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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36節(jié)

    她是許云梔的女兒,這本身就逆轉(zhuǎn)了她原本“為蘇家復(fù)仇”的立場,同時也讓她殺害慧遲、蔣旭、燕回三人的罪孽變得模糊。雖然往事已矣,但當(dāng)年之事說白了也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對蘇云娘、許云梔懷有愛慕之情,英雄為美人而死,在江湖上是何等浪漫的事?即便是親朋,也不好對他們欽慕之人的孩子下手,因為誰也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心里有沒有恨。

    見望凝青沉默,燕拂衣冷峻的神情頓時一軟,又露出昔日帶著幾分清爽的少年意氣:“云小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
    望凝青抬頭,冷然道:“住口,你們夠了沒有?自顧自在這里‘寬恕’我的罪行,你們覺得很有趣?我是對是錯,是你們能隨意評說的?”

    燕拂衣心頭一緊,以為她鉆了牛角尖,忍不住大聲道:“云小姐!冤冤相報何時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知道?!蓖喟蝿Τ銮?,“但我知道不報,就絕對了不了。我說過,祁臨澈沒有對不起南周國的百姓,沒有對不起他頭頂上的烏紗。我也一樣,我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劍,沒有對不起這片天下。倒是你們,我殺了人,你們卻自顧自地‘寬恕’了兇手,你們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立場不同,恩怨相抵,你們捫心自問,自己可對得起自己的心?”

    望凝青的語氣并不尖銳,話語甚至稱得上平和,但那一字一句鉆入他人的耳中,只讓人如遭雷擊,羞憤得五體投地。

    眾人眼中的痛惜、憐憫都隨著她的話語一點點地消散、淡去,他們終于回味過來,不管劍仙云出岫有著怎樣凄楚的過去,她依舊是當(dāng)之無愧的強者,有著所有人都難以企及的、堅不可摧的劍心。強者不需要弱者的寬恕,更不需要弱者的憐憫。

    這片江湖,沒有對錯,只有恩怨。無論輸贏,都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

    燕拂衣緊攥的手緩緩松開,他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想明白的瞬間,燕拂衣忍不住傾吐出胸腔內(nèi)的郁氣,就連因月時祭而起的隱怒都如煙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簇?zé)肴说幕?,在心肺間燃燒,燒得四肢百骸熱意guntang。

    他忍不住拔劍出鞘,二指拂過雪亮的青鋒,眼中似有雪光閃耀:“你本可以順?biāo)浦?,免得一身腥糟?!?/br>
    “殺人者人恒被殺,連承擔(dān)這些的覺悟都沒有,我根本不會動手?!?/br>
    燕拂衣長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豪氣干云:“如此,你也算得上坦坦蕩蕩,我尊重你。”

    “……?”望凝青沉默半晌,委婉道,“你有???”

    望凝青跟燕拂衣打了起來,燕拂衣敬她敢作敢當(dāng),下手毫不留情,望凝青心里也憋了火氣,一招一式都奔著要害而去。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燕拂衣氣運加身,正處于巔峰時期。此時反角衰敗,大勢已去,那些消融的氣勢和運道都朝著燕拂衣席卷而去。他人看不到,望凝青和靈貓卻看得一清二楚,她哪里是在和燕拂衣比劍?她分明是在與天道、與自身的命運對抗。

    磅礴浩瀚的氣在此地匯聚,最終擰和成兩個巨大的漩渦,在望凝青和燕拂衣的刀劍相觸的瞬間兇猛地撞在了一起。

    也是在這一剎那,望凝青這才明了為何靈貓會對燕拂衣有這么高的贊譽。雖說劍道并無高下之分,但同樣是以“月”為意向的劍法,望凝青的劍寫滿了一往無前的孤絕,燕川的劍銘刻著兼濟天下的慈悲,可燕拂衣的劍,卻刻滿了人世寒涼、陰晴圓缺。

    他有很多位師長,從一無是處到如今的博采眾長;他遇見過很多人,既有緣分也有業(yè)障;他經(jīng)歷過人生至喜,經(jīng)歷過人生至暗,那是他的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所以他的劍也一樣,望凝青的劍是她自己,燕拂衣的劍卻是那些出現(xiàn)在他生命中的萬千過客。故而其劍勢千變?nèi)f化,毫無條理,上一秒柔風(fēng)煦日,下一秒雨晦風(fēng)瀟。

    一如他們?nèi)松膶懻铡?/br>
    望凝青心知,眼下的境況叫作“借勢”,她在借祁臨澈的運勢、南周國的運勢,去向天道截取一線的生機。氣運之子代表天道,她代表的便是逆天而行的問道者。問道者的一生都在探尋天道輪回、四時流轉(zhuǎn),順天而為不過是為了尋找大勢之下的一點機緣,以此突破自身的桎梏。問道者鉆研順天之理,做的卻是逆天之事,而現(xiàn)在,那個破鏡的機會就在咫尺之間!

    在被天道運勢的洪流淹沒的瞬間,抓住那一角固定在河中的礁巖。

    望凝青刺出了極為輝煌的一劍。

    那幾乎要貫穿天地的雪亮劍光,如秋日時分斜斜照下的殘陽,如東方初晨破曉而來的曦光。

    那光芒是那般的耀眼、那般的明亮,燕拂衣瞠大了眼眸,卻還是被這光逼出了淚水,一片模糊的視野中連持劍之人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完了。燕拂衣心想,劍仙不愧是劍仙,吾命休矣,畢竟人與仙之間又何止是天壤之別?

    眼看著燕拂衣就要喪命于望凝青的劍下,千鈞一發(fā)之際,燕拂衣竟然硬生生地動了起來。他揚起了手中的劍刃,竟在無意間擺出了與望凝青一般無二的姿態(tài),徹底放棄了防守,空門大開,就這么以一往無前之勢,刺出了同樣耀冠寰宇的劍光。

    望凝青看著迎上自己劍刃的少年,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她心想,這可當(dāng)真有趣,她竟然也會有成為他人劍道樞紐的一天。此時的燕拂衣就好比另一個望凝青,他的劍道上竟染上了屬于望凝青的冷。

    想到這,望凝青福靈心至般偏了偏頭,望向了一旁的祁臨澈。經(jīng)歷了這么多波折,她已是牢牢地攥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讓人淡忘了罪魁禍?zhǔn)棕┫嗟拇嬖?,但他還是抿著唇,專注的看著她的方向,眉宇還擰得死緊,不得開懷的模樣。

    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祁臨澈的神情立時就變了,又驚又懼,帶著無處安放的惶恐以及痛意,張嘴卻沒能喊出聲來。

    “刺啦”——是劍刃刺入皮rou的聲音。

    望凝青和燕拂衣的劍同時貫穿了對方的胸膛,不同之處在于望凝青在最后關(guān)頭偏了偏劍刃,刺穿了燕拂衣的肋下,而燕拂衣的劍卻不偏不倚,正正洞穿了望凝青的心口。

    如果她沒有回頭,那這場比試應(yīng)當(dāng)是以正道的兩位天驕雙雙隕落為下場。

    一擊得手,燕拂衣也怔在了原地,他冷汗淋漓,握劍的手不住地顫抖,卻不知為何好似感覺不同痛楚一般,雙眼死死地盯著望凝青。

    “為什么……”

    望凝青沒有回答,她的唇角沁出了血跡,即便如此,她的神情依舊淡然得嚇人,透著一分不甚明顯的孤意。

    “到此為止,再不虧欠?!?/br>
    眾人聽她說完,便松開了持劍的手,如同崩塌的雪山般直挺挺地倒下。

    場中陷入了死亡一樣的寂靜。

    沒有人想到,那驚絕紅塵的白衣劍仙會這般隕落,帶著不曾傾訴的苦衷,帶著讓人渴望探究的秘密。

    ——沒有人知道她最后為什么會回頭。

    ——正如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沒有殺死燕拂衣。

    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令人咀嚼不出滋味,但是看著她倒下的瞬間,窒息的感覺卻同時襲上了所有人的心口,不知緣由。

    就連始作俑者的月時祭,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好似一曲悲歌戛然而止,只余下似有若無的痛意,蕩氣回腸。

    【第28章 】番外.細(xì)雨濕衣看不見

    劍仙云出岫死了,死在燕川之子燕拂衣的劍下。

    一場針對jian相的討伐最終虎頭蛇尾地落下了帷幕,江湖人沒能如愿讓丞相簽下罪狀,因為就在他們?yōu)閯ο傻纳黼E感到震撼之時,朝廷的軍隊已經(jīng)包圍了他們的據(jù)點。年少的皇帝罕見地強硬了一回,成立不久的金縷衣也傾巢而出,迫于局勢以及理法,各大門派不得不含恨收手,與朝廷簽立了在他們看來完全是喪權(quán)辱國一般的協(xié)議。

    這成了金縷衣立威的基石。

    在那之后,少年天子行弱冠之禮,正式從丞相的手中接管了權(quán)利。天子親政,上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顧世人的非議,將丞相為國為民所做的一切公布于眾。天子初露鋒芒,殺雞儆猴的對象竟還是讓朝廷頭疼了好幾代的江湖,這份功績不得不令朝臣刮目相看。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丞相立下大功、必將更得天子青睞之時,曾經(jīng)汲汲營營的jian相卻做出了一件讓世人大跌眼鏡的事情。

    丞相辭了官,理由是告老還鄉(xiāng)。

    天子看著年輕俊美、不足而立之年的祁相,又看了看那些倚老賣老、至今還不肯離開朝堂的老臣,氣得當(dāng)堂將折子打了回來。丞相上奏幾次,他便打回來幾次,打到后來其他臣子的眼都紅了。開國至今,哪位臣子能被皇帝這般挽留?便是那位開國元勛遠(yuǎn)山侯的折子都只是被打回來三次,要知道皇帝的“挽留”可是能被寫進史書的榮寵,而祁相的折子,足足被打回來五次!

    都說事情可一可再不可三,第五次后,滿朝文武都知道曾經(jīng)最愛錦繡繁華的丞相,如今是去意已決,不戀權(quán)勢了。

    “可這又是為何?”有人奇道,“丞相出身寒門,曾自嘲過自己雖是文人,卻無文人視金錢如糞土的風(fēng)骨,因為窮過苦過,所以害怕?!?/br>
    話雖這么說,但當(dāng)初大家都以為這是丞相給自己私收賄賂找的借口,丞相也從不掩蓋自己對金錢的喜愛,如今為何轉(zhuǎn)了性子了?

    特意進京參加天子弱冠禮的遠(yuǎn)山侯聽見了眾人的揣測,冷著一張臉,沒有與他人交談的心思。他罕見地?fù)Q了一身玄色蟒袍,襯得他本就俊氣的五官愈加氣勢迫人,只讓人覺得尊貴非凡,不敢高攀。有人與他擦肩而過,俯身行禮,一抬頭卻被他的表情凍得夠嗆。等到遠(yuǎn)山侯走遠(yuǎn)了,那名官員才忍不住搓了搓手,嘀咕著遠(yuǎn)山侯看上去比以前更加不近人情了。

    “侯爺以前就不是什么熱絡(luò)的人吧?”

    “欸,不一樣,不一樣。以前侯爺冷歸冷,但好歹還有點人氣,如今啊,連那點子紅塵煙火的氣息都沒了?!?/br>
    那人聽罷便笑:“沒人氣?怎么個沒人氣法?莫不是成仙了不成?”

    “你鬧呢?那樣的云上人,哪里能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背甲有αR,轉(zhuǎn)而道,“仙啊,都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br>
    說著說著,那人想起了什么,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恐是天仙謫人世,只合人間十余歲。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彩云易散琉璃脆啊……

    風(fēng)拂起寬大的衣擺,在空中飄飄揚揚,像宣紙上留下的一筆濃墨,力透紙背。

    ……

    高行遠(yuǎn)在院中練劍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蹲在墻頭之上垂頭喪氣的燕拂衣。發(fā)現(xiàn)自己被高行遠(yuǎn)發(fā)現(xiàn)了,燕拂衣便抱著腦袋遠(yuǎn)遠(yuǎn)做了兩個磕頭的動作。那么狹窄的落腳地,也難為他還能這般耍猴戲。高行遠(yuǎn)這般想著,卻是邁開步子朝著他走去。

    “你在做什么?”高行遠(yuǎn)問著,手習(xí)慣性地?fù)嵘狭搜g的佩劍,拇指拭了拭劍柄,“若你還是為致歉而來,大可不必。你并不欠我什么?!?/br>
    高行遠(yuǎn)這般說了,燕拂衣卻滿臉絕望,他看了一眼高行遠(yuǎn)的腰側(cè),那里掛著兩柄佩劍。一柄是武道大會的彩頭“朝拾”,劍身剛直、厚重;而另一柄劍卻恰恰相反,纖細(xì),鋒利,劍柄與劍格之上都紋著花草的圖樣,很是精致漂亮。

    這樣的一柄漂亮的劍掛在遠(yuǎn)山侯的腰間,旁人見了只覺得古怪,但燕拂衣不這么覺得。他覺得再適合不過了,因為他知道這柄劍原本屬于誰,也知道高行遠(yuǎn)的腰間為什么會佩著一柄屬于別人的劍。而這天下除了那個人,還有誰的劍能掛在遠(yuǎn)山侯的腰間呢?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敝贿@一點,燕拂衣覺得自己不管磕幾個頭都不夠,他是高行遠(yuǎn)的發(fā)小,自然知道遠(yuǎn)山侯這一脈的人欲求寡淡,一生或許只有一次機會能夠遇見那個能讓自己心動的人,“江湖與朝廷的事已經(jīng)了了,但祁相的事還沒完,他辭官離去,日后少不得被江湖人尋仇,失去朝廷的保護,他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罷了?!?/br>
    高行遠(yuǎn)負(fù)手而立,神情淡淡:“哦?這與我何干?”

    “你大可勸勸他?!?/br>
    “掌控武林,那是你這個盟主的責(zé)任。”

    燕拂衣唉聲嘆氣:“你可別為難我了?!?/br>
    不久前,燕拂衣被江湖各大門派推舉成為了武林盟主,這名號雖然聽著好聽,接手的卻完全是個爛攤子。各大門派都意識到如今的朝廷對江湖是磨刀霍霍,他們不甘心衰敗,卻又敝掃自珍,不愿當(dāng)出頭的鳥兒。燕拂衣雖然也稱得上良善,但絕不是好欺辱的性子,自從成為了武林盟主之后,便是整日與那些老狐貍們斗智斗勇,沒有一個消停的時候。

    而眼下江湖的境況實在算不上好,拜月壇那邊擺明了想要向中原傳教,中原武林式微。遠(yuǎn)山侯這個爵位的職責(zé)本來就是抗擊民間勢力,但月時祭野心勃勃、心狠手辣,誰也不知道這個極有魄力的女人會做出什么事情,因此都忌憚不已。高行遠(yuǎn)欲求寡淡,不愛理事,燕拂衣雖然聰明,卻不愛玩弄權(quán)術(shù),這種情況之下,如果祁相還在,那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你多慮了,陛下不會讓那人離開的?!备咝羞h(yuǎn)轉(zhuǎn)身,緩步走回院中,“只是這個人,本應(yīng)該在那時死去了?!?/br>
    所有的身前身后名,所有的贊譽與榮華,本就不應(yīng)該屬于一個已死之人。

    祁臨澈本不該活下來的,更不該在皇權(quán)尚未集權(quán)之前便洗清了身上的污名。他這樣的人,本就是先帝為天子準(zhǔn)備的一柄刀,為天子殺人,為天子開路,直到最后鈍了、銹了,才會被仁慈的拋下。他是天子大刀闊斧改革后的擋箭牌,是商鞅變法后車裂而死的商鞅。

    但是有一個人,代替他死去了。

    “他本該死去,可他偏偏活了下來,所以他想歸隱山林,淡入江湖,去走云出岫該走的路,去過云出岫想過的一生?!?/br>
    ——而不是祁臨澈應(yīng)走的路,祁臨澈應(yīng)有的一生。

    在那場決戰(zhàn)中戛然而止的,不僅僅只是一首屬于劍仙的悲歌,還有一位jian佞之臣的窮途末路。

    月明風(fēng)清,萬籟俱寂,遠(yuǎn)山侯讓侍女溫了兩壺酒,供人借酒消愁。

    “我其實想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毖喾饕潞攘司疲仓挥泻茸碇?,他才會在他人面前說起那個人的事,“我這么努力地查明真相,并不是為了逼她去死。我只是不希望她一錯再錯,不希望她一直活在別人的謊言之中,明明……明明她可以擁有更光輝的未來?!?/br>
    高行遠(yuǎn)抿了一口酒,晃了晃酒杯,看著天邊的明月倒映在自己的杯中:“你在最后的決戰(zhàn)中領(lǐng)悟了她的劍意,那你應(yīng)該明白,她是朝聞道夕死可矣,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她明白,只有自己死了,祁臨澈才能活下來?!?/br>
    江湖也好,朝廷也好,這天下需要一個人的性命,去堵住悠悠眾口。

    “我知道,我知道……”燕拂衣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他甕聲,喉嚨哽咽了一瞬,“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一生……太苦?!?/br>
    “太苦了,哥,真的,太苦了……”

    如果她只是一個單純無知、受人蒙蔽的女孩,那見慣了世間不平之事的燕拂衣還不至于為此耿耿于懷。他或許會為她的不幸感到悵惘,為她的愚鈍與死亡悲嘆,卻不至于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苦澀難捱。

    燕拂衣其實已經(jīng)有些記不起當(dāng)日的情景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刺出那決定勝負(fù)的一劍,只記得自己在那一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那個人對道的執(zhí)著像寒冬臘月時節(jié)腐骨的冰冷,直鉆四肢百骸,在骨髓中扎根。那種執(zhí)著在燕拂衣變回自己以后依舊為此膽寒不已,他想起那個人,就想起了年幼時無意間塞進嘴里的蓮子,蓮子的芯沒有挖掉,苦得他哇哇大哭。

    “她是懂的,她心里都明白,可她知道了也還是要去做,因為她不愿將過去的自己全盤否定?!?/br>
    一個意志清醒的人,在知道事不可違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踏入了火坑,在烈火灼身、尸骨成灰的痛楚中,她甚至沒有流淚。

    她有回頭路可走,但她不愿回頭,因為她說過,她人生中的每一個選擇都無愧于心,所以她不能回頭。

    可是最后的最后,她還是忍不住回頭了,回頭看了那人一眼,就像即將死于九重天雷之下的仙人最后回眸,再看一眼自己的人間。

    這樣的一生,乍看之下只讓人覺得麻木,但細(xì)品一番,卻是越嚼越苦。

    “這世上怎么會有云出岫這樣的人?”燕拂衣醉了,醉了就大著舌頭、拍著高行遠(yuǎn)的肩膀胡言亂語,“嗝,哥,你、你憋難過。媳婦兒沒了,還能再找,大不了就、就單著,俺,俺也陪著你單著,畢竟、畢竟都是我的錯?!?/br>
    燕拂衣說著說著,不堪重負(fù)一般彎腰將臉埋進掌心,彎彎的脊梁像拱起的蝦米。

    高行遠(yuǎn)晃著杯中的酒,出神地望著天邊的明月,耳邊是孩童一般細(xì)碎低弱、卻痛極哀極的泣音。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母親被賊人逼死的那一天,平日里心大愛笑的母親抱著他,親了親他的臉蛋,將他塞進師父的懷里。他舉著母親親手熬的麥芽糖,嚼得牙齒都黏在了一起,母親摸著他的后腦勺笑著說吃慢點吃慢點,等你把牙齒粘掉了,有得你哭的。

    后來母親死了,他真的哭了。他發(fā)誓以后絕不會讓母親的悲劇重演,就算不能挽回一切,他至少要成為苦難與悲劇中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