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換。”秦瑜站起來，看著腳邊的蕓兒，小姑娘要是因為回頭了，再把她推出去，豈不是放任她往歪路上走？所謂一念成佛，一念地獄！原主meimei大約也不會希望蕓兒走歪吧？

    “你幫了困頓中的四姨太，可見還是有良善之心。蕓兒，念在你我主仆一場，我給你指一條正路，你愿不愿意走？”

    “小姐……”

    “我認識一家女校的校長，你也跟著我讀過書，我安排你去那家女校做個工作人員，要是你愿意好好學(xué)，里面也有機會。以后可以做個女先生，教教孩子。這樣你手里有老爺給你的這筆錢，也有個正經(jīng)的營生。你腦子不差的，也不至于被人騙了去。日后自己生活或是再嫁人有個家庭，都不會過得太差?！鼻罔た粗|兒，“你可愿意？”

    蕓兒看著秦瑜，又看向宋老爺，宋老爺說：“這是你小姐給你安排的好路了?！?/br>
    “我聽小姐的?！?/br>
    秦瑜見時間緊張，她還要化妝，對傅嘉樹說：“你替我給明君姐打個電話？要是她同意，我明天中午帶蕓兒過去？”

    “好?！?/br>
    秦瑜叫了妮兒上樓，陪她一起換衣服，幫她在頭上加上那個鉆石鑲嵌而成的羽毛發(fā)卡。

    進了秦瑜的房間，妮兒問秦瑜：“小姐，那個jiejie是小姐以前的丫頭嗎？”

    “是啊！”

    “她怎么舍得離開小姐？”

    “因為我遇到了困境，她要為自己找出路，這是人之常情?！?/br>
    妮兒搖頭：“我娘說，小姐的恩情，我們姐弟就是用命來報，也是還不清的?！?/br>
    “妮兒，命是最重要的。只要不是背后給我捅刀子，我不需要你為我犧牲性命，你的性命和我的性命一樣貴重，懂嗎？”

    妮兒仰頭：“可是，沒有小姐，也許我已經(jīng)沒命了。我也不會讀書，也不會跟周婆婆學(xué)編頭發(fā)，也不會遇到太太……”

    秦瑜捏她的臉：“那是緣分。你努力做你自己，讓我為你驕傲，那才是對我最好的報答?！?/br>
    “嗯！”妮兒點頭。

    秦瑜換了衣服，化了妝下樓，見蕓兒和宋老爺還在，問傅嘉樹：“明君姐不在嗎？”

    “在，我已經(jīng)說好了。你明天帶她去?！备导螛涓f。

    “是我想跟小姐道別?！笔|兒走過來，看著秦瑜。

    上次小姐回老宅，她已經(jīng)被小姐驚艷了一次，今天，她看著盛裝之下的小姐，高貴得讓她不敢直視，小姐身邊的傅家少爺也是貴不可言。

    小姐用帶著白色絲緞手套的手放在那個小丫頭的腦袋上很是憐愛，嘴上卻在跟她說：“那就這樣了，明天我來帶你去明學(xué)女校。”

    蕓兒眼里含著淚，小姐已經(jīng)有了新的丫頭了，小姐待這個小丫頭，跟當初對自己一樣好，她再也回不去了……

    第101章

    由于從大清戶部銀行轉(zhuǎn)過來的中國銀行內(nèi)部水太深, 國民政府在八月十五日成立了中央銀行，取代中國銀行原有的功能，中國銀行則成為一家商業(yè)銀行。

    這次舞會邀請了滬上內(nèi)外資銀行界人士, 傅家的興華錢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稱興華銀行，由達美參股進行現(xiàn)代銀行改革。在目前英美銀行當?shù)赖纳虾?，興華也算是數(shù)得上華資銀行。

    秦瑜挽著傅嘉樹，跟在傅家老兩口后面進入宴會大廳，樂隊吹奏著時下美國最為流行的搖擺樂，讓人走著都想要跟著踩踏節(jié)奏。

    大廳兩側(cè)是兩條西式的長桌, 中間是舞池。

    服務(wù)生帶著他們往位子那里走去，傅老爺長衫馬褂, 見到熟人拱手，傅太太旗袍披肩也是完全富貴中人, 婉約優(yōu)雅。秦瑜和傅嘉樹則是歐美最為流行的晚禮服打扮。

    秦瑜知道傅家有錢, 但是住在隔壁，傅家二老在家平易近人，傅嘉樹聰明中帶點兒憨，嘉寧也是嬌俏之中帶著點兒呆萌, 除了傅太太拿出來的首飾，一件比一件豪氣之外，秦瑜也未有大感覺。

    到了這個場合, 無論是財政部高官, 還是銀行高管，一個個過來寒暄, 秦瑜才算是對傅家的江湖地位有了直觀的了解。

    本來嗎？做房產(chǎn), 做航運和銀行的, 都是大資金進出的，自然是豪富。

    “犬子廖先生早已熟識，秦瑜小姐是我未來的兒媳，如今在銘泰洋行任職?！备道蠣斢指罔そ榻B，“小瑜，廖先生是中央銀行的董事……”

    豪門貴婦通常是輔助丈夫出席各種社交場合，所謂夫唱婦隨，今日之態(tài)卻是讓人納罕，傅德卿不遺余力將還未過門的兒媳介紹給銀行業(yè)的朋友，這是何意？

    大衛(wèi)考夫曼的到來，吸引了不少目光，以為這位仁兄跌入深海爬不起來，誰想居然能一躍而起，起死回生不說，如今更是風生水起，一時間風頭無兩。

    無論是財政部還是中央銀行的官員，紛紛過去招呼，大衛(wèi)考夫曼略微停頓之后，帶著太太往他們這邊過來，把秦瑜和傅嘉樹從傅德卿身邊接走，找他那些深目高鼻的洋人說話去了。

    傅太太素日里也算是仗著自家老爺能干，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愛她真性情的有，在她嘴里吃虧的也有，此刻看秦瑜跟在跟那群洋人侃侃而談，自有太太不舒坦，陰陽怪氣道：“傅老爺這般捧著這個未過門的兒媳，就不怕，到時候這位能干的兒媳，直接把他兒子給架空了，以后垂簾聽政？古語說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想想宋家，已經(jīng)被她拆得四分五裂了吧？”

    “可不是？要不是她摻和著，慫恿宋太太離婚，有宋太太壓在那里，那群姨太太能翻得起浪來？宋家何至于到今日？我們家老爺說了，傅家別看家大業(yè)大，實際上是一點點規(guī)矩都沒有的人家，這傅太太當年跟傅老爺私奔，這傅家二少爺也不嫌棄這位秦小姐是二嫁之身，亦步亦趨護在身側(cè)，當足了護花使者。聽聞傅家那位三小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眾位倒是要考慮一二了。”

    這位黃太太忍不住說兩句傅嘉寧，傅家和黃家都是開錢莊的，黃家還開當鋪，本來兩家聯(lián)姻是最好不過的，她托人去跟傅太太說，傅太太一句：“我家丫頭還小，暫時還不相看?！?/br>
    說是不相看，平時牌桌上，傅太太不也在打聽青年才俊嗎？

    “人要遠視，與其娶傅家三小姐那等滿腦子新思想，家里也沒個約束的，又驕縱的姑娘。倒是不如找胡家那位四小姐，到底是知書識禮的人家……”

    傅太太放開了正在說著無趣生意經(jīng)的老男人，想要去一堆太太處聽聽東家長，西家短，走過去卻聽見別人說著自家的短長，她走過去坐下：“呦，李太太這不是現(xiàn)成的嗎？黃太太家大公子尚未娶妻，不如你做個大媒，替胡家四小姐和大少爺牽線搭橋？”

    這位李太太雖然尷尬，但是她是應(yīng)承了胡家保媒的任務(wù)來的，倒也沒料到傅太太在聽見自己背后說她家三小姐之后，還說這樣的話。李太太決定，臉皮老一下，抓住機會跟黃太太說道：“黃太太，要是有這個想法，我來玉成這個好事？”

    黃家也是這個行當?shù)?，只是家境差了傅家好幾重，傅太太看向站在黃老爺身后敦實的黃家大公子，聽另外一位太太翹邊：“大少爺穩(wěn)重，跟胡四小姐倒是十分相配?！?/br>
    這不是睜眼說瞎話了，這位黃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長相看上去寬厚老實，實際上也是反應(yīng)略慢了些，胡四小姐那般的機靈人兒，怎么可能相配？

    這么一說，這位黃太太似乎心動了，看向遠處風姿卓然的胡家二公子：“只怕是胡家四小姐看不上我們家那個?！?/br>
    “怎么會？大少爺仁厚，最是實惠了?！?/br>
    傅太太拿了一杯香檳，淺淺地抿了一口：“如此，我們靜候佳音了。”

    幾位太太，不知道平時一點虧都吃不得的傅太太為什么今天就這樣好說話？

    秦瑜跟大衛(wèi)一起認識了幾位英美銀行的大班，討論這次的美聯(lián)儲加息會有的后果。大衛(wèi)竭力向幾位推薦她，說她眼光獨到，具有前瞻性。

    因為金融缺乏監(jiān)管和寬松的貨幣政策，導(dǎo)致美國股市有過多的杠桿，為了能夠擠出泡沫，美聯(lián)儲貼現(xiàn)利率從4%上升到6%。

    之前大衛(wèi)也跟秦瑜說過一個很大的問題，農(nóng)業(yè)快速衰退和工業(yè)快速上漲，從二十一世紀過來，成長于工業(yè)主導(dǎo)的社會中的秦瑜是有知識缺陷的，但是現(xiàn)在她經(jīng)過幾位行業(yè)內(nèi)人士的解釋，理解了大衛(wèi)和他的朋友說的對農(nóng)業(yè)衰退的擔憂。

    結(jié)合自己所知道的引發(fā)大蕭條的其他原因，再結(jié)合大蕭條之后，國際金價上漲，白銀下跌，會導(dǎo)致像中國這樣的銀本位國家白銀泛濫，通貨膨脹，無處可去的白銀，聚集在上海租界這個彈丸之地，把上海的地價炒到天上，接下去美國又搞出個《白銀法案》，導(dǎo)致中國白銀外流，引起通貨緊縮。

    所以上輩子她看到過一篇文章，美國的這個《白銀收購法案》抽干了民國本就不多的血。

    這些英文討論讓秦瑜聽得越來越堵得慌，國家弱的時候，有人明搶，有人暗奪，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實在無處可躲。

    舞會開始了，司儀邀請中央銀行的官員發(fā)言，這位先生說話風趣幽默，只是秦瑜被剛才聽到的細節(jié)所擾，未曾有過細聽的心思，總之是信心滿滿，未來錦繡滿路。

    音樂響起，秦瑜跟傅嘉樹一起滑入舞池，看出秦瑜臉色不好，傅嘉樹在她耳邊問：“是不是沒好好吃東西？”

    “胃口不好。”秦瑜讓自己收起心神，和傅嘉樹跳舞。

    “你最近太累了？”傅嘉樹親昵地跟她說。

    秦瑜靠著他，她很想跟他說出自己的心頭的秘密，很想有人能跟自己分擔對未來的擔憂，這些壓在她心頭太沉重。

    秦瑜只跳了一支舞，傅嘉樹被他爸給叫了過去，而她心情低落，不太想跟人應(yīng)酬，想要透口氣，往露臺走去。

    夜涼如水，秦瑜穿著禮服被寒涼的秋夜刺激了，反而清醒了些，她看見一個人靠在欄桿上，原來是胡瑞胡二少。

    最近胡二公子滿腦袋的煩惱，而他的煩惱應(yīng)該跟自己有關(guān)，那日他太太和meimei帶著方太太來姮娥，恰巧她在姮娥，順帶給他太太推了一條連衣裙又給他太太化了個妝。

    沒想到胡四小姐回到家中在母親面前添油加醋說了這件事，胡老太太又跟胡二公子說了他老婆居然和秦瑜相處融洽，簡直是罪不可赦。

    胡二公子沒有了解事實真相，對著妻子一通埋怨，沈?qū)汎P本就是大家小姐，從小被寵著長大，為了男人的前程，她應(yīng)酬他上峰的太太，在那種場合下，就是不好也得說好，更何況還是真好。反倒是胡四這個小姑娘，說話做事沒個譜兒，不知道輕重。沈?qū)汎P跟男人爭吵起來，反正最后沈?qū)汎P一氣之下跑南京去了。

    后來夫人們參觀海東和姮娥，支持國貨基調(diào)定下來，胡二卻因為自家老婆穿了一件國貨平價連衣裙，而吵得不可開交。

    原本這只是一件家庭矛盾，但是因為沈?qū)汎P跑回家去訴苦，而訴苦的內(nèi)容中，還有一項，胡老太太搞不清楚狀況，以私人恩怨來衡量國家希望扶持國貨的決心，胡瑞這么一個在政府中前程似錦的青年英才也看不懂嗎？

    更何況沈?qū)汎P是繼續(xù)做胡太太，還是離婚都說不定，所以胡二少，如今挺尷尬的。

    秦瑜是聽陳六小姐說了這件事，秦瑜回家在傅家餐桌上說起過，傅老爺囑咐傅太太知道了，不要說出去，雖然傅家并不怕這個胡瑞，卻也沒必要多嚼人舌根。

    秦瑜轉(zhuǎn)身要離開，胡二少在她背后叫一聲：“秦小姐，聊兩句？”

    作者有話說：

    關(guān)于《白銀收購法案》，有興趣的姐妹可以搜索一下相關(guān)文章。這是美國應(yīng)對經(jīng)濟大蕭條的一個措施，也正是這個措施，中國一船船的銀子往英美運過程中，拖垮了原本就薄弱的工業(yè)，1935年，上海上千家企業(yè)倒閉，二十家銀行關(guān)門。

    第102章

    秦瑜被胡瑞叫住, 胡瑞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這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們之前沒交情，未來她也不想跟他有交情。

    “很抱歉, 沒興趣！”秦瑜轉(zhuǎn)身往里走。

    “秦小姐剛才跟幾位銀行大班聊天的時候, 跟幾位大班關(guān)系頗為密切。”

    秦瑜看著他：“所以，跟閣下有什么關(guān)系？”

    胡瑞輕笑了一聲，口氣了是滿滿的悲涼：“燈紅酒綠之下，暗流涌動。秦小姐，不計前嫌幫宋家，難道不是心系民族工業(yè)嗎？沒有金融的支撐, 民族工業(yè)可以一夜之間垮塌?！?/br>
    胡瑞撐著欄桿：“何謂金融？金錢之融通謂之金融。濟南慘案死傷萬人，然貨幣一旦發(fā)生戰(zhàn)爭, 無形的刀槍，死傷者可能還不止于這個數(shù)。秦小姐, 你是懂的, 對嗎？”

    傅嘉樹拿了一塊披肩從里面走出來：“天氣冷了，你就這么站在外頭？”

    傅嘉樹替她把披肩披上之后，要攬著她往里走，胡瑞在背后說：“秦小姐, 剛才你也聽到了，美國過去十年的繁榮是畸形的繁榮，是工業(yè)的繁榮, 效率大幅度提高的前提下, 工人收入并沒有提高，而農(nóng)業(yè)表現(xiàn)更是糟糕, 還有他們的銀行體系, 獨立的小銀行根本沒有扛風險的能力, 一旦發(fā)生擠兌，極易出現(xiàn)連續(xù)踩踏，一旦發(fā)生風險……”

    秦瑜停在那里，聽他說對未來的預(yù)判，風險從國外傳導(dǎo)到國內(nèi)：“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銀本位的大國，人口第一，政局不穩(wěn)，銀價大跌，會有多么深遠的影響？而且我們還有那么多的外債需要償付……”

    “胡先生，在你剛才的假設(shè)中白銀會大跌，但是大跌的話，其實對中國來說反而可能會受益。”

    “不是的，這個受益跟美國的繁榮一樣是有蘊含巨大危機的受益……到后面可能率先沖擊的是農(nóng)業(yè)，我們這里會是轉(zhuǎn)嫁風險和危機的地方，別人爬起來了，我們將會被拖入深重的災(zāi)難中?！?/br>
    秦瑜的腦子里出現(xiàn)的是上輩子小時候?qū)W的一篇課文《多收了三五斗》。

    在葉先生筆下，多收了三五斗的農(nóng)民，進城賣糧卻發(fā)現(xiàn)糧價一跌再跌，已經(jīng)從十五六塊跌到了五六塊，賣糧的幾塊錢，想要給孩子女人扯兩塊布，最終是扯不起了。多收了三五斗，還不夠繳租的，舊債還不清，新債又來。

    所以他說得很對，三十年代初期，經(jīng)濟崩潰是從農(nóng)村開始的。

    “請教胡先生，你有什么辦法避免嗎？”

    “沒有，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我都沒辦法避免，但是我想為此做點什么?！?/br>
    如果他說得天花亂墜，秦瑜興許就走了，但是他的話語十分真誠，秦瑜站在那里看著他，胡瑞和她對視。

    傅嘉樹率先接口：“胡先生，讓我們先跟我父親商量一下，聽聽他的意思?！?/br>
    “謝謝！”

    秦瑜被傅嘉樹帶回了大廳，在水晶燈下，舞池里衣香鬢影，珠光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