司禮司空見慣地垂首繼續(xù):“人馬一路奔波,眼下正在休整,軍中已無異議,文相那邊傳來消息,說有事邀您前去相商,時間定在三日后,地點在問心閣?!?/br> 慕遲仍立于窗前,只偶爾窗外鉆出一縷夜風(fēng),吹著他的青絲與雪白的衣袍微微拂動。 司禮知道公子已經(jīng)聽見了,遲疑好一會兒,又道:“屬下聽到了一個傳聞,是關(guān)于長樂公……” “司禮,”這一次慕遲終于作聲,卻只是淡淡地打斷了他,“往后,無關(guān)之事不需再報?!?/br> 司禮的后背因這冷淡的語氣一寒,忙應(yīng)道:“是。” 說完小心退了出去。 幄帳內(nèi)眨眼間已寂然無聲。 良久,慕遲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墨發(fā)披散在身后,漆黑的瞳仁宛若未曾化開的濃墨,氤氳著死氣沉沉的涼薄,夜風(fēng)乍起,吹在那張蒼白漂亮的臉上,美極艷極。 他看著外面的火光,驀地想起那枚被他不知落在何處的絹帕——喬綰給他的繡著“霓”字絹帕。 她如此落落大方地說,給他和喬青霓提供見面的機會。 半點不像那個只因帶他出街引來女子目光,便拈酸吃醋的蠻橫公主。 心口驟然蜷縮了下。 慕遲一手抵著胸口,原來,這便是他將她推給景闌時她的感覺。 可他卻厭惡這樣的感覺。 自那日在雁鳴山上,他須得用盡全力才能克制住看向她的目光; 到后來飛鴿傳書讓司禮在楚州備下與公主府無二的府邸與奢華物件; 再到后來,莫名其妙的闖入陵京,只為當(dāng)初的那句“一塊放紙鳶”…… 這一樁樁一件件擾亂他計劃的事,都令他感覺到格外陌生與無措,還有……強烈的排斥。 所以,不若將一切反本還原,只當(dāng)中間種種從未發(fā)生。 從此以后,也不會和喬綰再有糾纏。 三日后,正值十八。 慕遲前往問心閣赴約,隨文遜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學(xué)生,七皇子喬琰,也是……喬青霓同父同母的親弟。 文遜今日約他前來,不過就是關(guān)于景家手中的兵符一事。 他說得含蓄,只說喬恒已有法子將景家的兵符收回來。 反倒是一旁的喬琰冷哼一聲:“老師作甚還遮遮掩掩?左右不過是下嫁個公主,換來個兵符,皇姐不就是被他這般定出去的?聽聞這幾日,景家都把聘禮抬過去了,先讓他們快活幾日,待到月末……” 喬琰的話在看見文遜對他使眼色時逐漸停了下來,不解地看向慕遲,隨后微怔。 慕遲的神情無一絲破綻,甚至唇角還噙著一抹笑意,可偏偏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 聽見喬琰不再言語,慕遲歪了歪頭,笑著問:“七皇子怎的不說了?” 喬琰心口顫栗,只當(dāng)自己提及皇姐聯(lián)姻一事惹他不快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慕公子無須擔(dān)憂,此事若成,皇姐聯(lián)姻一事,定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慕遲和煦地笑著頷首:“如此,便多謝七皇子了,”他說著,笑看向文遜,“此事文相直說便是,無須遮掩,喬恒下嫁的哪位公主,竟能換來兵符?” 文遜指尖一抖,忙拱手垂下視線,朝堂浸潤多年,即便看不出慕遲對長樂公主有何特殊,可不知為何,他仍覺得有些異樣,是以在提及景家兵符時,刻意掩蓋了喬恒賜婚一事。 可眼下慕遲主動問起,文遜自不敢再隱瞞:“是長樂公主?!?/br> 慕遲睫毛微頓,唇角的笑意不減,良久平靜地說:“原來是長樂公主啊。” 說著,啜飲了幾口杯盞中的清酒。 喬琰見狀放下心來,和文遜對視一眼:“我就說嘛,慕公子雁鳴山為皇姐甘愿以身擋箭,而今怎會因這種小事而擾亂計劃。” 文遜無奈地陪了一抹笑,心中始終有一股不祥之感。 余下的時間,慕遲始終平靜溫和,無一絲異樣,直到商討完后,他都沒有顯現(xiàn)出絲毫反常。 慕遲并未在問心閣多待,議完便離開了。 司禮忙迎上前去,卻沒等開口,便見公子徑自越過他朝前走去。 未曾上馬車,慕遲一人安靜地行走于街市之間,偶爾能聽見幾聲驚嘆。 “景家前往公主府下聘的場景,你可瞧見了?” “那是自然,十里紅妝,數(shù)百箱聘禮,可是擠占了整整一條街啊……” “我也有所耳聞,說那偌大的公主府庭院都裝不下了?!?/br> “竟真的這般多?” “可不是,景家就這根獨苗,加上那可是圣上最寵愛的長樂公主,二人也是般配至極啊……” 十里紅妝,百箱聘禮。 般配至極。 慕遲聽著這類言談在耳畔回蕩,唇角仍勾著一抹笑,直到一人道:“我還聽聞圣上過幾日要昭告天下呢……” 慕遲的腳步一頓,唇角的笑淡了些。 他想起前日司禮欲言又止的那句話,大抵是說景家已去公主府下聘一事吧。 不過,這與他已無干系了。 慕遲仍沉靜地朝前走著。 不遠(yuǎn)處年輕的男子在無人的角落飛快地抱了一下身側(cè)的女子,女子臉色羞紅地抱怨:“光天化日,你怎能如此孟浪,也不怕旁人看見!” 男子寵溺地笑:“娘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抱娘子旁人能說什么?” 一旁年幼的孩童一手牽著一位婦人,一手拉著男子:“爹,娘,慎兒今日被夫子夸了……” 男子笑:“慎兒聰穎,爹回去定要好好賞你!” 女子柔婉道:“娘給慎兒做紅燒rou吃!” “好誒!” 一對年老的夫妻相攜著,提著菜籃子朝家的方向蹣跚走著。 慕遲面無表情地看著,走著,再看過去時,那些女子的臉逐漸化成了喬綰。 她會嫁給景闌,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 她會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得閑地和景闌偷偷相擁著,滿頰羞紅。 她也會誕下一個孩子,一個像她也像景闌的孩子。 他們將相攜一生,而她漫長的一生中,永遠(yuǎn)不會再有他的痕跡。 慕遲的腳步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許久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胸口處有什么越發(fā)洶涌,越是壓抑,越是沸騰著…… 灼的他心口痛癢難辨。 慕遲陡然惱怒起來。 他已決計不再與她糾纏,她的名字作甚屢次出現(xiàn)在他耳畔! 作者有話說: 景闌:謝謝情敵幻想的我和我準(zhǔn)未婚妻的一生。 第31章 、宣詔 公主府。 喬綰看著滿院系著紅綢緞的木箱, 不由感嘆景闌的動作就是快。 不過三日,便已將這一切安排妥當(dāng)了。 “公主,這景少將軍倒是有幾分真心誠意, ”倚翠跟在喬綰身側(cè),笑著道,“聽聞這次十里紅妝送進府中, 在坊間都傳遍了, 都說公主和少將軍天生一對, 般配至極呢?!?/br> 喬綰掀開一箱聘禮,看著里面整齊疊放的金帛, 低哼一聲:“也不看看他是給誰下聘?!?/br> 倚翠掩唇輕笑一聲,附和:“就是,少將軍要迎娶的可是我們公主,便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喬綰被倚翠這番話逗得笑了幾聲,不由起了興致, 索性翻看起來木箱中的精致玩意兒。 有千金難換的金絲縷衣,也有嵌著東海玉珠的步搖頭面, 上好的綢緞布匹,閃花人眼的金銀珠寶…… 喬綰喜愛這些華麗的物件, 翻看的額頭冒出薄汗都未曾停下。 直至看見文房四寶的聘禮箱旁放著的狹長的木箱, 喬綰順手掀開,里面放著一架紫檀木做面板的秦箏, 上方精雕細(xì)琢著一只欲飛沖天的鳳鳥, 一看便名貴至極。 喬綰頓了下,一旁的倚翠想到了什么, 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忙將木箱合上。 喬綰回過神來, 看見倚翠擔(dān)憂的神情,無奈地笑笑:“就是尊箏而已?!?/br> 倚翠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有些過激了,幸而一名侍衛(wèi)抱著一個精致的木匣走了過來:“公主,這是定國將軍府送來的?!?/br> “竟然還有。”倚翠詫異地低呼,走上前將木匣接了過來。 侍衛(wèi)又道:“將軍府的人說了,這個公主可以隨時打開?!?/br> 喬綰也納罕起來,走到倚翠身側(cè)將木匣打開。 木匣里放著一根精致的軟鞭,鞭身不長,是以上好的獸皮做的,上面還雕刻著祥云紋路,鞭首鑲嵌著一顆碩大的紅玉寶石,持鞭處以金絲纏繞,尾端墜著火紅的絲穗。 “好漂亮的鞭子,”倚翠輕聲道,“比之前公主丟的那根還要好看?!?/br> 喬綰想到在毓秀閣曾被景闌奪過去的鞭子,她那時定不會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所嫁之人竟還是景闌。 喬綰將軟鞭拿在手中揮了兩下,不會太重,即便長久拿著也不會累,更不會太輕,揮起來得心應(yīng)手,一時之間拿在手里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感覺。 “如何?”不遠(yuǎn)處的墻頭上傳來一人懶洋洋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