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鸞 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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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了?” 不怪她慌神。公主雙頰酡紅,眼眸水潤,連衣裳也歪歪斜斜地攏在身上,雪白的頸子上猶印著緋痕斑斑,一瞧便是被人狠狠欺負(fù)過的樣子。 她雖云英未嫁,但得過宮中女官的教導(dǎo),自然知曉這代表了什么。 薛稚雙淚長流,還不及答復(fù),木藍(lán)卻冒冒失失地驚叫出聲:“公主,您的衣帶! 二人低頭視之,這才發(fā)現(xiàn)她腰間系的乃是一條男人的腰帶,上面繡著精致繁復(fù)的云龍紋,待到看清那獨(dú)屬于天子的紋飾,如同腦后遭了重?fù)?,青黛腦間空白一片,什么也聽不見了。 “我被人算計了?!?/br> 進(jìn)入內(nèi)室后,薛稚抱膝坐在榻上,淚如雨下:“我已失身于人,和謝郎的婚事,怕是結(jié)不成了?!?/br> 青黛強(qiáng)撐出的鎮(zhèn)定與嚴(yán)厲霎時如煙云散,頃刻紅了眼圈:“是陛下?” 她此時已鎮(zhèn)定許多,簡短地將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木藍(lán)嗚嗚咽咽地直哭,青黛則心疼地看著心如死灰的公主,想起馮整昨夜那些話,心臟更似一瞬似墜入冰窖。 這算個什么事! 公主的命已經(jīng)夠苦了,如今出嫁在即,卻稀里糊涂地因陛下失了清白。 她不知道陛下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但至少內(nèi)侍監(jiān)是知道的,問題的關(guān)鍵,則在于此事是否是陛下刻意而為。 如若是,他是絕不會再放過公主的,可,以他對公主的介懷,分明不該走到這一步…… 薛稚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紅著眼道:“你派個人去打聽打聽皇兄那邊的動靜,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br> “皇兄不會這么對我的……一定是有人暗算,一定是……” 她心間仍存了一絲希翼,失神地喃喃。話音未落,又一行淚水劃破桃腮。 就算不是皇兄算計的又怎么樣呢。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已然失身給自己的兄長,是不完整的了。她不能容忍謝郎有個不完整的妻子,往后余生,又該怎么辦呢…… —— 這廂,扶云殿里,桓羨卻也醒了。 目及榻上凌亂的床單被褥之時他還有些發(fā)愣,以為自己尚在夢中。然下一瞬,視線往下,錦繡裀褥上有醒目的朱色映入眼簾,原還激麻未褪的后腦立刻嗡嗡響成了一片。 “馮整!馮整!” 他臉色陰沉,揚(yáng)聲喚了內(nèi)侍監(jiān)馮整過來,嚴(yán)厲地質(zhì)問:“這是怎么回事?昨夜,殿中豈是還有旁人?” 馮整抬目一瞧,滿榻狼藉,錦衾角枕俱已滑落,如云帷帳間,仍殘存著甜膩的蘇合香氣。 那股夾雜著男女歡合氣息的味道使得馮整漲紅了臉,遠(yuǎn)遠(yuǎn)地停在三尺開外的地方,再不敢瞧:“回陛下,老奴實(shí)不知啊。” 他苦著臉給自個兒喊冤:“昨兒老奴和伏侍衛(wèi)長扶您進(jìn)殿,是陛下您說不要奴服侍的,奴就退出了殿內(nèi)。再后來,老奴醉意發(fā)作,稀里糊涂就睡著了。一直到后半夜醒來也沒發(fā)生什么事……” 會有這么巧合的事? 桓羨陰沉著臉不語,這時馮整驚叫出聲,他循聲望去,這才瞧見榻下遺落的一條雪青色衣帶。 質(zhì)地輕盈,薄綢繡花,再普通不過的流云與纏枝紋樣,是昨夜之人留給他的唯一線索。 他心間本已隱隱猜到是誰,卻因這條貿(mào)然出現(xiàn)的衣帶變得不確定起來——昨日酒宴匆匆一瞥,他本也沒有注意她腰間衣帶是何繡樣?;貞浧鹱蛞沟幕奶啤皦艟场保穷^疼。 若昨夜是她,此前的夜夜入夢已是大錯特錯,是自己金口玉言允人婚約,既隔著血海深仇,又有兄妹之名,怎可如此。 可一想到若昨夜不是她,他心間又泛起一陣無可言說的厭惡來,似翻江春浪,又如鯁在喉,一陣胃水倒流的惡心。 蓋因少年時的一些事,他不喜和女子有過度的親密接觸,外人皆道他多年來不置嬪御是為了給先帝守喪——可笑,那個老畜生有什么值得他守喪的,但唯獨(dú),在那些個夢中是例外…… 她畢竟是他的meimei,幼時親密,故而不覺厭惡??扇缃瘛?/br> 桓羨臉色陰寒,心間亂若春麻。他默不作聲地拾起那條衣帶,揣入懷中。 馮整見他似不知曉昨夜之人的身份,心間的大石才稍稍落了地,小心翼翼地請示:“陛下,是出什么事了嗎?” 桓羨回過神,依舊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淡漠:“去查,昨夜都有誰宿在了行宮里,在朕被住進(jìn)扶云殿之前,又有什么人在宮中服侍?!?/br> 他不信世上會有這般巧合的事。 恰巧會喝醉,恰巧會做那樣的夢,又恰巧夢境成了真。 至于那“夢”里之人…… 他眸光微暗,冽如寒霜,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陰鷙。當(dāng)著馮整的面,猶是沒能指名道姓地要他去查那人,只道:“至于你,玩忽職守,釀成大禍,也應(yīng)受罰?!?/br> “自去領(lǐng)二十大棍,然后,帶著你的人給朕好好查查,昨夜處心積慮禍害朕的幕后兇手是誰?!?/br> “諾?!瘪T整畢恭畢敬地答,退出殿去。待到走出大殿,才驚覺兩股戰(zhàn)戰(zhàn),已是癱軟到幾不能站立。 又抬袖擦去額上密密麻麻的虛汗。 他知道陛下懷疑的是誰,但他更知道,樂安公主已成了陛下的一塊心病,觸碰不得,更不欲讓外人知曉。 所以,在陛下自己發(fā)現(xiàn)之前,他是絕對不敢說的。在宮中多年,裝聾作啞,趨利避害,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幾乎已成為一種本能。比起丟了命,眼下受些皮外傷又算什么呢。 至于那背后施計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一定會閉口不言。只是……可憐了樂安公主。 眼下,還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傷心呢。 —— 桓羨命馮整留在行宮中暗中查尋,自己則于清晨先行返回臺城,并未聲張此事。 昨夜太皇太后壽宴,大多賓客早已在壽宴結(jié)束便自行返家,便連太皇太后這個壽星自己也拒絕了留宿連夜回宮,因而行宮之內(nèi),只有何太后及廬江何氏等少數(shù)賓客留宿。 辰時過后,賓客陸續(xù)返家。何令茵與堂姊同坐一輛牛車,車廂慢慢悠悠的搖晃中,她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明顯心不在焉。 何令菀并不開口。待到回到何氏府邸,才一把拉了她往自己的院落去。何令茵唬了一跳:“阿姊你干什么!” 何令菀冷冷看她:“你是要我在此處說么?” 何令茵臉上悻悻,順從地跟她進(jìn)了院子。待到進(jìn)入內(nèi)室,何令菀屏退所有侍女,冷淡開口:“說吧,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什么事?!?/br> 何令茵磕磕絆絆地應(yīng):“小妹不懂,阿姊何出此言?!?/br> “你做過的事,當(dāng)真以為我不知嗎?”何令菀眸中寒意凜冽,似寒刃掃去,“你現(xiàn)在一定也很慌張吧。假我之名,指使宮人將樂安公主送進(jìn)陛下的扶云殿,陛下不僅沒有如你想象的那樣斥我無用,反而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平靜得讓你以為自己打錯了算盤?!?/br> “可越是風(fēng)平浪靜,才越說明出了大事!何令茵,你闖了大禍了知道嗎!” 作者有話說: 第18章 何令菀名門閨秀,何曾有過如此失態(tài)的時候,何令茵心知不好,訥訥喚她:“阿姊……” “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終究是年紀(jì)小,被堂姊這樣一激,便嚇得六神無主,幾同默認(rèn)。何令菀面色厭惡:“別這么叫我,我沒你這般狠毒的meimei!” “為了一時意氣,就要?dú)У魟e人的清白,你簡直有辱我廬江何氏百年清譽(yù)!” 毀人清白? 令茵懵極了。她著急地分辯:“我沒有的,我只是叫宮人裝作是不小心把她扶去扶云殿,好讓陛下認(rèn)為你能力不夠,連這等小事也做不好,我,我和她無冤無仇,我怎么可能要害她清白啊……” “阿姊,到底怎么了,樂安公主她,她和陛下……” 無冤無仇。 何令菀強(qiáng)抑胸中惡氣,嚴(yán)厲斥道:“你可知道,樂安公主昨晚一夜都在扶云殿嗎?用你的豬腦子想一想,如果真的沒出事,陛下那邊會如此風(fēng)平浪靜嗎?你最好祈求,事情不會查到你頭上吧!” 她既主理壽宴,昨夜行宮各個院落的大小狀況,自是瞞不過她的。得知自己將來的丈夫竟與未來的小姑子顛鸞倒鳳,她有隱隱的厭惡,更多的卻是無奈。 天子三宮六院本是尋常,既要坐上中宮之位,有些事,便不能計較。 倒是令茵,闖下如此大禍,為家族計,也只得瞞下。 “那,那如今怎么辦……”何令茵著急地喃喃,因恐慌臉上已淚水漣漣。 樂安公主不足為懼,但事關(guān)陛下,又牽扯到衛(wèi)國公府,等到真相敗露,陛下和謝家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她之前有仔細(xì)想過,陛下撞見“走錯寢殿”的樂安公主,只會惱阿姊辦事不力,但為了他和公主的名聲,卻一定會瞞下此事,阿姐吃個啞巴虧也就罷了,哪里想到會害了公主清白? 令茵拼命搖著頭,情緒漸漸激動:“不,不是我!我只是讓人把她扶進(jìn)去,誰讓她自己喝醉的!我又沒給她下藥!” “這件事不能怪我!毀掉薛稚清白的是陛下!是陛下!” 她說著,不堪承受地跑了出去。何令菀起身欲追,衣袖卻似流水般自指間流走,只得叫了婢子出去瞧著。 令茵說得不錯,她還不至于蠢到拿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yùn)來算計自己,昨夜之事,保不齊另有人在暗處推波助瀾。 她有些頭疼,纖纖玉手枕在書案上,支頤靜思。漸漸地,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了三個字來——太常寺。 —— 因為桓羨的刻意冷待,一連幾日,臺城都風(fēng)平浪靜。 玉燭殿里平靜得好似不曾發(fā)生過當(dāng)日的事,但青黛還是敏銳地從馮整的行蹤里嗅出了一絲異樣,最終得知了陛下在查當(dāng)夜之人的事。 她把所探得的情形都報告給了公主。得知皇兄似也被算計了,薛稚雖然難過,卻也生出一絲安慰。 終究不是皇兄算計的她,只是造化弄人,要讓她在成婚前夕,失身于自己最敬愛的兄長…… 她像只受傷的小獸,無助地抱膝將自己團(tuán)成一團(tuán)?;叵腴g,淚水又無聲涌上眼眶。 初夏天氣漸熱,然赤腳坐在玉簟上,也是涼的。青黛拿了件輕薄稠毯走過來,蓋在她玉白的足上。 薛稚卻抬起頭,嬌柔楚楚的臉上一片心如死灰的堅定:“今日世子似會入宮,你想辦法把他叫過來,我有事情要和他說。” “公主?”青黛迷惑極了。 自那日事情發(fā)生后公主便是這般了,一直郁郁寡歡,將自己鎖在殿內(nèi)不愿見人。怎么突然要叫世子來呢? 薛稚卻搖頭,泛紅眼眶清波無瀾:“去吧。這件事,終究是要告訴他的啊。我有什么資格瞞著他呢?” “記得做的隱蔽一些,我不想讓玉燭殿那邊知道了。” 他永遠(yuǎn)是她最敬重的兄長,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她實(shí)在不知要怎樣面對他。 又多么希望,那日的事,只是一場噩夢,希望他,永遠(yuǎn)不曉。 —— 適逢謝璟明日返回廣陵,今日入宮來拜別太皇太后,順道也是要來看她的。不久,宮人來報,衛(wèi)國公世子求見。 薛稚此時已洗漱完畢,正在妝臺前化妝描眉,便命了木藍(lán)帶了他進(jìn)來,屏退所有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