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54節(jié)
鐘意腦袋還有些犯迷糊,條件反射一般沖著自己喜歡的人軟軟地笑:“你回來啦!” 像個小朋友,在幼兒園門口等到家長,聲音里滿溢的開心。 顧清淮輕輕“嗯”了聲。 鐘意:“我等你下班呢!” 他心尖像是落下一只蝴蝶:“等我干嘛?!?/br> 鐘意:“我明天要出個差,去西南山區(qū),時間大概十多天。” 她說完,仰頭看著顧清淮。 自己第一次離開、離開這么久,他可不可以像自己想他的時候一樣,也想一想自己? 他會嗎?如果兩人情況對調(diào),她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開始舍不得了…… 然而顧清淮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臉上一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注意安全?!?/br> 鐘意幽幽怨怨看他一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趿拉著小拖鞋回房間帶上門,重重嘆了口氣。 翌日啟程,飛機上午起飛,下午降落在祖國西南那片土地。 上次來是九年前,故地重游,她已經(jīng)不會再事無巨細把自己的行程發(fā)照片。 可是下了飛機,她還是忍不住想,那個男孩子,他現(xiàn)在在哪、他過得好嗎? 下飛機轉(zhuǎn)大巴,大巴到不了的地方,他們乘坐黑車。 最后抵達山區(qū),黑車都無法開過去,他們十來個人步行,茫茫山路像是沒有盡頭。 鐘意上次來,游山玩水,去的都是景點,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外地游客。 這次來深入貧困山區(qū),打交道的是背著弟弟直不起腰的女孩子,是眼睛渾濁無助的老人,是沒錢化療最后在家里等死的絕癥患者,因為先天殘疾被家里人拋棄的小男孩,最真實的貧困和無奈沒有任何緩沖,兜頭而來,不給你任何心理準備。 “你們是哪里來的呀?”前來看病的老奶奶用當?shù)胤窖詥枴?/br> 穿白大褂的鐘意聽不懂,卻能猜出來:“清遠市?!?/br> 老奶奶點點頭,她的頭發(fā)花白,一只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我鄰居家那個孩子,就在清遠市。” 鐘意笑:“這么巧呀?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奶奶說的話,鐘意只能聽懂一部分:“上學的時候沒有錢,借了全村都沒湊夠,現(xiàn)在每年寄錢回來,給山里的小學?!?/br> “這么好,”鐘意給奶奶輸液,通過聊天緩解她的緊張情緒,“叫什么名字呢?說不定我見過?!?/br> “西洲,顧清淮,”奶奶像是說起自家孩子,那可怖的眉眼慢慢舒展開來,“是個好孩子?!?/br> 是重名,還是就是他? 鐘意聲音不穩(wěn):“眼睛不是純黑色,鼻尖有一顆痣?” 奶奶指著自己鼻尖的位置,笑瞇瞇點頭,表示鼻尖真的有一顆痣。 再去看那矮破的木頭房子,那怎么走也走不完的茫茫山路,鐘意的心像是被揪起。 她想起顧清淮說沒有爸媽、沒有錢,心酸到發(fā)疼。 她輕聲開口:“奶奶,他的爸爸mama呢?” “他沒有爸爸,mama早早生病死了,自己掙錢,自己讀書,成績是這個?!?/br> 奶奶每道皺紋都是驕傲,沖著鐘意句舉了個大拇指,鐘意在老人慈祥的笑里,眼睛發(fā)熱。 原來他的家在這里,原來他是從山里走出去的少年,是全村人的驕傲。 他的衣服碎了不會買新的,手臂位置被她縫上一對奧特曼,她當時只覺得可愛。 卻沒想到,他的錢還要寄回沒有爸媽在的老家,寄回這里的孩子,就好像在說—— 哥哥當年上不起學,但是不能讓你們上不起學。 后面的義診,鐘意走進山里那所唯一的學校。 山路不可能有車直達,他們走了兩個小時才到,每個人都背著重重的背包。 這里,是不是曾經(jīng)有一個叫顧清淮的男孩子? 在這讀書,在這上課,在這度過他貧瘠的童年。 全校只有兩個老師,三十多個孩子,條件艱苦得超乎想象。 可是當那些孩子躲在老師身后怯生生看向她,眼睛干凈而明亮。 鐘意把繪本、零食、嶄新的文具送給他們,收獲了無數(shù)聲“謝謝醫(yī)生jiejie”。 “jiejie,你是清遠人?”一個短發(fā)小姑娘揪住她的衣角。 鐘意:“嗯?!?/br> 小姑娘召集來自己的小伙伴:“jiejie是清遠人!” 鐘意莞爾:“歡迎你們長大去玩!” 學校的老師介紹:“他們每年最開心的事,就是收到清遠寄來的包裹?!?/br> 鐘意怔住,再開口,鼻音濃重:“寄包裹的人,叫顧清淮對嗎?” - 義診比想象中還要忙還要累,鐘意來之前做好的心理建設(shè)沒有任何用。 她們住的地方,是山區(qū)小學不用的教室,沒有床鋪,條件艱苦,她毫無怨言。 讓她難過的,是聽治不起病的老人對著她說謝謝,是小朋友看到她掉眼淚分給她唯一一塊糖。 是一不小心來到顧清淮長大的地方,從他的鄰居他的學弟學妹嘴里,聽到一個全然柔軟不再冷漠的他。 鐘意突然很想他,很想很想,卻不知道以什么樣的借口聯(lián)系他。 她拿出手機,刷新界面,他的對話框沒有任何新消息,想想也是,他是被喜歡的那個。 她拍了一張觸手可及的星空,月牙尖尖,星辰璀璨。 她看見石頭縫隙里長出嫩芽開出淡黃的花朵,鼓起勇氣,一起發(fā)給他。 【鐘意:顧清淮,我在這里。】 星星、月亮、花,毫無關(guān)聯(lián),卻都在不約而同地說,我很想你。 你能不能聽得見? 市局辦公樓全年無休,永遠明亮指引方向。 剛參加完會議的顧清淮難得一身警服常服,領(lǐng)口規(guī)整彎折扣子扣到第一顆,領(lǐng)帶打得一絲不茍。胸前是六位數(shù)字警號,臂章上是萬里長城和警察字樣,身上每道線條都鋒利且棱角分明,冷淡禁欲至極。 他不知道已經(jīng)連軸轉(zhuǎn)多少個小時,作息已經(jīng)完全混亂,此時走到十七樓走廊,打開窗戶冷風瞬間襲來。 從市局大樓,能看到家屬院屬于他的那一個格窗戶。 辦案不能回家時,看到那一格暖光,心里總有期待。 可是現(xiàn)在,她不在。 警服長褲里手機震動,鐘意的頭像出現(xiàn)在最上方,點開,全是照片。 【鐘意:星星.jpg】 【鐘意:月亮.jpg】 【鐘意:花花.jpg】 顧清淮冷冽的眼底冰雪消融,有了干凈明朗的笑意。 鐘意等不到顧清淮的消息,蹲在小山坡上,隔著九年的時空隧道,和十六歲的顧清淮看同一片星空。 如果那個時候她認識他多好,如果那個時候她在多好,她很想很想抱抱他。 而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起。 社交牛逼癥鐘意宛如一瞬間患上失語癥。 她按下接聽,深吸口氣:“歪!”聲音是雀躍的也是害羞的。 隔著聽筒,他的呼吸好像都近距離落在耳邊,燙得她耳朵泛紅。 顧清淮溫聲開口:“我也想回家?!?/br> 那清清冷冷的語氣,莫名讓鐘意心臟一緊。 她聲音酸澀:“有時間就回來看看吧,他們都很想你?!?/br> “你的鄰居奶奶現(xiàn)在身體狀況不太好,兒子在外打工,她不舍得拿血汗錢治病……”鐘意的聲音越來越小,“還有學校里的孩子,聽說我是從清遠來的特別開心,老師說,他們每年最開心的就是等你的包裹?!?/br> 鐘意眼睛慢慢紅了,慶幸顧清淮看不見:“你看,你對每個人都很好,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呀?”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拼命。 可不可以不要再受傷。 月光溫溫柔柔落下來,顧清淮的警服肩章熠熠生輝。 耳邊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溫柔都軟,以至于那鼻音分外清晰。 “顧清淮。” 鐘意聽見有人喊他,她乖巧道:“同事叫你嗎?是不是要去工作了?你掛電話吧……” 她心里的酸澀難言,再聽他的聲音,很難保證不會帶上哭腔。 她不想這樣,她不想老是哭哭哭,明明她不是這樣的。 “請假十分鐘。” 鐘意聽見電話那邊,顧清淮冷而凝定的聲音。 不是對她說的,是對他同事說的。 “干嘛?” 同事默默打量顧清淮神色,都是警校出身,誰還不會看點微表情了? 裴狗狗現(xiàn)在這個表情,真的是非常有問題,因為那張冷得掉冰渣、能嚇得緝毒犬哆嗦的臉,此時是溫柔的。 這溫柔當然不是給他的,而是給電話那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