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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藏鸞在線閱讀 - 藏鸞 第98節(jié)

藏鸞 第98節(jié)

    薛稚覺得太過鋪張浪費(fèi),也太過高調(diào)。他們畢竟曾是名義上的兄妹,兄妹媾和,就算他憑人力將那些議論暫時壓下去,哪有背后不議論的。

    這世道總是不公平得很,分明是他一廂情愿的做法,世人卻只會議論她恃寵而驕。

    何況眼下西北戰(zhàn)事未停,遷都在即,一切都是要用錢的地方。然她勸諫之時,桓羨卻言國庫尚且充足,他也沒動用國庫的錢而是用的他自己的內(nèi)庫,以此為由否決了她的節(jié)儉之說。

    原本對她尚算縱容的他似在這件事上格外固執(zhí),薛稚勸不動,也就只好作罷。

    與之同時,他的視力也已好轉(zhuǎn),夜里也再不用點(diǎn)那么多的燈了,對她的依賴卻并沒有因為病情的衰退而減少,相反,倒似燭火愈燃愈烈。

    薛稚不被允許回漱玉宮或是棲鸞殿居住,就住在玉燭殿里,與他同寢而臥同案而食,像過去在秦州一樣,也像民間任何一對感情綢繆的夫妻。

    但她不管去哪里,總有幾雙眼睛在盯著她,連她想去宣訓(xùn)宮拜見太皇太后也不被允許。她漸漸發(fā)現(xiàn),這源于桓羨內(nèi)心的不安全感。即使她答應(yīng)了他,他也依舊在擔(dān)心她又一次走掉。

    這于她多多少少覺得有窒息,她有些懊惱,卻也無可奈何,好在青黛和木藍(lán)又重新被調(diào)回她身邊,主仆重逢,自是慟哭了一場,身邊多了熟識之人,她才覺得不那么難受。

    建始八年就在為帝后大婚做準(zhǔn)備的忙碌中落下帷幕,謝璟已經(jīng)率部趕赴了秦州,第一戰(zhàn)便是兵出金城,將茍延殘喘的叛軍趕回姑臧老巢,兵臨城下。歷經(jīng)近一月的混戰(zhàn)之后,順利攻下姑臧城,雍王落荒而逃,在幾百親衛(wèi)的掩護(hù)下往西潰逃至酒泉,欲聯(lián)合西域諸國卷土重來。

    謝璟本不欲給他喘息的機(jī)會,一鼓作氣將人生擒。然他體內(nèi)余毒未清,又因長途奔襲身子虛弱,無法支撐戰(zhàn)事,再加上涼州地勢狹長孤軍深入亦是不妥,只得在張掖暫作休整。

    這一戰(zhàn)多多少少洗清了他先前“叛變”的嫌疑,但也有人懷疑,他欲成為下一個雍王,據(jù)涼州叛變。對于這些紛擾,謝璟置若罔聞。他曾經(jīng)想過據(jù)守一方與天子抗衡,奪回妻子,但如今他是叛賊,她是皇后,他們已是涇渭殊流再無可能,再做這些,也沒有意義。

    他所能做的,只是帶領(lǐng)他的北府軍,洗去叛軍的罪名。

    也正是這個時候,師蓮央到了會稽。

    東南形勝,三吳翹楚,會稽郡民殷地富,十分繁華。

    這里自前朝便是富庶之地,京中豪族在此多有田產(chǎn)莊園,陸氏也不例外。

    ——是的,陸氏沒有回松江故宅,而是來了會稽。

    一是此地人流眾多便于隱匿,二則是此地居住著眾多對桓羨不滿的士族遺老,個個手握大量田產(chǎn)糧食,有助于招兵買馬對抗王師。

    當(dāng)師蓮央去到陸韶曾告知她的梧桐山莊、被人帶進(jìn)去與他四目相對之時,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清雅公子顯得有些震怒。

    “你來做什么?”他強(qiáng)抑火氣地問,“不是給你留了后路嗎?倘若他們查到枕月樓,你便推說從前的一切都是為我所逼迫,桓羨不會在意殺你一個妓|女與否,你又跑來會稽做什么?!”

    他身邊還站著江瀾,見到她之時,眼中猝然燃過了一縷光亮,低下頭,又淹沒在暗如黑夜的眼波之中。

    師蓮央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答:“蓮央是世子的人,自然是世子在哪,我就在哪兒?!?/br>
    “難道不是故意引官兵來此么?”

    身后一道蒼老而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卻是陸韶之父陸升。

    他冷沉著面色走近,在主位上坐下,轉(zhuǎn)首向陸韶:“韶兒,為父上次就叫你把這個女人處理掉,你為什么不聽?你忘了,她還曾想給桓翰報信,背叛于你,又焉知玄武城門上謝璟突然的出現(xiàn)不是因了她?!”

    這一聲有如洪鐘,一向鎮(zhèn)定的師蓮央額上也沁出冷汗。怪不得上次柳兒送完信便隔了十天半月才出現(xiàn),問她也什么都不說,那封信,果然是落在了他們手里。

    陸韶臉色微白。

    “父親,那封信被兒子處理了,不可能是因為她?!?/br>
    “是不是她都不能留這個賤人。”陸升惡狠狠地道,“誰知道她從京中跑來是不是故意為桓羨的人帶路,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走錯一步,都將是萬劫不復(fù)?!?/br>
    陸韶面露猶豫。

    還不及他反應(yīng),師蓮央忽然語聲凄婉地道:“我知郎主不肯信我,妾雖煙花女子,卻絕非賣主求榮之輩。妾愿以死來證明清白?!?/br>
    說著,她猛然抽出陸韶腰間佩劍,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江瀾眼瞳一緊,還不及出手,劍刃已被陸韶死死握住,點(diǎn)滴黏稠的鮮血自他手心里滴落。

    饒是如此,師蓮央白皙的脖頸上也已泛出了血絲,沿著脖頸絲絲蜿蜒流入衣襟。

    陸韶依舊握著那劍不放,望著父親,近乎一字一句:“父親,兒信她?!?/br>
    陸升看著自他手心滴下來的鮮血,心間的震愕與擔(dān)憂最終壓下了那股被忤逆的震怒。

    “逆子!真不知這股倔勁兒是隨了誰!”他恨鐵不成鋼地道。

    “放著貞娘一個好好的大家閨秀不愛,偏愛這些千人騎萬人睡的妓|女!妓|女!”

    說著,他厭惡地瞪了同樣愣住的師蓮央一眼,拂袖而出。

    師蓮央手中的長劍一瞬落地,面上蘊(yùn)出幾絲慌亂,忙擔(dān)憂地問道:“世子,您沒事吧?”

    陸韶?fù)u搖頭,深沉剡利的目光,一遍遍在她溢滿擔(dān)憂之色的眼眸中逡巡,似要透過那雙總是掩飾得很好的眼睛,一直望到她心間去。

    他知道她會騙人。

    他也知道,她內(nèi)心從來沒有真正的溫順與馴服。以他做過的那些事,她根本不可能愛他。

    但這一刻,他無比地想要相信她,想要相信她是因為愛自己才來的。

    陸韶最終嘆了口氣,用帶血的那只手,輕輕撫摸過她剔透如玉的臉頰,為這株褪去風(fēng)塵的素色芙蓉染上紅蓮的妖異:“蓮央,你會騙我嗎?”

    她眸中應(yīng)聲盈起瑩瑩的淚:“妾是生是死都是世子的人?!?/br>
    他笑了笑:“那這些,就當(dāng)是這些年的補(bǔ)償,我們重新來過,可好?”

    江瀾去取金瘡藥的身影似乎一頓,師蓮央沒有抬頭。她看著男人深情款款的眼眸,看到的,卻是自己過往十年不堪的風(fēng)月生活。

    迎來送往,倚樓賣笑,就算做到了花魁的位置,也一樣逃不了做玩物的命運(yùn)。

    她臉上蘊(yùn)出一個虛假的笑:“好?!?/br>
    師蓮央從此留在了陸韶身邊。

    陸升對她的懷疑并沒有消減,但此后幾日并沒有官兵追來梧桐山莊,兒子又將人看得緊,他不欲在這個時候與兒子起沖突,勉強(qiáng)抑下了沒有發(fā)作。

    然而正當(dāng)他們放下警惕、與當(dāng)?shù)貛讉€士族在山莊內(nèi)秘密議事之時,忽聞手底下人來報,正有官軍往梧桐山莊趕來。

    眾人大驚,慌忙收拾了來往信件等重要物證急急忙忙地逃離,陸韶也于第一時間趕回房中,欲帶師蓮央一起離開。

    官軍來得迅速,很快便包圍了山莊,只留下倚蘭渚山麓修建的北面這一處出口。陸韶急急帶著蓮央往北邊院落跑,走得匆忙,蓮央不慎崴了腳,“哎呦”一聲摔在了地上。

    陸韶忙丟下行李,關(guān)懷地問:“怎么樣?可還能走嗎?”

    四周都是焦急奔散的人群,連凜冽的朔風(fēng)中也似燃著焦灼。蓮央假意搖搖頭,一副關(guān)懷之色:“世子,您先走吧,妾實(shí)在是走不動了。”

    陸韶眸中蘊(yùn)滿深重的懷疑,最終卻道:“不行,要走一起走?!?/br>
    說著,便欲扶她。

    卻是此時,一支羽箭凌厲破空而來,正中師蓮央的左胸,隨之響起的是陸升聲如雷霆的一聲暴喝:

    “賤婦!”

    “是不是你報的信!”

    那一箭貫得極深,師蓮央玉白抹胸上鮮血如花一片一片綻出來,陸韶大驚失色:“父親,您這是做什么?!”

    陸升立在月洞門前,手挽長弓,氣得臉上的胡子也跟著顫抖:“都是這個賤女人將官軍引來,事到如今,你還執(zhí)迷不悟!”

    “我也不管你了,要死你自己去死吧!”

    他將長弓狠狠貫在地上,拂袖離去。

    山莊外官軍與部曲的廝殺聲已經(jīng)近在咫尺,身側(cè)人流如奔,俱向北逃去。陸韶卻都有如未聞,顫抖著手去捂她左胸上的傷口。

    “蓮央?蓮央?”他腦中一片空白,看著懷中面色如雪蒼白下去的女子,全身皆因悲痛而無助地顫抖,“你有沒有事?有沒有?”

    師蓮央虛弱地靠在他懷中,胸前中箭的地方,正有大片大片的鮮血噴涌。

    早已料到的結(jié)局,但這一刻來臨的時候,卻還是有些不甘。

    多冷啊。

    原來死之前竟是這般難受。

    感知到身體的溫度正隨鮮血一點(diǎn)一點(diǎn)逝去,她虛弱地睜目看向眼中落下清淚的男人,心中沒有半分感動,唯有悲涼。

    多么可笑的人啊。

    既說愛她,卻推她去做妓。眼下來做這些假惺惺的把戲,又有什么用呢?

    然她終是微笑著,與他做完了最后一場戲:“世子,蓮央怕是不能再陪伴您了。”

    “我走之后,江瀾就托您照顧了,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一心一意忠于您,你不要再疑神疑鬼地傷害他了,好嗎?”

    她身體失溫很快,汩汩的鮮血就從胸前漫出來,怎么捂也捂不住。陸韶恐懼得喉嚨發(fā)干,流著淚語無倫次地說著:“好,我都答應(yīng),都答應(yīng),你別走,別走?!?/br>
    可她卻似聽不見一般,面上帶著微笑,也如破碎的琉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陷于虛幻:“世子,你把我葬回華亭吧,我不做江蘺,也不做師蓮央了,我只是清水村的一戶小小的農(nóng)女,我的家在那棵大槐花樹下,門前,有一方石磨……”

    “你要記得……”

    江瀾抱著劍從山莊外趕回,才至院門,忽然聞見一陣撕心裂肺的慟哭聲。他心中一緊,快速步入院中來,然看清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之時,如同照背潑雪,手中長劍哐當(dāng)落地。

    作者有話說:

    改了90章,發(fā)現(xiàn)對不上的麻煩回頭看一下,給您磕頭了。

    第92章

    緊隨而至的官軍將陸氏余黨一網(wǎng)打盡, 押送京師,消息很快傳回建康。

    得知師蓮央身死, 正在案前批折子是桓羨微微驚訝:“那個妓|女死了?”

    伏胤低聲應(yīng):“是, 被陸升一箭射中左胸,傷及心脈,失血過多而死。”

    桓羨有片刻的恍惚。

    畢竟, 他其實(shí)并不需要師蓮央替他去做這件事,因為他根本不在意陸氏余黨叛逃多久, 甚至越久越好,總歸死的是士族, 不是他的子民。然而她有求于他, 他看在梔梔的面子上便也允了。

    又哪里會想到,她竟會因此而喪命。

    我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我而死。若這個人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梔梔好像很喜歡她。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起來:“這件事, 先不要讓皇后知道?!?/br>
    如今婚期已定, 即雖還沒有正式舉辦婚禮,但闔宮皆稱呼薛稚為皇后。

    自然, 這也有桓羨的私心, 是想令她早日接受這個身份。

    伏胤應(yīng)了聲“是”,又道:“陸韶身邊那個叫江瀾的侍衛(wèi)好像和她有些私交, 我們的人趕到時,他把陸韶捅了個窟窿,又欲劫尸逃走,被攔下了, 眼下, 正在執(zhí)送京師的途中?!?/br>
    “不必為難他。”桓羨道。

    頓了頓又問:“她可還有什么親人在世嗎?”

    “沒有了。濟(jì)陽江氏女這個身份是她冒名頂替, 屬下愚鈍,其真實(shí)身份與姓名暫不可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