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警察那里已經(jīng)有結(jié)果了，就是一場意外?！?/br>
    “讓你查你就去?！?/br>
    段融不是很有耐心地重復(fù)了一遍，崔山趕緊答應(yīng)下來。

    段融拿出煙，銀質(zhì)火機(jī)打開，齒輪嚓地一聲轉(zhuǎn)動，火苗躥起。臨點(diǎn)燃前他停下，煙拿下來，胳膊肘撐在欄桿上，頭低著。

    想到文件上那些文字，沈半夏拿到政大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知道了母親過世的噩耗。

    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孩，走到醫(yī)院太平間，有人掀開遺體身上蓋著的白布，讓她跟母親做最后的告別。

    從那天以后，沈半夏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家人，唯一的房產(chǎn)被賣掉，還要照顧一個不死不活的父親。為了能找到工作，她在原本該徹夜狂歡的假期里跑遍了整個城市，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求，在徹底失望之前，收到了平憂律師事務(wù)所的橄欖枝。

    只是這一份工作還不算，她要趁每一個休息日去做兼職，大晚上待在便利店里理貨架、收銀，遇到喝醉的客人，她嚇得瑟瑟發(fā)抖，一邊防備著顧客會鬧事，一邊把手機(jī)背身后，手指按下110。還好店里有跟她一起值班的男店員，她不至于會嚇得落荒而逃。

    過去一年，她過著這樣的生活。

    后來嚴(yán)琴找到她，承諾會給她錢，條件是她需要以康家千金的身份接近段融。但她第一反應(yīng)不是歡天喜地，而是拒絕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后來是因為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到了段融身邊，用假身份欺騙他。

    段融嗓子發(fā)緊，心口被人狠狠捏著，慢慢地感覺到疼。

    這么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有了情緒上的巨大波動。

    崔山注意到他似乎有些不對勁，剛要說什么，從南邊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喊聲：“段融！”

    能聽得出這一聲用盡了那人所有的力氣，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段融身上。

    段融眸中巨變，扭頭往后看，很快意識到不對，朝著聲音的方向快步跑過去。

    ……

    沈半夏背部硌到冰冷的欄桿，手下意識抓住，想要支撐住身體，可人實在太多，她都沒有看清到底是誰推了她，身體猛地失重，她頭重腳輕地朝大海栽倒過去。

    在那一瞬間人整個是慌的，腦子里想到的只有一個人。

    “段融！”

    她用盡自己所有力氣大喊了一聲，聲音落下的那秒，背部已經(jīng)砸在海面，咸濕的海水將她裹住。

    她只掙扎了兩下，人已經(jīng)被洶涌的海水吞沒，一點(diǎn)兒聲音都透不出來。

    游艇上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女生們都在尖叫，所有人嚇得花容失色，不知道該怎么辦。

    梁瑞涵也嚇得往后退，手整個都是抖的。往后跑的時候看到了朝這邊急奔過來的段融。

    易石青和高峰也來了，在知道掉進(jìn)海里的人是沈半夏后，大聲喊著讓人去放救生艇。

    他們看到段融一聲不吭就想往海里跳，趕緊跑過去想抓他：“你瘋了！這是大海！不是你家里游泳池！”

    段融充耳不聞，手臂往欄桿上一撐，人已經(jīng)跳了下去，瞬間消失不見了。

    “段融！”易石青和高峰已經(jīng)嚇得要站不住了，嘶聲喊救生員下去救人：“給我去救人，去救人！他們要是出了事我跟你們沒完！”

    ……

    沈半夏還在不停往海下墜，完全抓不到任何支撐物，看不到希望。海水又腥又咸，嗆進(jìn)她嗓子里，喉管里，無解的痛苦。

    慢慢地她連掙扎都做不到了，眼睛一點(diǎn)點(diǎn)合上，任由自己被大海席卷到哪處。

    意識慢慢消散之際，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前，臨高考前的那幾天。

    班主任突然把她從教室里叫了過去，說她mama出了事，已經(jīng)被送到醫(yī)院了，讓她趕緊去看看。

    沈半夏趕到醫(yī)院，陳筠躺在病床上，面色雪白，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她憔悴。

    沈半夏走過去：“媽，你怎么了？”

    陳筠撐開眼皮，看到女兒后勉強(qiáng)笑了笑：“mama沒事，你怎么從學(xué)校過來了，最近正是緊張的時候，你別擔(dān)心我，趕緊回去上課吧?！?/br>
    “你怎么會突然暈倒?。俊鄙虬胂暮軗?dān)心mama會出什么事，感覺自己在一間搖搖欲墜的房子里，隨時都有可能被斷落的橫梁砸到。

    “一點(diǎn)兒小病，你不用擔(dān)心，mama真的沒事?！?/br>
    陳筠仔細(xì)看著自己的這個女兒，她才不到十七歲，人長得又瘦又小，要是以后只有她一個人了，她該怎么辦。

    “半夏，你最近功課怎么樣？”陳筠問：“學(xué)習(xí)有沒有吃力的地方？”

    “挺好的。”沈半夏沒敢說，上次模擬考她退步了十幾名，被班主任叫出去談話，壓力越來越大，很怕高考會考不好。

    “都怪爸爸跟mama，”陳筠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有心疼：“你本來是要走藝考的，可家里已經(jīng)沒什么錢了?！?/br>
    “沒關(guān)系，普招我也可以考好?！?/br>
    陳筠更心疼，女兒這段時間為了準(zhǔn)備高考，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飯也吃不好，人瘦了一圈，再這么下去會熬出病來的。

    “是爸爸mama對不起你?！?/br>
    沈半夏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嗓子被堵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fù)u頭。

    那天陳筠說了很多對不起她這樣的話，當(dāng)初跟沈文海會要孩子，是認(rèn)為兩個人有能力讓孩子過上很好的生活，一生無虞，誰知道后來會遇到那么大的變故。她已經(jīng)在勉力支撐了，可一個家還是搖搖欲墜，不能很好地照顧女兒，害得女兒放棄了鋼琴。

    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陳筠一開始就不會把沈半夏生下來。把孩子生下來受苦，不如永遠(yuǎn)不要讓孩子來世上走一遭。

    可沈半夏已經(jīng)長到了這么大，既然來到了這個世上，那就必須要好好活下去。

    陳筠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不久后高考，沈半夏發(fā)揮得很好，考入了全市前十，順利被政大錄取。

    班主任親手把錄取通知書給她，夸她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從藝術(shù)生轉(zhuǎn)為普招生，成績都能這么好。

    沈半夏拿著錄取通知書興奮地跑回家，路上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醫(yī)院說她mama死了。

    是過度勞累導(dǎo)致的心源性猝死，人還沒送進(jìn)醫(yī)院搶救就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沈半夏沒能跟mama最后說幾句話，去到醫(yī)院，看到的就是mama的遺體。陳筠面容安詳，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可沈半夏再也見不到她了，不能再跟她說話，聽不到她的聲音，吃不到她做的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她永遠(yuǎn)地消失了。

    沈半夏手里還拿著政大的錄取通知書，她是想跟mama說，她考上了很好很好的學(xué)校，以后可以幫mama分擔(dān)生活的重任了。她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掙很多很多錢，mama以后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她連這些話都沒能說給mama聽。

    從此以后，她沒有mama了。

    姑媽帶著她給陳筠辦完喪事，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沈半夏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吃過東西，會餓，但就是吃不下去，一吃就會吐。

    直到她看見mama留下來的遺書。

    mama說，希望她能堅強(qiáng)、勇敢，遇到任何事都不要輕易放棄，要活得比夏天還暖和。

    往后的每一天，沈半夏都拼命拼命地活。她要堅強(qiáng)、勇敢，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輕易放棄。

    她要活得比夏天還暖和。

    可是真的很累。

    沒日沒夜地打工真的很累。收銀少收了幾塊錢，被老板指著鼻子痛罵的時候真的很累。為了掙幾百塊，考試給人傳答案，被老師發(fā)現(xiàn)當(dāng)眾批評她的時候真的很累。大夏天里穿著厚厚的玩偶服跳舞的時候真的很累。別人都在盡情享受生活，而她在為了父親的醫(yī)藥費(fèi)絞盡腦汁的時候真的很累。

    撒謊騙段融的時候尤其累。

    段融是這世上，除了父母以外，對她最好的人。

    他對她好到，可以不知道她的名字，長什么樣子，就可以全無保留地保護(hù)她。

    而現(xiàn)在，他即使不喜歡她，知道她是嚴(yán)琴強(qiáng)塞給他的，他也依舊可以對她很好。

    沈半夏不敢像那些女孩子一樣，明目張膽地喜歡段融，因為她覺得她不配。

    有時候她看著段融，心里在想的是。

    如果我真的是個公主，如果我這一生平安順?biāo)欤绻覠o災(zāi)無難，別無牽掛，如果我光明正大，坦坦蕩蕩。

    我可不可以喜歡你，并希冀你的喜歡。

    而現(xiàn)在看來，一切疑問都沒有了意義。

    因為她好像，就要死了。

    算了，她想，她到底是要讓mama失望了。

    她很想告訴mama，她實在太累了，其實這一年里，每一天，她都過得好累。

    眼睛慢慢合上，任由冰冷的海水將她吞沒，意識開始渙散。

    直到聽見一人朝她過來的聲音。

    她的眼皮動了動，一點(diǎn)一點(diǎn)睜開。

    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里，她看到段融帶著一身溫暖的光，破開黑暗奮力接近她，抓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話說：

    第25章 鯨魚

    海水冰冷, 光線都好似透不過來。

    從段融出現(xiàn)的那一秒，沈半夏身上開始回溫，她重新看見了光。

    段融帶著她透出海面, 救生艇已經(jīng)趕了過來，段融把她抱上去，不停叫她名字：“半夏！”

    沈半夏睜開眼睛，目光直直看著段融，一滴眼淚掉出去。

    段融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安撫地拍她背：“沒事了, 沒事了你別怕?！?/br>
    易石青和高峰趕了過來，跳下救生艇：“半夏沒事吧？救護(hù)車我聯(lián)系好了，岸上等著呢?！?/br>
    沈半夏聽不見那些人的話，耳朵里聽見里, 眼睛里看見的, 只有段融一個。

    她喜歡到心都在痛的段融。

    嗆了太多水, 喉嚨很痛, 說不出話。身上沒有力氣，人很疲累。

    睡過去前, 她無力的手指摸索著，抓住了段融的手。手心收緊, 如抓著救命稻草一樣，就算是睡著了都沒有松開。

    段融視線下移, 看著女孩蒼白細(xì)瘦的手指。

    把手收緊, 反握住她的手。

    沈半夏被送進(jìn)醫(yī)院，醫(yī)生來看過, 給她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