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鸞 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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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伊仞帶著謝璟一路逃出廣陵, 未有直接渡江去往建康,而是先行前往廣陵西面的六合郡。 他很清楚, 以少郎主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 很難支撐到抵達(dá)建康,何況京畿已被戰(zhàn)火包圍,他根本與萬年公主和梁王等人聯(lián)系不上。 六合郡的郡守蔣溪是謝璟好友, 已知了其舉兵勤王實則反叛之事,正為之義憤, 不想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形容憔悴的謝璟,不由得大驚失色。 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更是震怒:“亂臣賊子, 他怎敢做這樣的事?!不僅是害了你,更是推八萬忠勇男兒去做叛賊!” 謝璟氣息虛弱:“事情至此, 還望兄臺能助我回到建康,阻止這一切?!?/br> “不行?!笔Y溪擔(dān)憂地道, “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就算是回去有什么用?還是先在六合安頓下來療養(yǎng),待為兄修書一封, 與梁王殿下聯(lián)絡(luò)上之后, 再做打算?!?/br> 蔣溪預(yù)料的不錯,謝璟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曾休息, 每日喂進(jìn)去的飯菜也摻雜了微量的毒,體力已近透支的邊緣。 交代完事情之后,他便昏迷了過去,蔣溪請來郡中名醫(yī)為其診治, 一面修書一封, 在信中陳述了全部實情, 交由死士送回建康臺城宮中。 鐘山防線已被鐘彥所率領(lǐng)的北府軍攻破,建康北面東面已全被包圍,死士不得已改從東面繞路,歷時兩日方抵達(dá)京中,待到信件輾轉(zhuǎn)遞到梁王手中,又已是半日后。 天子的密信適才從西北發(fā)回,亦是言謝璟極有可能被jian人所利用,要他往廣陵尋人,這會兒有關(guān)謝璟的消息便找上門來,梁王大驚,當(dāng)即派人前往六合郡接人。 兩日后,體力稍稍恢復(fù)的謝璟被秘密接回建康,與在宮城北門指揮禁軍與北府軍作戰(zhàn)的梁王會合。 面對這位早已褪去紈绔偽裝的宗王,他十分慚愧地跪下了:“謝璟管教無方,以致誤國,蒼生遭受荼毒,還請殿下責(zé)罰?!?/br> “蘭卿也是為jian人所害。”梁王安慰地拍了拍他肩,“你看,這是陛下的信,連陛下也信你呢。眼下,還是不要說這些了,我們商量商量如何讓鐘彥退軍吧?!?/br> 事實上,這些天梁王的日子也不好過。一方面,妻子也還落在叛軍手中,十分懸心。 另一方面,北府軍的攻勢越來越猛,且又以騎兵為主,擅長機(jī)動戰(zhàn),而禁軍人數(shù)雖多,卻分散到了各個城門,如此一來,單個地方的兵力對比甚至是禁軍弱于北府兵,為了守城,他已經(jīng)用盡一切方法,甚至往北府軍中散布天子未死的消息,擾亂人心,卻也不敵訓(xùn)練有素的北府精兵,城防很快即被攻破,不得已退守宮城。 眼下,鐘彥已經(jīng)集結(jié)散落在建康北面、東面的全部軍隊,兵臨建康北城門玄武門。玄武門,就是建康最后一道防線。 陛下會信他? 謝璟有一瞬的怔然。 他心中唯覺諷刺,并未多想,很快回過神:“殿下,先別交戰(zhàn),讓我去勸降吧?!?/br> “我自己帶的兵,我清楚。作亂的只是那一小部分人,其余大眾并非是叛國之徒,只是被jian人所蒙蔽,誤以為自己在行正義之舉。” “請再給他們一次機(jī)會,我會去說服他們的。梁王殿下,求您了!” 他言辭懇切,竟徑直跪下來對著桓翰行叩拜大禮。梁王忙將人扶起:“蘭卿,你這又是何必……” 謝璟卻不肯起。梁王佯作為難地深思許久,最終嘆息一聲:“罷了,你去吧,先讓他們退兵,若肯退兵,本王可以暫且不處置。這之后的,等陛下回來再作定奪?!?/br> 他嘴上雖是如此說,卻很清楚,不管是不是被鐘彥所蒙蔽,北府兵的行為都已構(gòu)成叛亂之舉。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本是為國守門的親信大軍竟成為背刺陛下的一把尖刀,待到皇兄回鑾,被處置的可不僅僅只會是鐘彥這樣的叛賊。 北府兵,這樣一支曾經(jīng)為王朝建立立下汗馬功勞的軍隊,陳郡謝氏的榮耀,很快就將不復(fù)存在了。 謝璟點點頭,神色頹唐:“多謝殿下,待到陛下回鑾,陛下那邊,我自去領(lǐng)罪。” “此事本因我而起,更何況我是北府的長官,我的兵犯了錯,自是該由我來承擔(dān)。” 叛軍已然逼近玄武門,次日天還蒙蒙亮,鐘彥便率部來叫陣了。 梁王身披鎧甲,在城樓上遠(yuǎn)遠(yuǎn)聽見對方打著的勤王口號,不由得漫笑出聲。 “你笑什么?!辩姀┰谧o(hù)城河對岸遠(yuǎn)遠(yuǎn)瞧見,似是惱羞成怒,“梁王,眼下陛下在西北病逝,太后已經(jīng)立了彭城王為帝,我等是奉太后之命入京勤王,你與萬年公主阻攔我等入城是謂何故?難道是殿下想造反嗎?!” 他義正嚴(yán)詞,拔劍高指,正氣凜然。分明是自己在行叛亂之舉,卻好似作亂的是城樓上的梁王。 梁王笑道:“那你且看看,這位是誰?!?/br> 他話音才落,一支羽箭忽自城樓上飛射而出,箭氣之凌厲,箭勢之迅疾,皆如寶劍出匣、飛星墜地,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鐘彥一聲慘叫,還未看清那人便被一箭射穿右眼,自馬背上墜落下來。城墻之上,謝璟手挽勁弩,滿面怒色,陰沉如呼嘯的江濤。 城樓下已有北府兵認(rèn)出了他:“那是謝帥!” “謝帥怎會在城中?” “鐘將軍,不是你說謝帥命你率領(lǐng)我們?nèi)刖┣谕醯拿??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幾人驚怒不止,猛地將還在流血的鐘彥提拎起來厲聲質(zhì)問,鐘彥仍捂著流血的眼厲聲慘叫著,他部下幾名親衛(wèi)忙上前將人拉開。 “我命令的?” 城樓之上,謝璟冷笑出聲:“給我下毒,盜我兵符,再散播陛下去世的假消息,與城中jian賊勾結(jié),以勤王之名,行叛逆之實,這就是鐘將軍在帶你們做的事!” “我北府兵是為國家討賊而生,是國家培育了你們,是百姓在繳納賦稅養(yǎng)你們,而你們呢?看看你們現(xiàn)在的行事,同室cao戈,將京城攪得雞犬不寧,百姓受難,這就是你們對國家、對百姓的報答嗎?!” 城樓之下,護(hù)城河岸,似萬馬齊喑。唯有鐘彥捂著鮮血長流的眼睛,暴怒喝道:“他在撒謊!” “他根本不是謝帥!你們莫要聽信于他!” 謝璟唯笑:“看來,是要我射瞎你另一只眼睛才算是嗎?” 又對梁王道:“殿下,請放我下城,讓我的兵好好看看,究竟誰才是他們的統(tǒng)領(lǐng)?!?/br> 梁王面露難色。 他畢竟只有一人,對面卻是千軍萬馬,若生嘩變,豈不是白白送死? “殿下,請放我下去吧?!?/br> 謝璟又重復(fù)了一遍,“沒關(guān)系的,我?guī)С鰜淼谋?,我信得過?!?/br> 底下的士兵看看城樓上面色堅毅的元帥,又看看流血不止的鐘彥,終究反應(yīng)過來,一拳砸在他另一只未受傷的眼睛上: “好你個鐘彥,你竟敢欺騙我們,行叛逆之事!” “你對謝帥都做了什么?你為什么用謝帥的兵符騙我們是勤王?你究竟想做什么?” 底下已經(jīng)廝打起來,鐘彥一方很快不敵,被北府兵捆綁起來,欲交由謝璟發(fā)落。 謝璟遂命令大軍后鋒做前軍,退后數(shù)里,一時之間,吊橋之下,旌旗千里,煙塵蔽日,隨后才對梁王道:“殿下,您現(xiàn)在可以放我出城了?!?/br> “鐘彥雖已被擒,但軍中群龍無首,易生嘩變,還須有人主持大局?!?/br> —— 當(dāng)日,北府兵在謝璟的帶領(lǐng)下退出玄武門地界,繳械投降。 陸升等人萬想不到他竟活著逃了出來,局面既已扭轉(zhuǎn),再想挾詔書以令天下自是癡人說夢,遂丟下被挾做人質(zhì)的何太后、何令菀等人,在王遜部的掩護(hù)下逃出宮城,往三吳地區(qū)逃竄。 窮寇莫追,梁王最終決定先行打掃京中殘局,只派遣了小隊人馬追趕,大軍留在城內(nèi),等待皇兄回京。 是以,半月之后,桓羨快馬加鞭趕回建康之時,京中已然平定下來,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 謝璟的那八萬北府軍就駐扎在京郊禁軍營地,為禁軍所看管。待天子回鑾,更是rou袒負(fù)荊,入玉燭殿請罪: “臣謝璟,身為北府兵主,不能看管好兵符,致使jian人有機(jī)可乘,此罪一也?!?/br> “其次,身為一州長官,不能約束自己的部眾,以致部下為jian人所蒙騙,以勤王之名行叛逆之事,而京中百姓罹難者甚廣。此罪二也。” “臣罪該萬死,請陛下責(zé)罰!” 他額頭觸地,伏叩有聲,清瘦的背影在大殿投進(jìn)的深藍(lán)天光里拉出長長的影子。雖然再恨眼前的這個人,這一刻,卻也為自己險些釀成的大難而發(fā)自內(nèi)心的懊悔。 差一點,曾祖父留給他的北府軍,國之柱石,就將被打上叛賊的烙印。 差一點,陳郡謝氏的百年清譽,就要因他一時的疏忽,萬劫不復(fù)。 桓羨立在空蕩蕩的大殿里,看著眼前跪著的青年臣子,少年時的侍讀,心情復(fù)雜。 因了某些事,他從來都不喜歡眼前的這個青年,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謝璟已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盡可能地將這場禍亂帶來的災(zāi)難降到了最低。 他無法怪罪。 鎏金盤龍的殿柱后仍傳來女子壓抑的輕泣聲,知道她想見他,他有些惱怒,面上卻是春風(fēng)般和煦: “朕知你忠心,你已盡力做到了最好,不必過多自責(zé)?!?/br> 他說著,倒示意薛稚從大柱后出來:“現(xiàn)在,你且看看,這一位是誰?” 作者有話說: 桓狗:可惡,要在她的前任面前裝大度。 有時間我會回頭修一修重逢后那幾章,最近跟讀實在掉的太厲害了,可能真的哪里出了問題吧,待我回頭修一修。然后,我今晚本來可以雙更的,但是我太喪了,寫不下去。這個劇情過完還有一個大高潮,就要完結(jié)了。最多十天吧。 結(jié)局和你們想的都不一樣,桓狗目前也還沒有完全抱得meimei歸,但結(jié)局早定,不會更改。 第90章 (修) 幽暗的殿柱后忽地響起一聲急促而喜悅的“謝郎”, 謝璟循聲望去。 是那個生生世世也不敢相忘的人,像一只撲火的飛蛾, 就那么奮不顧身地朝他跑來, 如同經(jīng)年以前她在漫天風(fēng)雨里跳入他懷中,可這一次,卻只在他跟前便停下, 她放緩腳步走過來,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殿外的天光打進(jìn)來, 照在她秀美的臉上,愈照得冰肌玉骨有如透明一般, 不似凡塵中人, 倒似碧落九天的神女。 睫畔點染的晶淚,也如神女頰上凝結(jié)的霜雪, 如夢似幻。 他怔愕地看著眼前已然褪去少女青澀的女子,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 想要試探此夢是否為真。 但那只手終究在她跟前停下, 短暫的怔愕過后,他微微笑起來:“一別數(shù)年, 公主可還好嗎?” 薛稚雙目一澀, 勉力而笑:“我很好,將軍呢?” 他點頭:“有勞公主掛念, 臣很好?!?/br> 和那年碧華宮里相差無幾的對話,境地卻已是天差地別。 旁側(cè)的桓羨無名火起。 殿中未點燈火,殿門只開了兩扇,光影分明。透進(jìn)的天光將二人照得纖毫畢現(xiàn), 他可以極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淚。再聽到此句, 實在忍不住上前幾步。 “她當(dāng)年并沒有死, 是被那柔然的賀蘭霆,也就是她所謂的表兄李代桃僵金蟬脫殼,把人拐到了柔然。此番朕去涼州,她剛好在賀蘭部,因此碰上了,將人帶了回來?!?/br> 他語聲溫和,似耐心地與之解釋,左手卻將薛稚的手死死握住。 薛稚臉上一紅,再看見謝璟怔然的視線,不禁羞愧地別過臉去。 謝璟垂眸,見到二人交握的手,再看見她逃避的視線,恍然間似明白了一切。 心中好似有把刀在割,他木木地頷首:“公主沒事便好。當(dāng)年之事,是臣太過沖動。臣向陛下請罪?!?/br> 說著,卻退后一步,恭敬地垂首行拱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