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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鸞 第52節(jié)

    他便以為她默認了,伸手解下縛在她手上的羅帶,又不知從何處摸出那條當初被她送給他的赤繩子來,與她系上:“不許解下來,聽到?jīng)]有?”

    話音未落,耳邊響起一聲清脆,左頰上漫開火辣辣的疼。

    他愣了一刻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有些惱羞成怒地盯著她:“薛稚,你找死?”

    她眼中毫無畏懼,漠然睨著他,隨后,一語不發(fā)地別過了臉去。

    木屋中的燭火燃了一夜,直至天色將曉時才被吹滅。

    次日,薛稚醒來時,卻已身在船上了。

    是艘華麗的畫舫,船艙中間也似庭屋敞露著,她側(cè)身躺在鋪了軟毯的甲板上,身上衣裳完好,肩頭蓋了件溫暖的火狐毯。

    睜眼便是那倒映著漫天紅楓的水面。云濤煙浪,煙水茫茫,船只悠悠行于水,向北而去。

    入冬的水面已泛起了白霧,碧波深處,有漁人撐桿而過,蒼涼的歌聲隨呼嘯的冬風(fēng)送來: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fā)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刂鄄淮?,歸去越王家……”

    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仿若滴水墜入心間,薛稚心間漫開無邊的蒼涼。

    當日許下的與謝郎泛舟湖上不過是妄想,被囚深宮才是她的命運。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螻蟻般無濟于事的掙扎……

    這認知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支起身子來,冷不丁耳畔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醒了?”

    是桓羨。

    他已換了件素色衣衫,墨發(fā)披散,玉面俊美,曲著一只腿坐在她身畔。

    似是意料到她的驚愕一般,淡笑著解釋:“梔梔不是想泛舟湖上嗎?如何,可還滿意。”

    薛稚背上霎時之間爬滿了冷汗,更于一瞬清醒了過來,“你監(jiān)視我們……”

    他微微而笑:“終于學(xué)聰明了些?!?/br>
    “不然,我要怎么尋到鏡湖來呢?”

    姿容清雋,謫仙俊美,落在薛稚眼中,卻不啻于面視閻羅,一陣不寒而栗。

    只怕是,只怕是早已被他盯上了……

    她和謝郎卻還傻傻的一路游山玩水,殊不知早已落入他的圈套!

    對了,謝郎……

    環(huán)視四周也不見郎君身影,薛稚不由緊張起來:“謝郎呢?你把他怎么樣了?”

    作者有話說: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fā)荷花句系引用

    我盡力了,但還是覺得寫的沖突不怎么夠嗚嗚嗚。

    第45章

    字字句句不離謝璟, 他有些不悅,挑挑眉看向輕煙彌漫的水面:“能怎么樣?!?/br>
    “帶回建康, 聽候發(fā)落。謝璟他誘拐你, 難道哥哥還要將他奉為座上賓?”

    薛稚垂眸看著船艙外的鏡湖水:“哥哥明明知道,不是他誘拐。是我自己要走,我不喜歡哥哥, 我不想待在哥哥身邊?!?/br>
    “如果哥哥動謝郎一根汗毛,我就死給哥哥看?!?/br>
    自重逢以來她便一直嗆他個沒完, 哪還有當初的乖巧,當真是被謝璟帶壞了?;噶w不悅挑眉:“你是在威脅朕?”

    “從現(xiàn)在開始, 除了哥哥身邊, 你哪里也不許去。”

    他話音未落,她起身便朝湖水中撲, 像一只撲水的雨燕,決絕地頭也未曾回。

    當夜夢中的情形仿佛再一次于眼前上演, 桓羨暴喝一聲:

    “薛稚!”

    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把人攘進懷中時,胸腔里的心猶在劇烈跳動。

    她雪顏漠然, 被他摟在懷間一絲生氣也沒有, 桓羨生硬地軟下語氣:“好了?!?/br>
    “從前的事,哥哥也有不對的地方, 哥哥向梔梔道歉?!?/br>
    “從今之后,你活著,他就活著。他會不會受刑,取決于你對哥哥的態(tài)度, 明白嗎?”

    又是這般明晃晃的威脅。薛稚在心間冷笑, 想了想, 卻抬起眸來:“哥哥會這么好心嗎?上回在吳興,哥哥還曾派人追殺我們……”

    “追殺你?我怎么舍得?”他笑起來,然憶起桓翰當初所報的、在那處院子里發(fā)現(xiàn)了打斗的痕跡,知曉有人渾水摸魚,倒也斂容正色:“你想想,若是哥哥的人,會愚蠢到讓你們逃走?會容許你走到鏡湖,讓你和他矯情地拜天地?”

    他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幕額上青筋便突突地跳。若是他再來晚一步,他二人只怕是……

    而他來之前呢?伏胤雖替他監(jiān)視著他們,然他不可能去問這種事。他們棲身的那座木屋周遭都是平地,無植被遮掩,也并不能靠近,自也不可能探聽到太親密的東西……

    桓羨臉色鐵青,薛稚卻是愣住。

    他沒有騙她的必要,難道說,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人刺殺他們嗎?

    可那天那人明明可以以她為人質(zhì),偏偏只攻謝郎,這才讓他們二對一嬴了……

    難道,那場刺殺,是有人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讓她誤會皇兄?

    是她錯怪他了?

    這念頭僅僅只在腦海中出現(xiàn)一瞬便被她否定了。他做過的惡事并不少,何差這一件。她沒有因之感到愧疚的必要。

    夜間,二人宿在了會稽郡。

    得知天子蒞臨,會稽郡守誠惶誠恐,親自出城十余里將他迎進了布置一新的行宮之中。

    薛稚不被允許住在單獨的房間,而是被送到了備給他的那一間寢殿。他去檢視郡府時,她便一個人被關(guān)在房間中,透著窗望著天空上已經(jīng)升起來的月亮。

    夜幕降臨,倦鳥歸巢。殿中燒了地龍,熏得整間屋子熱烘烘的。薛稚覺得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被關(guān)在華麗的金殿中,有些喘不過氣。

    夜里桓羨回來時那擺放在食案上的晚膳也沒有動過,她正坐在鏡臺前,長長的裙擺如鳶尾花一般盛開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脊背挺直,長發(fā)披散,被燭光鍍上暖艷的光輝。

    桓羨眼波一閃,脫下沾了些許酒氣的外袍走到她身后去,自身后擁住她:

    “怎么不吃飯?!?/br>
    “我不餓。”她懨懨地說,微微偏頭避過了他貼過來的臉。

    桓羨看著鏡中神色漠然的少女,笑了:“你不餓,可蘭卿倒是應(yīng)該餓了?!?/br>
    手指捏著她下頜,又把她臉轉(zhuǎn)過來,“我說過,你如何,他便如何。哥哥對他的處置,取決于你對哥哥的態(tài)度?!?/br>
    薛稚心頭忽生厭倦之感。

    他是天子,所以可以隨意拿捏他們的生死。他總有那么多迫她屈服迫她軟弱的法子,可她呢?難道又要像從前一般、無止境地為他所拿捏、奴顏婢膝下去嗎?

    見她不語,他還欲相勸,一手攬著她腰極盡親密。不知哪里來的勇氣,薛稚忽然用力推開了他:“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你一定要這么逼我么!”

    突如其來的發(fā)作,桓羨猝不及防,竟被她推倒在地,他愕然地看著她,室中一片死寂。

    薛稚也知自己做得有些過火,卻也沒有道歉,怏怏起身去到浴殿洗浴了。

    桓羨就如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原有的怒氣不得已消散。

    從昨日打他那一巴掌,再到白日、再到現(xiàn)在,她已是第三次忤逆他了。

    當真是跟了謝蘭卿一陣,生出反骨了。偏偏他總想起她投江的那個夢,也在斟酌是否一定要將她逼得過緊。

    “下不為例?!彼罱K冷著臉道。

    沐浴過后二人還是宿在一張榻上,仿佛怕她逃走一般,他將她箍在懷間,禁錮如鐵,視線亦極具侵略性。

    燭火煌煌,清漏如水。薛稚臉兒伏在他胸膛上被迫聽著他堅實有力的心跳,毫無睡意。

    冷不防頭頂飄來冷淡的一聲:“要不要?”

    薛稚回過神,怏怏動著身子背過身去:“哥哥喝酒了,我不喜歡?!?/br>
    今夜巡視會稽郡府,郡守設(shè)宴,他的確是略飲了半杯。

    是會稽出產(chǎn)的山陰甜酒,味道醇美,即雖他漱過口了,可細聞之下的確還殘存著一絲淡淡的酒意。

    桓羨沒生氣,只涼涼盯著她漆黑的鴉鬢,“那以后就不喝。”

    心間卻有些煩躁。

    方才從京中遞來的消息,桓翰沒能看住太后與何令菀,還是讓她們把婚禮完成了。

    他原本不該生氣,畢竟,一開始就是他同意了立何氏女為后,何氏族人貪贓枉法也好,不堪為官也好,念在崇憲宮撫育了他一場,這個位置給何家原也沒什么。

    但不知怎地,自昨夜起,薛稚那句“她算什么”便一直在耳邊繚繞不散,攪得他不得安寧。

    他甚至、會莫名其妙地想到,她那般抵觸他、不復(fù)最初的乖順,就是因為何氏女的存在?如果她肯乖一些,全心全意地留在他身邊,那,為她悔婚也不是不可……

    可現(xiàn)在,何令菀偏偏把婚事辦成了……

    桓羨一陣心煩意亂。索性將她人轉(zhuǎn)過來,閉眼吻上她唇。

    然后是頸,然后是鎖骨,然后是雪玉似的胸……她似一具沒有生氣的偶人由著他輕薄,直至二人完全契合。

    燭火映著她空洞的眼,又模糊于一點一點析出的淚水里。最后的意識消散前,薛稚聽見的是他一聲極輕的呢喃:“梔梔……meimei……”

    “不要離開我……”

    窗外,流星數(shù)點,明月如水。

    許是連日的長途跋涉嚴重消耗了他的體力,情.事既畢,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薛稚沒有睡意,聞得耳邊呼吸聲平穩(wěn)響起后,她挪開那緊箍于身前的緊實手臂,披衣下榻。

    她不想待在他身邊,“兄長”兩個字會令她感覺到惡心。然四面門窗緊閉,她也無處可去,只能走到燭案邊,托腮看著微朦的燭火發(fā)呆。

    四下里寂靜無聲,安靜得她可以聽見空氣里火粒子搖曳的微聲。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她覺得她的一生也要如這微弱燭火熄滅于燈罩中時,床榻邊忽然傳來一聲有如夢囈的驚呼,原還熟睡的兄長霍然自榻上坐了起來。

    “梔梔……梔梔……”他似夢魘般倉惶驚呼著,不知是夢見了什么。

    薛稚心下莫名一滯,呆呆地應(yīng)了他一聲:“我在?!?/br>
    他這才轉(zhuǎn)過臉來,原本毫無焦距的黯淡雙目在瞧見她時赫然一亮,爾后快步走了過來,將她緊緊抱住。

    “原來你沒事……”他喃喃地說,劇烈的喘|息尚在喉間平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