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走道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南弦停下思緒，抬眸看向洞口。

    盡管早就猜到了來人是誰，但真正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他的呼吸還是本能地停滯了一下，眼底泛起難以掩飾的冷意，幽幽倒映著那一道刻在骨髓里的身影。

    ……

    上一世，南弦早已報(bào)過了仇——雖沒想過要凌虐仇人，但凌塵似乎忍受不了自己被徒弟打敗，交戰(zhàn)的時候忽然自爆、神魂俱毀，死得極慘。他的力量也被悉數(shù)打入南弦體內(nèi)，或許是想拼死給南弦一些苦頭吃，但后來反而助長了他的修為。

    原本南弦以為，此次再見，自己會很平靜。

    然而實(shí)際上，真正看到這個把他關(guān)在地底百年、變著花樣迫害的人渣，他還是沒能控制好情緒。

    南弦也沒有刻意壓制這種排斥。

    ——剛拜入師門沒多久的天才少年，忽然被敬重的師尊宣布“死亡”，打傷關(guān)到這種地方……若是他一直平平靜靜，反而奇怪。

    南弦：“……”而且，把凌塵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他才更容易忽略躲藏在地下的夏夕月。

    ……倒不是為了幫那個根本沒見過幾面的師妹遮掩。只是多一個知道凌塵秘密的人、給凌塵添一些堵，他自己心里也高興。

    想到這，南弦心灰意冷似的低聲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這是上一世，他問過一次的問題。

    白衣飄飄的仙人停下了腳步。凌塵淡漠的眼眸看向他，也如上一世那樣平靜道：“你不需要知道?！?/br>
    話音落地，“錚”一聲摻雜著細(xì)碎雷聲的嗡鳴，利刃出鞘。

    南弦看著那柄寒光凜凜的劍，心里卻忽的輕松了幾分。

    這個回答至少說明，凌塵也沒有“重生”——這位人渣師尊的舉動，和上一世幾乎一樣，態(tài)度也全無異常。

    確認(rèn)過這一點(diǎn)，南弦沉默地垂下眼眸，等著這人像前世那樣，挑斷他的經(jīng)脈。

    下一刻，凌塵長劍揮落，卻并未扎在他身上，反而“嗤”一聲破土的聲響。

    “？！”

    南弦一下意識到什么，他倏地睜開眼，想要伸手阻攔，卻被纏繞全身的鎖鏈拽住。

    幾寸開外，極細(xì)的雷火長劍貼著他的衣擺，扎入地下，轉(zhuǎn)瞬間化作一條鋒銳的鋼鐵長鞭。

    地底傳來一聲按捺不住的痛哼，巖土緩緩被沁出的鮮血染紅。

    凌塵神情淡漠，微一揚(yáng)手。碎土飛濺，夏夕月被硬生生從地底拖拽出來。她左肩被鋼鞭洞穿，大片血跡沿著白衣沁開。

    抓到了人，那柄雷火長鞭，又重新變回了泛著雷光的劍。

    凌塵輕輕一甩，歸劍入鞘，灑出的血跡濺了南弦一身。

    南弦無暇去管這些，他蹙眉看向夏夕月，就見小師妹抬手按著肩膀，血從她蔥白的指縫間不斷流出，她咬牙倒伏在地上，全身都被細(xì)密的雷光籠罩，動彈不了。

    凌塵低下頭，看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小徒弟、實(shí)際上的小師妹。俯下身，骨節(jié)分明的手覆在她頸間，緩緩收緊。

    他看著夏夕月在他手下痛苦掙扎，冰冷的眸底似乎沒有太多情緒，只慢條斯理地問：“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夏夕月：“……xxx”明知故問，還不是因?yàn)檩喕厮灸莻€坑人的投放法陣……

    當(dāng)然，這話不能說。

    否則恐怕話剛出口，他們這兩個外來者，就會被小世界瘋狂雷劈，打包送走。

    夏夕月抬起微顫的手，攥著凌塵的手腕說不出話，只覺得自己快被掐死了：原本她以為自己能留在這個世界做任務(wù)，可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難道上司不放心她，非要把她提前踢走？明明剛才他只要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地底的人，就能……

    思索間，夏夕月忽然發(fā)現(xiàn)，上司的手，好像悄悄松開了一點(diǎn)。

    她腦中頓時一清，慢慢恢復(fù)了思考能力：或許先前，凌塵是怕她一時慌張、說錯了話。而現(xiàn)在，有了一定的緩沖，所以敢讓她開口了？

    ……

    畢竟曾經(jīng)合作過許多次。

    冷靜下來之后，夏夕月漸漸猜到了上司的用意。

    她想起現(xiàn)在這副軀殼的性格，艱難地喘了一口氣，掙扎著試探開口：“師兄，修行當(dāng)…精進(jìn)自身，如此算計(jì)他人…因果循環(huán)，天道難容……”

    凌塵靜靜看了她半晌，忽然很淡地笑了一下：“說得好。”

    “那么，這天道難容的‘因果’……”他忽然起身，順手?jǐn)埰鹣南υ?，將脫力的人撥轉(zhuǎn)過來扣在懷里，然后從后貼著她的耳側(cè)，緩緩補(bǔ)全了剩下的話，“便由你來替師兄承擔(dān)吧。”

    話音剛落，靈力激蕩嗡鳴，夏夕月腰側(cè)的長劍被迫出鞘。

    凌塵從后握著她的手，不容拒絕地將劍交到她手中，五指收緊，牢牢扣住，像是手把手教人舞劍，劍尖劃過一道刺眼的弧光，穩(wěn)穩(wěn)下垂，對準(zhǔn)了地上的南弦。

    南弦抬起頭，直視著湛然如水的劍尖。

    他目光掃過夏夕月腰側(cè)的玉牌，忽然明白了凌塵剛才為何忽然收手，沒有當(dāng)場把夏夕月滅口——小師妹如果死在這，她身上的命牌，會暴露她死亡的位置，引來別人探查。

    ……所以凌塵不會在這里殺她。

    只是……之后呢？

    ……

    夏夕月剛才在地底烤了半天。沒等回過神，又茫然地被扎穿抓出地面、掐了半天脖子，最后，手中還被塞了一把劍。

    一連串事情發(fā)生得太快，她有點(diǎn)頭暈。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劍尖正對著南弦，夏夕月下意識地掙扎起來。

    凌塵似乎早有預(yù)料，抬手往她命門一點(diǎn)。

    指尖的靈力如同利劍，重重刺進(jìn)她經(jīng)脈。夏夕月渾身一顫，本能地運(yùn)轉(zhuǎn)起靈力，劍上激起一層淡淡的清光。

    就在這一瞬間，凌塵帶著她握劍的手，出手如電，連刺數(shù)十劍。

    相較于孱弱的人身，那把劍實(shí)在太過鋒利。

    劍鋒離身，過了半秒，血才突然從南弦身上濺射出來。

    南弦閉著眼一聲不吭，只有嘩啦的鐐銬聲能讓人聽出他被廢經(jīng)脈的劇痛。血珠沿著衣物和皮膚無聲滑落，南弦被束住的雙手在空中無意識地掙動，最后牢牢抓住鎖鏈，眼前一片猩紅。

    凌塵沒再多看，收劍回鞘。

    他抬指在夏夕月眉心一點(diǎn)，還懵著的徒弟頓時失去意識，在他懷中癱軟下去。

    凌塵順手抱起她，轉(zhuǎn)向來路。

    走出兩步，他想起什么，回頭看向南弦，像在戲耍螻蟻似的，隨口丟出騙人的許諾：“不要亂跑。等凈化完三伏火，我自會全力助你修行，給你尋一個好歸宿?！?/br>
    然后不再多言，不急不緩地離開。

    第6章

    兩人身后。

    南弦?guī)缀鯖]能聽清凌塵的話，他正被撕裂般的劇痛席卷全身——剛剛那幾劍又準(zhǔn)又狠，不僅砍斷了他所有主要經(jīng)脈，那種毀滅性的靈力，更是像細(xì)小鋒刃般向周圍侵蝕，將周遭的一切盡數(shù)破壞。

    以往精心錘煉的靈氣失去控制，在體內(nèi)嘶吼碰撞。南弦身上不斷沁出冷汗，視野因劇痛而變得斑駁。

    他掙扎著抬起頭，模糊看到夏夕月被凌塵帶著，越走越遠(yuǎn)。

    ……

    兩日后。

    隱仙宗的另外一處地方。

    夏夕月踏踏實(shí)實(shí)地睡了許久，逐漸被肩頭的刺痛喚醒。

    她蹙眉睜開眼，微帶疑惑地打量著四周。就見自己正躺在一間形制古樸的房屋當(dāng)中，周圍沒有其他人。

    屋子不大，屋里的擺設(shè)也很簡單，顯得有些空蕩。但仔細(xì)看去，每一樣擺件都是難得的精品，材料和紋理彰顯著貴重。

    夏夕月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上帶著一種專屬的符印——這似乎是凌塵的住處。

    夏夕月：“……”自己怎么會在這？

    上司人呢？

    她避開會牽動傷勢的動作，撐著床榻起身，想出去看看。

    這么一坐起來，夏夕月忽的怔住。

    ——不知為何，脖頸上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環(huán)狀的東西正緊貼著皮膚，套在上面。

    “……？”夏夕月低了低頭，發(fā)現(xiàn)從這個角度什么都看不見，于是轉(zhuǎn)而抬手一揮，想凝聚一面水鏡出來，看看情況。

    對這具修為已至靈寂期的軀殼來說，這本該是極其簡單的一件事。

    然而此時，抬手揮下，空氣中的水汽居然安安靜靜，無事發(fā)生——她的靈氣簡直像是被封堵住了一般，異常滯澀。

    夏夕月愈發(fā)覺得奇怪。

    她忍痛下床，快步走向角落的木架，借著擺放在上面的銀鏡一照，就見自己頸上，此時竟然正扣著一枚雪白的……

    頸環(huán)一樣的東西。

    它看起來像是玉石材質(zhì)，上面刻有令人目眩的陣紋。夏夕月細(xì)一感受，發(fā)現(xiàn)原本沿著全身循環(huán)的靈氣，一經(jīng)過那里，就像被扼住了一般，難以越過。

    夏夕月：“？”這是一個什么東西？

    她疑惑地抬起手，沿著玉環(huán)摸索了一圈，沒能找到接合之處。整個頸環(huán)渾然一體，讓人難以想象這究竟是怎么套到她脖子上去的。

    她又試著屈指敲了敲，甚至拿劍尖去撬。但除了不慎給自己劃出一道血痕，毫無作用。

    夏夕月：“……”算了，遇到麻煩事不要慌。

    總之先找找上司在哪。

    ……

    正想著，神識忽然一動，像被什么輕輕啄了一下。

    夏夕月一怔，緊跟著驚喜起來——此時又到了兩界之中壁障正薄的時候，小靈鳥重新跟她取得了聯(lián)系。

    “情況怎么樣？”識海中，小靈鳥熟悉的嘰喳聲傳來，“凌塵上仙的那個‘師尊’身份，在重置前曾經(jīng)啟用過一次，小世界的天道似乎覺出了不對，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格外得多……我也不好離他太近，只好先來找你問一問情況。”

    夏夕月：“現(xiàn)在的情況啊……”

    她想起了暈倒之前，在地底發(fā)生過的事，抬手按了按額角，隱約有些頭大——

    落地的第一步，就和計(jì)劃當(dāng)中完全不同：她明明已經(jīng)徹底拋棄了良心，打算當(dāng)一個完美的“惡毒師尊”。卻不想立刻就被真正的“惡毒師尊”捅了一劍，然后又被惡毒師尊抓著，捅了男主不知多少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