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斯蒂恩還是達(dá)希爾，甚至就連看上去最冷靜優(yōu)雅的蜜莉恩，這些惡魔之子的身上都能明顯地感覺到精神不穩(wěn)定的跡象。

    或許是一些日常的小動作，或許是一些生活的細(xì)節(jié)，他們多多少少都會表現(xiàn)出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浮躁，眼中的暴虐與陰戾幾乎要化作實(shí)體流露出來。

    但安南不會，與其他惡魔之子相比，他更像一具精美的玩偶，沒有盛裝任何感情的空洞容器。正是因?yàn)槭裁炊紱]有，所以他看上去才那么平靜，那么“正?！薄?/br>
    “安南，你或許沒有太多關(guān)于西安娜大人的回憶，但是我想告訴你，你的母親一直都是愛你的?！币岳麃喺f出了這段密辛，試圖動搖男孩死水般的心臟。

    “她安插了一些人手接近你，想要找機(jī)會將你帶走，讓你離開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以利亞看著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的男孩，心中其實(shí)也沒抱太大的期望。他只是覺得，西安娜的孩子有必要了解自己的母親為他付出了什么。

    至少，他應(yīng)該知道自己并不是不被生母所愛。

    “她不愿見你，也是為了保護(hù)你。但是她派往你身邊的人，最終都……”

    ——最終都死在了蜜莉恩.迪蒙的手中。

    以利亞沉默，并沒有將最后的話語說出，因?yàn)檫@個現(xiàn)實(shí)實(shí)在有些殘酷。

    他也是在某一世的輪回中才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發(fā)現(xiàn)“西安娜.塞倫其實(shí)愛著自己的孩子”這個事實(shí)。

    曾經(jīng)的戰(zhàn)場玫瑰早已被這座城堡逼到瘋狂，枯槁的容顏與瘦削的身體甚至塞不滿一座水晶棺。

    但她直到死亡都沒有放棄這個孩子。

    以利亞看著安南，他想知道這個與眾不同的惡魔之子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母親的，他又是否會怨恨？怨恨生母不能像蜜莉恩.迪蒙那樣保護(hù)他。

    然而，出乎以利亞的意料，安南聆聽他的述說，卻并沒有露出驚詫：“我知道?！?/br>
    以利亞微微一怔：“……你知道？”

    “我知道。”男孩垂了垂頭，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因?yàn)檫@個動作而輕輕一鼓，看上去天真稚弱，惹人憐愛，“我知道那些人是想帶我離開，然后被蜜莉恩jiejie殺死了?！?/br>
    安南一邊說著一邊抬頭，對上那雙和西安娜.塞倫相似而又不同的眼眸，以利亞突然感到一陣巨大的荒謬，某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令他唇角僵冷。

    “我喜歡蜜莉恩jiejie，我想永遠(yuǎn)跟jiejie在一起?！蹦泻⒖粗?，這般道。

    “所以jiejie殺了想要帶走我的人，我只會感到高興?！?/br>
    他自言自語般地重復(fù)著，平靜得近乎異常：

    “我只會感到高興?！?/br>
    第225章 【第14章】深庭惡之花

    以利亞意識到自己錯了, 這座城堡內(nèi)根本就沒有正常人。

    哪怕是看上去如白紙般干凈的小孩，內(nèi)里可能都已經(jīng)被這座城堡的暗影扭曲腐壞。

    “你是jiejie的東西，我不會殺你?！卑材习氪寡酆? 他不直勾勾地盯著人看時, 冷灰色的眼眸便顯得有些暗淡無光，“但你要跟我一起去見蜜莉恩jiejie?！?/br>
    確認(rèn)男孩不能進(jìn)行有效的溝通，以利亞并不準(zhǔn)備坐以待斃。

    說到底，以利亞與城堡內(nèi)部的侍從不同, 他對蜜莉恩.迪蒙并無多少敬畏之心。

    若不是脖頸上的環(huán)帶限制他的行動甚至?xí)┞端亩ㄎ? 他早就逃離城堡, 或是躲避在暗處，繼續(xù)深入調(diào)查下去。

    安南年紀(jì)雖小, 對人的情緒感知卻稱得上敏銳。不等以利亞有所反應(yīng), 他已經(jīng)看出了以利亞的打算，抽出腰間的彎刀便朝著以利亞的四肢砍來。

    男孩拔刀的姿勢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雪白的雙刃在他手中幾乎就是兩道瞬息而至的寒光, 剎那間便襲至近前。

    安南的打算很簡單，他打算砍斷以利亞的四肢，廢掉他的行動能力。

    就在剛才, 安南親眼目睹了以利亞在佩戴禁魔鐐銬的情況下，依舊使用了神圣力進(jìn)出jiejie用于養(yǎng)蠱的實(shí)驗(yàn)室。

    暫且不論以利亞這么做的目的，單單是jiejie身邊有一枚隱藏自身實(shí)力的定時炸彈, 就已經(jīng)有足夠的理由讓安南抹殺他了。

    除非徹底排除以利亞的威脅, 否則安南不會放他回蜜莉恩jiejie的身邊。

    安南的速度很快, 但以利亞對他也并非毫無防備。在安南沖過來的瞬間, 以利亞一躍而起, 騰空翻過橫切而來的彎弧，越過安南落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

    體術(shù)卓越。安南迅速判斷出了眼下的局面，以利亞的身手超乎了迪蒙家族的預(yù)料，那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神職人員該有的身手。

    安南再次切出一刀，環(huán)繞在他身側(cè)的猩紅血刃也突刺而去。然而以利亞閃避速度極快，血刃只刺透了以利亞的每一個落腳點(diǎn)。

    以利亞并不想對孩子出手，但眼前的男孩顯然不準(zhǔn)備將事情輕輕揭過。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位身穿女仆服裝的少女倉皇無措地撞進(jìn)了戰(zhàn)局。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背后追她，她提著裙擺沖出了灌木，卻被樹枝絆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手中攥著一支鮮紅的玫瑰，勉力爬起時看見了男孩身旁扭曲猙獰的血刃，不由得捂嘴低叫了一聲。

    艾薇？她怎么會在這里？以利亞認(rèn)出了這名女仆，他抽身后撤試圖拉開與安南的距離，卻發(fā)現(xiàn)艾薇好巧不巧正倒在了血刃的攻擊范圍之內(nèi)。

    安南沒有將注意力分給女仆哪怕只是半點(diǎn)，眼中只倒映出以利亞的身影。發(fā)現(xiàn)攻擊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塊礙事的“石子”時，安南輕描淡寫地抬手，想要將其抹去。

    該死。以利亞咬牙，迅速抽身折返，他如獵豹般朝著癱軟在地上不敢動彈的艾薇撲去。下一秒，猩紅血刃直劈而下的力道直接將灌木與巖石地面炸得四分五裂。

    艾薇瞳孔收縮了一瞬，她似乎花費(fèi)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眼見著安南一擊不成再次抽身而上，當(dāng)即大叫道：“安南少爺，公女殿下讓我來找神子！”

    “公女”的名號一出，血刃與彎刀便停在了半空，距離他們只有咫尺之距。艾薇睜大了眼睛看著安南的利刃，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轉(zhuǎn)，卻始終不敢落下來。

    而在這時以利亞才發(fā)現(xiàn)，艾薇手中緊緊地攥著那支鮮紅玫瑰，十指都被玫瑰的花刺扎出了血。但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十指越收越緊。

    “公、公女殿下讓神子今晚去、去她的房間……”艾薇害怕得語調(diào)都在顫抖，但還是很努力地把話說清楚，“之、之前，公女只說不讓神子離開米舍里……”

    只要不離開米舍里，就是被允許的。哪怕是以利亞以詭異的方式出現(xiàn)在苦痛之坑的內(nèi)部，也沒有違反公女殿下訂立的“規(guī)矩”。

    米舍里的下人們都知道，如果這世上有什么話語能阻止想要?dú)⑷说陌材系钕?，那“公女殿下”無疑就是唯一生效的言靈魔法。

    果不其然，聽見“公女的命令”后，男孩沉默了片刻，還是收起了自己的彎刀與血魔法。

    安南收斂了一身凌厲，干干凈凈地站在原地，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又像是與年齡相符的貴族少爺了。

    他的目光落在艾薇手中的玫瑰上，整座城堡也只有蜜莉恩的花園有這么鮮艷美麗的玫瑰，就像這個頹喪瘋狂的世界里，只有蜜莉恩鐘情詩歌與文學(xué)。

    “你違反了‘規(guī)則’?！卑材险Z氣平靜，冷淡地陳述，“花要放在格瑞德宮殿的門口。而且不離開米舍里的仆從有另外的規(guī)則。”

    “我沒有！”艾薇的眼淚終于奔涌而出，她倉皇地?fù)u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帶血的手舉起了那朵玫瑰，“我按照米舍里的規(guī)則去了格瑞德宮殿，但、但——”

    她猛然捂住了耳朵，嗓音顫抖地道：“但花放下之后，笑聲沒有停……”

    以利亞猛然抬頭。

    ——[如果違反了任意一條規(guī)則，并且耳邊的笑聲沒有停止，請去米舍里的花園摘一朵白色的花。殿下不會責(zé)罵。]

    ——[請確保你手中拿著的是白色的花。]

    染血的玫瑰鮮紅得可怕。

    隔著艾薇的發(fā)頂，以利亞的目光穿過安南的肩頭，看見凌空的血月投射下凄艷的輝芒，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仆正靜靜地站在米舍里的走廊。

    她站姿端莊，戴著遮擋了大半張臉的口罩，就這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以利亞三人所在的方向。

    但即便如此，以利亞依舊隔著厚重的口罩，看見了那人裂至耳根、猙獰淌血的嘴角。

    ——[看見帶著口罩的侍從或侍女，請不要與他們搭話。]

    ——[城堡內(nèi)不允許仆從佩戴口罩。]

    ……

    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之聲打碎了房間內(nèi)的平靜，濃重到令人幾近窒息的香水在空氣中肆無忌憚地?fù)]發(fā)。

    尼爾森抬頭，卻見原本正在調(diào)配香水的蜜莉恩突然彎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她沒有出聲，但克制不住痙攣的身體卻昭示著她正忍耐著劇烈的痛楚。

    “蜜莉恩？！”尼爾森猛然推開桌案，朝著蜜莉恩跑去，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記了使用敬語，但想來應(yīng)該也沒有人在乎了。

    “你怎么了？”尼爾森將她攔腰抱起，遠(yuǎn)離了地上那些可能扎傷她的玻璃碎片，快走幾步，將她放在了柔軟的羽絨床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了？”

    蜜莉恩沒有說話，她只是蜷著身體，手指死死地扣著自己的左眼。尼爾森見她的指甲已經(jīng)抓破了皮膚，害怕她傷害自己，只能把她的手用力拉下。

    為了防止她繼續(xù)傷害自己，尼爾森將五指穿過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交。他用另一只手撥開了遮擋她左眼的長發(fā)，卻忽而愣住了。

    女子絕美且毫無瑕疵的容顏呈現(xiàn)在眼前，那仿佛被造物主所鐘愛的臉上有一絲缺憾的破裂。

    但此時，蜜莉恩原本空蕩蕩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大量的鮮血，帶著迷幻香氣的血液從緊閉的眼縫中汩汩涌出，打濕了貼在眼睛處的金色薔薇。

    濃稠而又甜膩，馥郁而又充滿了誘惑力，那充溢在鼻腔間的血香甚至蓋過了房間內(nèi)彌散的香水氣息。

    尼爾森渾身僵硬，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指尖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潮濕與黏膩，原以為那是蜜莉恩的汗水，但如今看來可能全是蜜莉恩左眼淌出的血水。

    “尼爾森……”懷中的女人低弱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她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被抽離，“帶我去花園。”

    “……祂離開了原有的軌跡，有人……違反了規(guī)矩……”

    尼爾森到底不是尋常人，他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了下來，將蜜莉恩攔腰抱起，反問道：“跟你眼睛流血有關(guān)嗎？”

    如果有關(guān)，他當(dāng)然會帶她去，但如果沒關(guān)系，她就應(yīng)該在房間內(nèi)好好休養(yǎng)身體。沒有任何事值得她以這樣的狀態(tài)去繼續(xù)cao心。

    “……帶我去?！泵劾蚨髌D難地點(diǎn)頭，她緊緊地捂住左眼，卻沒法遏制不斷淌出的血水，指縫都染上了殷紅的痕跡，“摘一朵白色的花……”

    尼爾森果斷作出了反應(yīng)，他迅速撞開門扉，抱著蜜莉恩朝著花園奔跑而去。走廊上空空蕩蕩，沒有守衛(wèi)的侍從，也沒有等待傳令的侍女。

    蜜莉恩的鮮血越流越多，順著下巴滑落，打濕了她的脖頸與禮裙。

    尼爾森闖進(jìn)了蜜莉恩的花園，不等他空出手來，被他抱著的蜜莉恩已經(jīng)掙扎著起身，抓住了一支還沾染著露水的白薔薇。

    ……不是尼爾森的錯覺，在蜜莉恩摘下白薔薇的瞬間，空氣仿佛都扭曲了一剎。

    蜜莉恩的左眼不再淌血，她抬起頭看著凌空的血月，神情卻依舊不算明朗：“還不行……”

    蜜莉恩示意尼爾森將自己放下，她掙扎著落在地上，將白薔薇塞進(jìn)了尼爾森的手中。

    “幫我個忙，尼爾森，帶著這支白薔薇，去米舍里的宮殿外找紅房子里的人。他們不會說話，也不會戴口罩，他們會知道怎么做?！?/br>
    “那你呢？”尼爾森攥緊了那支白薔薇，“你現(xiàn)在這樣，還想去哪？”

    “我會跟你解釋的?！泵劾蚨髡巯乱恢患t色的娜塔莉月季，提著裙擺轉(zhuǎn)身，“記得，他們不會說話也不會戴口罩，如果不是，不要把花交給他們?！?/br>
    蜜莉恩交代完，手持著那支鮮艷的月季，匆匆跑出了花園。

    第226章 【第15章】深庭惡之花

    以利亞與那帶著口罩的女仆對視的剎那, 在一瞬的眩暈后竟出乎意料地冷靜了下來。

    如果人的理智能夠具現(xiàn)化為數(shù)值，那以利亞就可以發(fā)現(xiàn)自己本該呈現(xiàn)斷崖式下跌的理智在岌岌可危之時突然回升，穩(wěn)穩(wěn)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

    冷靜。以利亞攥拳, 心想，回想過往輪回收集到的情報吧, 一定可以找到破局的契機(j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