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濘之所以會回到若耶，其實是因為擔(dān)心藺珀。

    擔(dān)心她一個人懷著身孕在若耶孤苦伶仃的，她那個倔脾氣既不想馬上跟李港儼和好，又不想讓家人以為她是需要人照顧才跟他們相認(rèn)的……總之，碧濘在藺珀最需要她的時候，帶著兒子回到了若耶。

    因為她不想讓藺珀也經(jīng)歷一次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仿佛全世界都只剩自己一個人的孕期。

    不過那年，在燕京大雪紛飛中背城而去的碧濘，確實是，只剩她自己一個人了。

    碧濘是在十二月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的。

    她一個月生理期沒來，又不敢胡亂用驗孕棒，于是預(yù)約了婦產(chǎn)科孫阿姨的門診。那段時間程戩早出晚歸，偶爾還會被凌晨叁四點的電話吵醒，碧濘沒有急著告訴他，打算等去過醫(yī)院有確切的檢驗結(jié)果后，再通知程戩。

    可是程戩提離婚的要求來得突然。

    像夜里下了整晚靜謐無聲的雪，在翌日清晨堆積著壓彎了枝椏，“砰”的一聲悶響，砸到了玻璃天窗上，叫醒了沉溺在睡夢中的屋內(nèi)人。

    碧濘望著就連提離婚都一臉誠懇又溫柔的程戩，無需百轉(zhuǎn)千回，她即刻便應(yīng)聲說好。

    此后每一番心軟著放縱自己思念的情緒翻滾時，碧濘都會想起那個沒有絲毫遲疑就同意離婚的自己，那么干脆又平靜，讓她生不出丁點后悔的念頭。

    碧濘離開燕京前，時縱是她見的最后一位家人。碧濘在若耶產(chǎn)檢的私人診所，就是時縱替她安排的。時縱找到碧濘，跟她道歉說，是他的jiejie時絹為了保護碧濘懷孕的消息不被源氏還有今川家知情，所以他在孫醫(yī)生那里看到碧濘懷孕的報告后，撒了謊。

    碧濘和程戩離開后，他騙孫醫(yī)生說，其實他私自掉包了碧濘送去的采樣，讓她的檢驗數(shù)據(jù)變成了受孕值。孫醫(yī)生問時縱為什么要這么做，時縱說，因為程戩要逼碧濘離婚，他做哥哥的看不過去。

    但時縱說完后，自己都被那個荒誕的謊言惡心到了。

    他根本不是在幫碧濘挽留她和程戩的婚姻——而是在加速他們離婚的腳步。

    可是只有這樣，碧濘才會是安全的。

    今川城派人前往燕京的消息一傳到源家，時絹就開始擔(dān)心碧濘。但時絹人在日本鞭長莫及，只能讓弟弟時縱配合她的計劃。碧濘曾與時絹說過，從前家里有客人時，她就走后院一條不為人知的小路回房間，躲避家里的觥籌交錯?？刹恢獜暮螘r起，住在碧濘閨房里的人，變成了陸淇藍。

    常隨父母去阮家的時縱，甚至比婚后深居簡出的碧濘更早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于是時縱將后院通往碧濘閨房的路線故意泄露給了今川城派來盯梢和投遞恐嚇信的人，還讓今川城知曉了陸淇藍和程戩在少年時期曾有零碎的交集這個秘密。那個老jian巨猾的右翼分子盯上了陸淇藍，全然以為自己主導(dǎo)了整個恐怖信事件。

    其實今川城的目的很簡單：他要找到他那個遠在中歐，被皇室保護得杳無蹤跡的meimei海倫娜。他以為碧濘在燕京蒙受不白之冤，被整個阮家所不容后，自然會回到蔚汀。亦或是，寵愛她的海倫娜，會親自現(xiàn)身燕京，為碧濘討回公道。

    然而事實并不如今川城所愿。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設(shè)的局，被天性隱忍又堅韌的碧濘一一化解了。碧濘既沒有親口說出那本翻譯小說的作者是在什么情形下寫下的文章，更沒有提到她在神奈川時，因為她是阮臻鋆的孫女而被迫和今川孝垣軟禁在一起的往事。甚至從頭到尾，阮家沒有半個人關(guān)心她翻譯的小說原著作者是誰。他們從來不知道碧濘的苦衷，所以才會如此輕而易舉又自以為是地下定論。

    碧濘或許也可以繼續(xù)留在燕京，想方設(shè)法自證清白，但她沒有那么做。她選擇在她最難過最委屈的時候，一聲不吭地離開。

    時縱說，為了安全起見，之后他和時絹都不會再主動聯(lián)絡(luò)碧濘。盡管在時縱告知全部真相前，碧濘就已經(jīng)猜到了恐嚇信是今川城的手筆，他是沖她來的，卻牽扯了阮家、程家還有時家姐弟。但還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令她不解。

    她在臨走前質(zhì)問時縱：“阿縱哥哥，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去做孕檢沒有得到那張驗孕單的話，那表姐打算怎么做？”

    時縱沉默片刻，“那么我姐就會把消息帶給今川孝垣，讓他來帶你走?！?/br>
    “表姐不會的，”碧濘看著時縱搖頭，“她是最不希望我和今川家扯上關(guān)系的人?！?/br>
    時縱并不知道今川孝垣的身世，所以他胡亂編了個謊。被碧濘拆穿后，他只好轉(zhuǎn)移話題，“但我和我姐沒想到你真的去做了孕檢，而今川城的人當(dāng)時盯著你的一舉一動，第一時間得知你懷孕后，我姐說，恐嚇信的事必須要結(jié)束了。我們?yōu)榱俗尳翊ǔ歉哟_信驗孕單只是假的，買通了一個孕婦，謊稱我拜托她調(diào)換了你和她的采樣。我還在醫(yī)院大廳里和程戩打了一架，那是演戲給今川城看的，讓他以為他的計謀得逞程戩是真的要和你離婚了，而我在替你出氣。至于恐嚇信上的驗孕單，是那個小說的結(jié)局，也是我們讓今川城確信你取得驗孕單是為了挽留程戩的殺手锏——如果你真的懷孕了，為什么不直接告訴程戩呢？正是因為你沒有懷孕，所以才要我和家人的配合，騙過程戩?！?/br>
    “所以正直的孫醫(yī)生哪怕知道你是‘為了我’才掉包了化驗結(jié)果，仍舊把真相告訴了mama，而mama……認(rèn)定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時縱嘆氣，“我姐也沒想到，表姨竟然對陸淇藍這個別人家的女兒這般維護?！?/br>
    “如果是為了讓我和程戩還有阮家徹底離心，有很多辦法……為什么偏偏你要利用陸淇藍呢？”

    “那是我和她的個人恩怨?！?/br>
    這是時縱送走碧濘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碧濘不是不明白，時縱和時絹的所作所為，皆是權(quán)宜之計。表姐雖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她不曾害她。真正想逼走她的人，是今川城，和陸淇藍。

    只是偶爾碧濘也會假設(shè)，如若時縱哥哥沒有騙大家說，他在她的驗孕單上做了手腳，那么程戩還會若無其事地與她離婚嗎？mama還會言之鑿鑿地指責(zé)她撒謊害人嗎？

    爸爸呢？爸爸是不是會拋下成見，毅然決然地站在她這邊呢？

    可這一切都只存活在碧濘的假設(shè)里，這些假設(shè)背后的答案，總是令碧濘感到悲觀。

    所幸的是，她在這段短暫的婚姻里，收獲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只不過“驚喜”本尊眼下癟著嘴，一離手就嚎啕大哭的粘人態(tài)，惹得碧濘十分頭疼。

    最要命的是，這才一個下午過去，兒子就離不開他親爹了。

    程戩一把他交接給碧濘，他就開始蹬腿要找爸爸，碧濘被他肥嘟嘟的小腳丫子或輕或重的踹上幾記，面色也開始有些不愈。程戩心疼碧濘被兒子作弄，前面還因為兒子黏他暗自春風(fēng)得意，現(xiàn)在也是高興不起來了。

    他抱過兒子，往浴室邁去，“我留下來幫他洗完澡再走吧。”

    前幾天碧濘幫兒子洗澡的時候程戩幫她搭過手，他等了一會兒沒見碧濘擠進浴室，猜她應(yīng)該是想讓他獨自給兒子洗澡了。

    也是，他不在的時候都是碧濘一個人給兒子洗的澡。給小男孩洗澡這種事，他一個大男人，還用人教嗎？

    碧濘聽到隔壁時不時傳來兒子歡快的尖叫聲和笑聲，心里第一次漫起一種醋壇子打翻的別扭感。兒子從小除了她和藺珀，就連李港儼都不怎么能逗他笑的?，F(xiàn)在他只不過是和程戩單獨待了一下午，粘稠度就增益到最高濃度的止咳糖漿，咽下去都要卡痰的程度了……

    碧濘甩甩頭，逼自己停止這種故意惡心人的形容。

    不一會兒，浴室里響起了花灑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碧濘眉頭一緊，她開始擔(dān)心程戩帶著兒子胡鬧玩水，小孩子不耐寒，這么冷的天南方浴室沒有暖氣，萬一凍感冒了受苦的是孩子受累的是她。

    胡思亂想，筆尖寫寫停停，碧濘實在是無心專注翻譯，索性去客廳等候父子二人出來。

    “碧濘！”

    才坐定，就聽到程戩在浴室的呼喚，“幫我拿條內(nèi)褲?！?/br>
    碧濘眉頭擰得比剛才還緊，“家里哪有你的內(nèi)褲？”

    “電視機柜旁的酒柜，第二格抽屜里！”

    聞言，碧濘不可置信地走向酒柜，她怎么也沒想到，程戩把他受傷時用的備用換洗衣物，塞在了客廳這個角落——碧濘還以為他走的那天，就把自己的痕跡都清理干凈了呢。

    碧濘拿著航空包踱到浴室門邊，“我?guī)湍惴砰T口地上了？”

    “等等！”程戩的聲音近在咫尺，兒子的嘟囔聲也落在耳畔，“兒子，你讓mama抱你去床上，爸爸換個衣服就來，好不好？”

    話音落，程戩赤裸著上半身打開了浴室門，他的腰際圍著一塊搖搖欲墜的浴巾，精壯的手臂箍著被浴巾包裹著還不安分的兒子。

    碧濘生怕兒子把程戩的浴巾踹掉，害她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利落地抱過兒子兩步并作叁步，把這個頑皮崽丟進被窩里。哄兒子睡覺的時候，碧濘都是把他放到她的大床上哄，等他熟睡之后，才會將他抱到兒童床里。

    前幾天哄睡都是程戩的工作，碧濘不知道他讀到故事書的第幾頁了，反正兒子也聽不懂，她隨手翻開一頁就開始朗聲念白。但兒子像是聽得懂一般用手不斷地戳著書頁，似乎不滿意碧濘選的頁碼。

    翻頁，還是繃著臉拼命戳。

    再翻，小孩子沒了耐性，扯著嗓子咿咿呀呀喊了起來。

    就在好脾氣如碧濘，今晚都有些耐心用盡時，她身后的床墊突然下沉，一只眼熟的長臂從她的頭頂繞到眼前，另一臂懸在她的身前，抓住了她手中的故事書。

    “昨天爸爸講到了小狐貍吃葡萄這一頁了，是不是呀兒子？”

    程戩側(cè)靠在碧濘身后，以一個將她和兒子都圈在懷中的姿勢，開始輕聲細(xì)語地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