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0節(jié)
這回,幼崽們倒是有些呆了。狐遲陽倒是看出來了,劍尊他老人家大抵是隱匿了修為與氣息,所以這群幼崽看不穿他真正的面貌。 單從外表來看,劍尊也不過是一個二十來歲、氣質(zhì)過于孤冷高絕的青年罷了。 “那他是你的配偶嗎……?”幼崽們有些糊涂了,只能小腳踩著尾巴,一個個懵懂乖巧地在路邊排排坐,仰頭問道。 “不是。”安婆婆也如實回答,“他是我的長輩?!?/br> “哦……”這回,幼崽們不大的小腦袋瓜子有些轉(zhuǎn)不過來了,糊涂道,“所以他才到飯點了就來叫安婆婆回家吃飯啊。但是父親的話,孩子怎么會比父親老呢……” “因為我不好好修煉?!卑财牌挪灰詾橐?,反而拿這件事來規(guī)勸教訓(xùn)他們,“你們將來若不好好修煉,也會比你們的父母更早衰老?!?/br> 安婆婆的神情很認真,而她本來就是個很穩(wěn)重的人。幼崽們哪里想得到她是在開玩笑?頓時信以為真,紛紛作鳥獸散,趕回家好好修煉了。 只有一只“小金狐”不怕恐嚇,甩著大尾巴顛顛地跟在安婆婆的身后,仰著小腦袋驕傲地宣布道:“安婆婆就算老了,我也喜歡安婆婆?!?/br> 小孩童言無忌,安婆婆聽罷竟是罕見地露出了一個笑。 她眼角的皺紋像被風(fēng)吹拂的湖面,眼眸卻清潤有光,外表年邁,眼神卻仿佛還是稚子模樣。 安婆婆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人吧?很美很美,無人能出其右的那種美人。 這一刻,狐遲陽的心態(tài)罕見地與幼時的自己重疊了一下。 狐遲陽迷迷糊糊地跟了一路,直到回過神來,神獸白虎才在一處僻靜的水潭邊停下,妖族幼崽大多不喜歡水,所以這是人煙稀少的地方。 狐遲陽沒覺得哪里不對,安婆婆是蓮花精,喜歡水是很正常的。他看著劍尊牽著安婆婆回了屋,雖然有些冒犯,但他還是有些好奇地探頭,朝里面看。 “……不對啊?!焙t陽又有些迷糊了,“安婆婆是蓮花精,但氣運之子不是人族的嗎?” 人族,怎么會突然變成蓮花精呢?但如果不是蓮花精,安婆婆又是如何進入接葉鎮(zhèn)的?她身上時刻散發(fā)的蓮花香氣也不是假的啊。 狐遲陽感到茫然,就連原本確鑿萬分的記憶與過往都變得不確定了起來。他天生五感敏銳,又總是窩在安婆婆的懷里,不至于認錯安婆婆的種族吧? 就在狐遲陽悶頭思考時,很快,他的困惑便得到了回答。 “……似乎,又老了些許了?!泵髁凉鉂嵉溺R子前,女子散下一頭半黑半白的煩惱絲,用梳子細細地梳理著。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指腹輕柔地拭過自己的眼角,面上依舊無甚表情,眼神無波無瀾。 “……”銘劍仙尊背對著她,坐在一旁的榻上擦拭著自己的劍,“……六年,至少比上一次久一點?!?/br> “是嗎……”女子看著鏡子,眼神卻沒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自己,還是看身后之人映在鏡中的倒影,“已經(jīng)六年了?” 劍尊沉默,沒有第一時間回話。在外頭的狐遲陽卻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六年”是什么意思。 但是,即便聽不明白,狐遲陽依舊以妖族的直覺與本能,感受到了屋內(nèi)兩人之間那種暗潮洶涌般的詭異氛圍。 劍尊不再擦劍了,女人也不再梳頭了。他們依舊背對著彼此,任由寂靜如水流般注滿了房子,淹沒口鼻,令人窒息。 “……”過了很久,讓狐遲陽沒有想到的是,最先失去耐心打破這份寂靜的居然是養(yǎng)氣功底極好的劍尊,“你若是沒有生念,就會一直如此?!?/br> 他語氣壓抑至極:“六年,也不過是把腐朽的時間延長了些許罷了。蓮花白藕能為你重塑軀體,卻治不了心病,更救不了命?!?/br> 女人沉默了一瞬,說道:“我不懂,我并不想尋死?!?/br> “但你也沒那么想活?!眲ψ鹄湫α艘幌拢种械乃醒┕鈩C冽,倒映出他俊美卻也冰冷的面容,“否則蓮花白藕不會那么快便腐朽。” 說完,劍尊便抿了抿唇,他冷笑也不是針對女人,而是針對釀成這一切惡果的自己與禍首。 “……算了,過來吃飯吧?!眲ψ鹫酒鹕?,收了劍,朝著廚房走去。狐遲陽有些驚悚地發(fā)現(xiàn),劍尊居然是下廚做飯的那一個。 “我必須吃飯嗎?”女人回頭,鏡中倒映出她略顯困惑的面孔。她是真的感到不解。 “吃飯、睡覺、說話、走動、交朋友?!眲ψ鸲酥斜P走了出來,清粥小菜,但不管rou還是菜都切得很細,比發(fā)絲還要細,“書上說,這才算‘活著’?!?/br> 女人不說話了,她拿起筷子,安靜地夾了一筷子菜絲塞進嘴里,咀嚼半晌,眼神頓時變得復(fù)雜了起來。 “如何?”劍尊攏著袖子,冷淡地詢問著。 “沒味道?!迸擞滞炖锶艘豢曜觬ou絲,品了品,肯定道,“能吃。沒味道。” “你昨天不是說太咸了嗎?所以我沒加鹽?!眲ψ鹂粗郎习姿疇C了一遍的各色絲。 女人咬著筷子含糊道:“過量和不加應(yīng)該是兩碼事?” 兩人沉默抬頭,面無表情地對視了半晌。片刻,劍尊認命地起身,回廚房拿了一小碟鹽出來,讓女人蘸著吃。 兩人就著這古怪的氛圍吃完了一頓飯,劍尊收拾碗筷,女人又再次呆呆地坐在了梳妝臺前,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過了一會兒,向來纖塵不染的劍尊再次從滿含煙火氣的爐灶間脫身,竟隨手拿起梳妝桌上的梳子,給女人梳起了頭發(fā)。 光潔的明鏡倒映出女子蒼老的面孔與男子的天人之顏,看上去倒像是一對母子。這一幕似乎刺痛了鏡前的女人,她忍不住別開眼神,回避。 “不老?!背龊鹾t陽的意料,劍尊廚藝雖差,梳理女子發(fā)髻的動作卻相當(dāng)熟稔,他淡漠地抬頭看著鏡子,指腹自女子的眼角撫過,“還是好看的。” 劍尊的手,是用劍的手,是冶器的手。他的手指可以點石成金,可以持劍劈開塵世所有的混沌與蒙昧,但他如今卻用那雙手作羹湯,替一個女人挽了一個發(fā)髻。 “……只有您會覺得好看。”女人默默地道,“不必安慰我。” “實話實說也不行?”劍尊神色冰冷,反手便拆了女子老氣的發(fā)髻,扎了兩個總角小兒才會綁的羊角辮,“這樣總行了吧?” “……丑?!迸丝粗R子,雖然仍舊面無表情,但眼睛卻比剛才透出了一絲活氣,說一次不算,她還說兩次,“丑死了?!?/br> 劍尊冷笑,非摁著她的腦袋等她“欣賞”夠了,才把羊角辮給拆了,挽了一個溫婉秀氣的發(fā)髻。 他們的相處方式實在怪異。外表分明年齡懸殊,劍尊待她卻像待一個不知事的孩子,偶爾還會隨手把人撈起,像抱孩子一樣抱來抱去。 ——但或許,安婆婆原也只是個孩子。 狐遲陽在旁觀了第三天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因為安婆婆老得很快,短短三天,她臉上的皺紋便更添幾許。 漸漸的,她開始走不動路了,彎腰駝背,拄著拐;牙齒松動,嚼不動食物;原本還算細致的皮膚上開始浮現(xiàn)出暗沉的老人斑,身上也開始散發(fā)老人特有的暮氣。 于是,狐遲陽眼睜睜地看著,安婆婆有些變了。 她不復(fù)往常溫和平淡的模樣,時常開始煩躁、發(fā)脾氣。她不讓劍尊抱她,也不讓劍尊靠近。她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鏡子,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房間里。 “您不要看我?!北粍ψ饛娦袕哪簹獬脸恋拇踩扉g挖出來時,她仰頭看見那雙寒星明目中的自己,徹底崩潰了,“求您了,不要看我!” “您究竟為什么要救我?救我這樣不死不活的廢人!我已經(jīng)是這樣了,我?guī)筒涣四乙沧霾坏侥M易龅降氖虑?。求您,放過我吧!” 她被劍尊抱在懷中,扯著自己滿頭干枯的白發(fā),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般哇哇大哭了起來:“放過我吧!” 劍尊沉默,他抬手擦拭她的眼淚,似是想拍撫她的脊背和腦袋,卻被她一把拍開。 劍尊沒有辦法,只能抱著她坐在榻上,虛攏著她,等待她哭累了,自己平復(fù)好心情,重新拾撿起破碎的自己。 言語如此慘白,行動也無濟于事,他只能等待。等待溺于心淵的人,再一次把自己從泥潭中撈起。 人之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恚、求不得。若說死亡不過是斷頭一刀,那衰老便是軟刀割rou,讓血rou之心細細麻麻的疼。 世人避不開的枷鎖,塵世逃不出的中天。 狐遲陽化作人型,與白虎一同沉默地站在屋外,看著匍匐在溫暖的火炕上痛哭失聲的女子,嘴唇微翕,竟覺得眼眶guntang,鼻子微微發(fā)酸。 安婆婆依舊會給接葉鎮(zhèn)中的孩子講故事,不管回到家后如何,在外她永遠都是淡然溫柔的樣子。 狐遲陽注意到,安婆婆的房間中掛著一柄劍,劍如匣中秋水,澄澈明凈,劍身也不曾沾灰。一定有人時時勤拂拭,方才能如此纖塵不染。 院子外的樹木開始枯黃,飄落,萬物枯榮的時節(jié)已至,安婆婆也徹底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秋季,安婆婆已經(jīng)徹底走不動路了,像一塊腐朽碳化的木頭,只能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喝著喂到嘴邊的苦藥,熬著所剩不多的日子。 每到這個時候,劍尊總會端著藥碗,沉默無言地坐在床沿,喂她一口口地喝藥。 有時候她喝不下,不小心吐在他白凈的廣袖上,他也只是用手帕拭去她唇角的藥汁,沒顯露出任何的不耐與煩躁。 “……冬天快到了嗎?”她老眼昏花,瞇著眼、偏著頭去看窗戶,卻什么都看不清楚。 “對。”他耐心地回答著,語氣雖然冰冷,但卻從來都不曾冷待過她,“冬天過去,春天就來了。到時候,師尊帶你去踏青吧?!?/br> “是嗎?”她掖著被子,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昏昏欲睡期間,她乖巧的像個孩子模樣,“真好啊?!?/br> 吃過藥后,她的意識變得昏沉,開始嘀嘀咕咕地說些胡話。但哪怕是胡話,劍尊也很耐心地回應(yīng)著她。 “師尊,您會不會嫌我很麻煩?我有時候看著自己,都打從心底感到厭煩?!?/br> “不會。小安很好?!?/br> “這具身體那么虛弱,那么丑陋,腐爛的時候還有難聞的味道,連劍都拿不起來。我不喜歡,我真的不喜歡?!?/br> “為師知道。” “我總是做噩夢,我總是夢見自己在燃燒,我夢見一個白衣男子朝我舉劍,然后全世界的罡風(fēng)都朝我吹來,片著我的皮rou與骨血……” “……” “夢里我覺得好疼,我想找我的劍,但怎么找都找不到。還有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被挖了出來,變成了黑色的太陽和藍色的月亮,飛到了天空……” “……睡吧。乖?!?/br> “好多好多……黑色的水。” “不用怕,為師在這兒?!?/br> 她碎碎念念,仿佛噼里啪啦燃燒著的木柴,已經(jīng)快要焚燒殆盡,只能發(fā)出些許細碎的余響。 “我才六歲,這次才活了六年……對不起,師尊,我沒能再活久一點。” “不是你的錯?!蓖高^窗外照射進去的陽光,狐遲陽看見了劍尊握著劍柄的手,與其平和的語氣不同,他握著劍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從來都不是你的錯,小安?!?/br> 這話大抵是安撫了她,女人似是信了。她茫然地睜眼,眼中一片灰白,顯然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見了:“師尊,天黑了嗎?” 窗外艷陽高照,劍尊垂眸,輕撫她的臉頰,語氣平靜如常:“對,天黑了?!?/br> “這樣啊?!彼珠]上了眼睛,神態(tài)安詳,“自從浮黎界有了藍月,秋季的天空就會黑得很早?!?/br> “是啊?!眲ψ鸸戳斯创浇?,卻是一個冰冷的諷笑,他把一只手借給床榻上的女子,任由她抱著沉入夢鄉(xiāng),“小安,你還記得以前嗎?” “記得什么?”她半夢半醒,人生如夢如露,似真似幻,“我忘記了什么嗎?師尊。” “沒有。”他揉揉她的腦袋,“忘記了也好,證明那些都不太重要?!?/br> 狐遲陽在窗外看著,幾乎把自己站成了一樽雕像。 安婆婆最終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冬天,安婆婆的故事會暫時告一段落,因為浮黎界眾生都要開始冬眠了。 在萬物沉睡的那個冬天里,安婆婆在劍尊的懷中閉上了眼睛,停止呼吸前,她還在惦記著要講給幼崽們的下一個故事。 “師尊,我的‘病’真的沒法治嗎?”她閉著眼睛,似乎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說話的聲音也小小的,像還未飛出巢xue的鳥雀。 她變得很瘦,四肢幾乎就是一段皮包骨,雙腿連支撐身體的職責(zé)都無法履行。所以劍尊只能抱著她,像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女嬰。 “……你的命絡(luò)與這個世界息息相關(guān)。”他低頭,額頭觸碰著她的發(fā)頂,“這個世界‘生病’了,所以你也會‘生病’,如果這個世界能變好一點,你也就能好受一點。” 他們坐在湖泊邊的石椅上,遠處便是浮黎界的天地木,在冬雪悄無聲息降臨的那天,天地木的枝葉開始枯萎,但冬眠中的浮黎界眾生還沒發(fā)現(xiàn)這個異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