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玨得知楊冰和歐文的關(guān)系是在來到基地之前，從林齊的線索查到崔勝俊這條線的時候。也是從那個時點，他開始聯(lián)系安古，利用那二位提供的信息達(dá)成了和熊師的交易。

    所以這件事不可能不驚動那二位，按照唐景玨對他們的了解，一旦得知系統(tǒng)對于自己做出的處罰，那二位一定會立馬空降市局施壓，接著秦斌就會明白他所有的計劃。

    唐景玨的口袋里裝著一個紙一樣薄的芯片，大約是他不擅長處理的情形，但是白池，你知道你已經(jīng)離開基地了吧。

    感受到手臂的受力過于穩(wěn)定，唐景玨按下了芯片上凸起的按鈕。

    “唐，你最好給我們一個交代，你們國家的法律有什么毛病！你在哪里？把我們小寶帶去了哪里？你最好給我們一個解釋！順便滾回來繼承家業(yè)。”

    果然，依舊不太能招架得住。

    白池聽見唐景玨祖父母的聲音。

    她的理智逐漸回籠，微澀的眼睛轉(zhuǎn)過來，看著唐景玨英挺的五官，白池輕輕嘆了一口氣，真是囂張啊這個人。白池幾乎忘了唐景玨還有兩位無所不能的長輩，西里亞……居然什么都不告訴她。

    等等，小什么？

    “小寶是誰？”

    白池看到唐景玨垂下眼眸，濃黑的睫毛在眼瞼上扇出暈影，鼻尖的氣息湊得越來越近。

    唐景玨揉了揉白池的耳垂，精致的吊墜在光下?lián)u晃，泛出彩色的斕。

    “小寶是你?！?/br>
    “你私底下跟他們這么介紹我？”白池問。

    “是?！?/br>
    唐景玨說謊了，但這個稱呼的確特指白池。

    這個解釋起來并不麻煩，唐景玨懶得規(guī)范過程。

    不過也是他能聯(lián)系到西里亞的原因之一。

    這得追溯到白池在佛羅倫薩的交換生活中遇到的追殺事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唐景玨剛收到白池報平安的微信。

    “東西好吃，畫好看，人很累?！?/br>
    緊接著他收到了大洋彼岸的一通來電。

    “唐，我們在監(jiān)控熊師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你們家小寶，你得給我們解釋一下。”

    唐景玨記得他接到電話的時候少有地遲疑了一瞬，所以他只答了一句。

    “嗯？”

    他跟白池是一樣的疑問，區(qū)別在于，白池只是想從他嘴里得到“小寶是誰”的答案，而他當(dāng)時的確是第一次處理“你們家”這個問題。

    “小寶在佛羅倫薩……”

    “我在佛羅倫薩遇到的事情，你早就知道？”白池說。

    “當(dāng)時你和熊師沒有任何聯(lián)系。”

    唐景玨不想把當(dāng)時的事件歸類成偶然，但白池的確沒有過任何偏離航向的行為，直到她天衣無縫地加入基地。

    白池突然想通，既而無比感謝自己膽大包天的越界行為。唐景玨這樣的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卻又把一切已知全部拋開，如果她真的沒做什么，沒親他，沒抱他，沒纏他也沒要他，她可能永遠(yuǎn)都得不到覬覦已久的唐景玨。

    等！等等!

    “你用什么方式讓市局相信你投奔熊師？”白池沒忽略錄音里對法律的描述，這個狗屁法律早就病入膏肓了，“殺人？越貨？瀆職？還是受賄？”

    有什么罪行能把立功無數(shù)的市局刑偵大隊的隊長拉下馬？

    唐景玨的表情告訴白池，全中。

    “你是有什么大……算了，你有我?！卑壮氐臍夤牡揭话?，被一句小寶遣得煙消云散。

    可她要怎么辦？白池早就想說，唐景玨不按常理地把白池個人的行為和他完全綁定在一起，如果白池出格，那上面的一切罪名就會變成真的，這分明是不公平不平等的條款。

    對白池不公平。

    白池是真的想放過他的。

    唐景玨是拿這些威脅她，告訴她，你得聽話小寶。

    這分明是大棒加胡蘿卜政策，白池氣就氣在她真的就吃這一套。

    唐景玨明目張膽地把自己放在那里，坐在天平上看她聽不聽話。

    白池沒見過比她自己還無賴的人。

    她還能怎么辦？

    她都想要，怎么辦？

    白池想告訴白堇年和歐文，如果有一個人的存在，導(dǎo)致我需要權(quán)衡仇恨的結(jié)局，這該怎么辦？

    “你還在這啊，美人?！蔽骼飦喸谶h(yuǎn)處沖白池打了個響指。

    唐景玨細(xì)密的吻墜下來，白池本能性地回應(yīng)。

    西里亞沒有走過來。

    白池沒發(fā)現(xiàn)自己對唐景玨的吻已經(jīng)形成一種機(jī)械化的系統(tǒng)，剛才說話的似乎是西里亞，

    佛羅倫薩……唐景玨那個時候就知道西里亞了么？白池在佛羅倫薩遇到的那次追殺絕非炎鳳的臨時起意，因為她曾在貴西的山上看見過歐文靠什么度日，但是這個表象的本質(zhì)她直到遇見西里亞之后才明白。

    不是因為什么該死的頹廢，不是對爛得透底的生活的另外一種滿足，不是對欲望的空虛替代品，歐文她是……依靠海洛因來止疼?；氐娜恕⑿荞T特、炎鳳，甚至包括熊師全都沒有放過她，沒有留下任何一種合理的渠道讓她紓解疼痛。

    導(dǎo)致歐文痛不欲生，又將她暫時帶離深淵的也只有那些東西。

    佛羅倫薩的那群人是第一次對白池下手，卻并不是第一次盯上她。

    西里亞說，熊師不是第一次針對華人女性下手，在一個叫做貴西的地方，炎鳳和安古舉辦過一個捕獸場，那是在考慮藥物馴化之前對人類馴養(yǎng)的壓力實驗，前等級“F”。

    捕獸場存在于白池跟隨白堇年住在風(fēng)海市的那段時間，西里亞在那里見過歐文。

    在監(jiān)獄里和父親見最后一面的時候，白堇年給過白池暗示，那是他們特有的交流方式，眼神轉(zhuǎn)動到角落里停留的時間構(gòu)成一組密碼，就在白堇年對白池說好好活著的時候，白堇年透露出關(guān)于楊冰的消息。

    如果這個陌生的城市她需要找一個人去依靠，楊冰其實是最合適的人選，白堇年無法對他們那個團(tuán)隊里的任何一個個體產(chǎn)生信任。

    忘記基地。

    活下去。

    白池做不到。

    白池沒有動過想要依附別人的念頭，除非有利用價值，因此她選擇的這條路與白堇年的期望背道而馳，完全站在安寧和平靜生活的對立面，白池甚至認(rèn)為，這世上并沒有真正顛撲不破的親密關(guān)系，愛人不行，親人也不行。

    同時，白池任何社會關(guān)系的處理都不符合等價交換的原則，白池不可能拋除目的性做出任何只被情感支配的決定，那時候一切的假設(shè)條件都沒有被打破。

    白池天真地以為，楊冰于她而言是另一個維度的變量。

    但是均衡從來都是由外部打破的。

    從西里亞的敘述中，白池終于能夠明白白堇年為什么讓她忘記一切。

    歐文和白堇年是活在地獄中的靈魂。

    白池的纖薄的脊背被唐景玨的身軀完全遮住，從后面看看不出白池的肩膀輕微地聳在一起，耳側(cè)流光溢彩的耳墜像輕搖的鐘擺，永動機(jī)式地蕩在鐘殼里。

    唐景玨的手覆在白池的頸骨上，二人都沒有再向前走。

    對于唐景玨來說，時間凝噎了一般，在下簌的光點中沉緩地靜止了。

    白池在哭。

    沉默是表達(dá)所有情緒的總和，它可以代表欣悅、生氣、難過……它就像是全部色彩融合之后形成的黑，無私又貪婪地吞噬著一切未知的波動，給搖晃不安的未來帶來了僅有的、獨屬于黑暗的寧靜。

    同樣的，沉默也代表包容、默認(rèn)，以及不知所措。

    唐景玨并不懷疑適當(dāng)安慰對人類處理情緒的有效性，但是在唐景玨的表達(dá)系統(tǒng)里，他實在很難對當(dāng)下的白池做出合適的反應(yīng)，除了陪她一起站在這里。

    因為在眼前面對的問題上，他比誰都更沒有資格對她做些什么。

    唐景玨不認(rèn)為愧疚是一個良好的解釋，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可他確實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責(zé)任，糾偏也是他與生俱來的職責(zé)，對于白堇年和歐文的既定事實，沒有理由被排除在外。

    從私人的角度來說，眼前的人是他忠于的一切，是他否定本能后依舊義無反顧的忠誠。

    唐景玨對待情感的方式有些固執(zhí)和笨拙，他沒有過多的實際經(jīng)驗來告訴他如何處理這種狀況才更合適。他面對白池的時候像是另一個自己，沖動和原始的情緒像是雜草一樣在他的理智中瘋長，他甚至不能給自己的行為自圓其說。

    腳下殘斷的樹枝散發(fā)出一種清晰的香氣，唐景玨在漫長的等待中甚至能聽見心臟的跳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