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45節(jié)
但是, 與英姿颯爽的母親不同,她既不兇戾也不狂躁,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看著人的時候, 總是冷冷淡淡的, 凝著一湖冷徹的時光。 她可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尹南秋這般想。 既不會勾心斗角,又不懂討人喜歡,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作壁上觀, 不知該說是木訥還是冷淡。 明明是堂皇光明的宋家女, 可卻不像母親一樣眼底容不得沙子。尹南秋的小聰明在表姐宋清婥的眼中就像關(guān)公面前揮舞的大刀。她不阻止她的惡作劇,也不戳破她的表象, 有些時候, 尹南秋會模模糊糊地覺得, 自己的所作所為在宋清婥看來甚至是有幾分可愛的。 她就好像站在一個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境界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們,一如神明俯瞰著螻蟻。 這可太討人厭了。 尹南秋討厭宋清婥,討厭得不得了, 因為她從小就是一個驕傲的孩子, 街坊領(lǐng)居都會夸她大方懂事, 她一直都是其他孩子的榜樣。直到有一天,她的世界里出現(xiàn)了一個宋清婥,比她更強,比她更傲,甚至還用那神明一樣的眼神、近乎驕縱地注視著她。 該說是蓄意報復,還是說恃寵而驕呢?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就會一臉羞赧靦腆地站在宋清婥的身邊,扮演著“溫柔表妹”的角色。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不知不覺間她也習慣了一旦自己闖了禍,就由宋清婥來收拾爛攤子。 說善后也不對,純粹只是背黑鍋而已,畢竟只要兩人一起出去玩,出了事大人也會覺得是宋清婥的錯,因為尹南秋是乖巧溫柔的代名詞。 真正惹出禍患便是幼年時的拍花子事件,那時尹南秋鬧著要去南城的一些“禁地”里開開眼界,宋清婥拿她沒轍,仗著藝高人膽大,就帶著她去了。一個八歲的孩子領(lǐng)著一個七歲的孩子,被人盯上是很正常的事,宋清婥實力不弱,但耐不住她還帶著尹南秋這個拖油瓶。 所謂的“遭到迷藥暗算”不過是糊弄大人的,真正的情況是因為尹南秋,宋清婥才會落到了人販子的手里。 尹南秋遭遇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事情。 與外表雌雄莫辯的宋清婥不同,尹南秋的樣貌氣質(zhì)注定了她不可能會被人販子賣往除了青樓以外的其他地方。那也是尹南秋第一次感到絕望,她那些引以為傲的手段伎倆沒有一個派得上用場,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被濃重惡心的胭脂水粉包圍起來,聽著老鴇令人作嘔的竊笑,她那即便精心保養(yǎng)依舊滿是麻皮褶皺的手在她身上摸著,涂著艷色胭脂的唇一開一合。尹南秋不記得她說了什么了,她只聽見兩個極盡羞辱的字眼,窮盡她畢生學識也無法形容的骯臟——“驗貨”。 然后尹南秋就看見了宋清婥第一次發(fā)火,那個永遠心平氣和、神明一樣無所不能的宋清婥,為她怒發(fā)沖冠。 “難受了?”她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水,那咸澀的液體里還混著宋清婥的血。她為了掙脫迷藥以及繩索,手腕都被麻繩磨爛了,可她一只手還提著劍,一只手還在為她擦眼淚,“別哭,我讓他們都給你磕頭謝罪?!?/br> 宋清婥說到做到。 從人販子到老鴇,從那個想要取代母親的女人到那些嘴碎的奴仆,所有人都痛哭流涕地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原諒。 見過神明為你拔劍出鞘的瞬間嗎?那雙目下無塵的眼為你的遭遇而染上了慍怒,那種屬于人的色彩在她的眼眸中升騰,這讓她黑色的眼珠子比平日里看起來的還要黑,還要亮。她的劍是一柄古樸厚重地青銅劍,既不華麗也不漂亮。但當她橫劍而立,刺出了一點雪亮的劍光,尹南秋發(fā)誓,她此生再未見過如此驚艷的一劍,再未見過那樣耀冠寰宇的光芒。 她的衣袂無風自動,被凜然鋒銳的劍氣吹鼓得獵獵作響,明明是個半大的孩子,卻有如不可翻越的山巒。 ——就像神一樣。 “明明她是三尺青鋒冶雪水,您卻要她銹跡斑駁深宮藏?!币锨锇舶察o靜地跪坐在地上,纖細的五指攥緊了胸襟。淌下的淚水風干在臉上,有種刺刺的疼。但這次,再不會有一個人輕撫她的臉龐,為她拭去所有的悲傷,“我怎能心甘?” “如果她只是一直待在冷宮里,我還能安慰自己她是功成身退,能夠安度晚年,可為什么,她還要一腳踏入這渾濁的世間呢?” 尹南秋與花靜姝是閨中密友,因為性情相投所以常有往來,在表姐宋清婥入宮之后,花靜姝便一直在暗中寄信于她,談的大多都是一些關(guān)于宋清婥的事?;o姝很聰明,對宮內(nèi)的局勢也看得分明,都說余人飲水冷暖自知,對于冷宮中的廢后,她也是看得心底門兒清。 宋清婥在冷宮過得如魚得水,沒有半分煩悶不樂。尹南秋心想也是,她畢竟是那種骨子里都透著灑脫超然的人。 既然宋清婥自己都不在意,那復仇便可以暫緩些許。尹南秋原本是想等摸清楚丞相家的底細,從根源上解決掉淑妃的,但誰知情況根本不允許。那時,花靜姝遭人迫害進了冷宮,對方的勢力根深蒂固,藏得極深,靜姝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落馬了。 一場大宴儀,宋清婥重新入了燕皇的眼,宮內(nèi)暗潮洶涌,尹南秋便嗅見了不妙的氣息。 所以她入了宮。 “這巍巍深宮,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币锨锏母赣H這么勸她,在他看來,女兒應(yīng)該有更簡單也更幸福美滿的一生。 其實,比起心性正直的母親,她更像心性詭詐的父親。父親披著溫和良善的外皮,騙了母親一輩子,她想,她也可以的。只要想辦法將淑妃拉下馬,過后再找個由頭被打發(fā)去冷宮,她就又可以向幼時一樣,撒嬌賣癡地要阿婥帶她翻墻出去買糖人兒。 可是她敗了,敗得一敗涂地,也敗得意料之中。 因為她急于求成,不自量力,想要權(quán)衡一下阿婥心中她與燕皇、與這個天下的輕重。 尹南秋說完之后,便不再抬頭,燕皇卻像是一瞬間衰老了不少,神色都帶著頹靡。 尷尬而又壓抑的氣氛在屋內(nèi)蔓延,不知過了多久,燕皇才啞聲說道:“德妃謀害皇嗣,玩弄權(quán)術(shù),意圖干涉皇位更迭,即日起——” 燕皇說到一半就卡殼了,以尹南秋的所作所為來判罪,從此禁足不出或是打入冷宮都是正常的。但是如今淑妃被判了罪,尹南秋的所作所為就不能公開示眾,否則就沒有對丞相府下手的理由了。但是如果無緣無故地發(fā)落宮內(nèi)的嬪妃,而且還是剛剛才“痛失愛子”的德妃,燕皇難免就要背負上“薄情寡義”的污名。 燕皇看向了望凝青,他會“聽見”尹南秋的圖謀,也是因為皇后對她下了套,既然如此,不如將對尹南秋的處置權(quán)交給皇后。 非常莫名的,燕皇就是堅信,宋清婥一定會給出一個兩全其美的結(jié)果。 燕皇并不知道,望凝青心中已經(jīng)升起了殺意。 說是殺意也有些不妥,準確地來說,是一種對于大局趨勢再次超出把控的淺怒。從尹南秋的闡述里,望凝青可以了解到,尹南秋原本是沒有入宮的打算的。因為原本的命軌中,宋清婥一直蟄伏于冷宮,從未拔尖冒頭,也從未得到過燕皇的器重,所以尹南秋即便是想報復淑妃,也只會選擇徐徐圖之。換而言之,尹南秋很可能是氣運之子掰倒淑妃一脈的基石。 尹南秋并不知道賢妃是楚國公主,也不知道宋清婥在暗中培育七皇子意圖把控皇位的更迭。在仇視淑妃并且在五皇子對外表現(xiàn)得格外謙和穩(wěn)重的情況之下,尹南秋很可能會選擇與五皇子合作,將淑妃以及丞相府的罪證交給五皇子。 命書里曾經(jīng)提到過,在廢后謀反之前,誰都沒有想過她會這么做。換而言之,宋清婥心中的謀算也不曾對任何人訴說,包括這位遠在江南的表妹。直到宋清婥最后因謀逆而死,尹南秋恐怕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自然在命書中也不會有什么著墨。 望凝青得到的命書只寫到宋清婥死后,對于氣運之子,也只是簡單提到他最后孤家寡人,一生孤寂。 如果按照越往后的敵人越強大的定理來進行逆推,七皇子之后是宋清婥,宋清婥之后是賢妃,那賢妃之后呢? 命書里有一句話,令人印象深刻無比——那位燕國的英雄宋清婥,締造了宸帝的永世孤寂。 與楚國有血海深仇的廢后,被廢后培養(yǎng)出來的七皇子,憎恨著廢后的母妃,那是否還有……傾慕著廢后而背叛宸帝的尹南秋呢? 雖然對氣運之子素未謀面,但此時此刻,他的一生在望凝青的腦海中便有了模糊的輪廓。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反角”。 尹南秋不能再留在宮中了。 這樣想著,望凝青單膝跪地,垂頭道:“德妃會犯下如此大過,皆因臣妾之故。” 望凝青沒有說什么“罪不至死”,而是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俺兼复惺芤磺凶镓?,還望陛下慈悲,恕她一條生路?!?/br> “請陛下……令德妃‘病逝’,臣妾發(fā)誓,世上再無‘尹南秋’此人?!?/br> 第63章 【第14章】冷宮廢皇后 尹南秋的所作所為往小了說, 的確是“罪不至死”, 但怎奈何,她心里的圖謀說是“罪該萬死”也不為過。 謀害皇嗣栽贓淑妃這是一碼事, 比這更可怕的是她將皇后的地位放在燕皇之上的態(tài)度。說句難聽的, 燕皇在尹南秋方才的那一段陳情中也知道她“罪不至死”, 但這不代表他心里就不介意“朕的小老婆愛慕朕的大老婆”這件事。 燕皇是明君,還是個善聽諫言的明君。然而, 縱使燕皇擁有容納百川之闊的器量, 他本身也是個男人,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從古至今,只要沒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性癖, 就沒有男人會想要往頭上戴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更別提這兩個女人還是宮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在燕皇心中占據(jù)過一席之地的女性。 燕皇也是年少輕狂過的。 他是少年英杰,又兼之天資聰穎, 容貌俊美, 生來就站在眾生之巔,即便是天上的星辰日月都唾手可得,更何況是人間如花美眷? 但是, 愛慕燕皇的女子多如過江之卿, 能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卻寥寥無幾。將宮內(nèi)的妃嬪全部扒拉一遍, 溫柔小意陪伴他多年的賢妃算一個, 忠君愛國高潔無塵的宋清婥算一個, 最后一個得到他幾分憐惜之情的, 就是容貌才情都無可挑剔的尹南秋了。 而這三個女人, 賢妃是滿懷仇怨的楚國公主, 宋清婥待他有如侍奉君主,尹南秋心懷鬼胎還妄圖與他的大老婆在冷宮中廝守一生。某種程度上,燕皇與未來的宸帝一樣,都是孤家寡人,眾叛親離。 “……假死?” “是?!?/br> 望凝青取了一杯酒,又從錦盒中取出一顆青綠色的藥丸化在了酒水中:“此事終究是因我而起,是臣妾太過嬌慣她,才會讓她任性妄為犯下如此大錯。表妹是個可憐人,還請陛下看在臣妾過往的情分下饒她一回?!?/br> 望凝青說這句話時,面孔半隱在燈火之中,明滅不定的火光讓她過于凌厲的眉眼溫軟了不少,看著竟有幾分藹然。 她說得輕描淡寫,燕皇的心中卻重重一沉,宋清婥的確功高苦勞,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但是她從不曾在他面前提及“過往的情分”。因為她是個清正高潔到將保家衛(wèi)國都視作理所當然的人,燕皇從未想過一日,她會以“情分”來迫使他退讓。 “德妃因小產(chǎn)而纏綿病榻,最終不治身亡?!?/br> 這樣一來,燕皇想要對付丞相一脈,也算是師出有名了。如果一個還未誕生的皇嗣分量不夠,那加上一位高位嬪妃的性命就絕對是足夠了。因為丞相是臣,宋家也是臣,燕皇不能寒了有功之臣的心,他就必須秉公處置,在這點上,誰也不能說他薄情寡恩。 “我麾下賬房先生魏之隨我征戰(zhàn)四方,家有一女,年十八,儀態(tài)嫻雅,姿容端麗,只是自幼體弱多病,深居淺出,因此鮮為人知?!蓖嘧诹舜惭厣?,神情平靜地端起了手中的藥酒,將之輕輕抵在尹南秋慘白的唇上,“德妃逝世后,尹知州哀痛不已,偶然之際遇見魏之長女魏氏,念其音容笑貌肖似亡女,故而認其為養(yǎng)女,以慰喪女之痛?!?/br> 尹南秋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她嘴唇微微顫抖著,淚水盈滿了眼眶,當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墒菍⒕票衷谒缴系娜藚s心冷如鐵,握著杯盞的手穩(wěn)如磐石,好像拿著的不是酒杯而是銅劍。她將她的后路安排好了,穩(wěn)穩(wěn)當當,再體貼不過,但是她考慮的那些事里,卻唯獨沒有“宋清婥”。 尹南秋抿緊了唇,不肯喝。 沒有宋清婥的后半生,她不想要。 “南南,聽話?!蓖嗪龆鴨酒鹆艘锨锏拈|名,她的面上甚至浮現(xiàn)出了一抹溫柔的笑,“你一直都是乖孩子,不是嗎?” “我不是!”尹南秋推開了酒盞,眼淚洶涌,“那是因為你粗魯又大大咧咧,我才要裝得乖巧惹人憐愛,這樣、這樣才不會有人喜歡你!” “這么說也沒錯?!蓖鄿\淺一笑,平日里不愛笑的人一旦笑起來,簡直帶著萬物蘇生的美好,她垂眸,道,“我呢,一直覺得短暫而又脆弱的東西才是最美好的,比如彩云,比如琉璃,正是因為它們留不住,所以才需要加倍的珍惜。而這世間大多數(shù)的堅固之物,比如銅劍,比如巖石,雖然堅不可摧,卻總歸不會讓人想要細心地呵護?!?/br> “第一次遇見南南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你真的很美麗,弱柳扶風,卻又韌如蒲草,就算有一些小小的心機,也可愛得不得了。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在塞北之地是見不到的,只有詩情畫意、水秀山青的江南,才能養(yǎng)出似你這般毓秀鐘靈的神韻?!?/br> 望凝青修長的手輕輕地蓋在了尹南秋流淚的眼眸上:“你啊,是我心目中江南的整個縮影?!?/br> 冰涼的杯盞抵在了唇上,guntang的淚水卻盡數(shù)化在了她的掌心。 “那么美的江南,是我曾經(jīng)粉身碎骨也要保護的東西?!?/br> 不、不要這樣—— 尹南秋哽咽著咽下了一口藥酒,只覺得自己要溺斃在這樣淬了毒的溫柔里。 “山河這么美,替我去看看,如何?” 如何? 還能如何呢?像你這樣的人,便是奉上來的是一杯毒酒,我也終究會心甘情愿地飲入口中吧? 尹南秋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只記得眼睛上熾人的火熱,那份熱度幾乎要點燃她的靈魂,連帶著心律都一同失控。 她不知道那份熱度是源于那人的手掌,還是源于自己的淚水,又或者,二者皆有。 ——可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喝下的是一杯名為“溫柔”的毒。 …… 望凝青抱著尹南秋如斷線木偶般癱軟的身體,神情十分平靜。 燕皇一直忍耐著心中的郁怒,此時也已經(jīng)達到了極限,他沉著臉,幾乎就要拂袖而去。 “多謝陛下寬柔。”望凝青突然出聲道。 燕皇的腳步微微一頓,他沒有回頭,不管是宋清婥打破了一貫行事作風挾恩以報也好,還是她對尹南秋毫無掩蓋的偏愛也罷,都在他的心中點了一把火,以至于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了起來:“不必?!?/br> 望凝青卻好似沒有聽見燕皇話語中的冷意,只是輕輕撫摸著尹南秋的長發(fā),靜靜地坐著。 直到燕皇快要踏出門檻,她才緩緩說道。 “她大逆不道,辱罵圣上,其罪當誅,但到底是臣妾負她在先,感謝陛下仁慈,賜予她一個滿懷希望的美夢?!?/br> 燕皇呼吸一窒,望凝青清淡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幾度輪轉(zhuǎn),意識到她話語中的深意,燕皇猛然扭頭望來。 只見一身青色薄紗的尹南秋躺在望凝青的懷里,唇角緩緩淌下一線烏黑的血跡,清麗姣好的眉眼也是死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