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若禮讓，便敬他三分，若是碰上這不識好歹之人，本宮也有的是辦法治他。”

    院判此刻已是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還請公主見諒，實(shí)在是規(guī)矩不可破。”

    賀攸寧早就料到不會(huì)這么簡單便能拿到景成帝的脈案，自然是有備而來。

    “本宮十歲時(shí)隨父皇南下，途中遇梁王殘黨，父皇為護(hù)本宮周全，賜予一把寶劍，并言此劍可斬任何亂臣賊子，本宮正是用這把劍斬下一名叛軍的腦袋。”

    院判聽言心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yù)感，眼見賀攸寧一步步逼近，不自覺后退兩步。

    賀攸寧伸手，院判卻下意識抬手擋住，又覺失禮，小心將手放回身前交握，全身繃緊，生怕下一秒便要命送她手。

    不料賀攸寧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言道：“院判自然不會(huì)是亂臣賊子，對嗎？”

    院判此刻如鯁在喉，他知道賀攸寧這是在警告他，如若不從下一秒自己便會(huì)成為亂臣賊子。在朝為官，誰也不敢說自己是絕對清白的，他心中有鬼更不敢反駁。

    只僵笑著點(diǎn)頭，示意其他太醫(yī)去拿。

    脈案在手，賀攸寧只草草翻過，便讓屏兒帶回宮。

    臨走前轉(zhuǎn)頭回望院判，“院判大人，您為官多年，應(yīng)該知道自己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全是皇上的恩典，想必您最清楚該為誰鞠躬盡瘁，對嗎？”

    院判心下駭然，不禁懷疑賀攸寧知道了什么，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背后之人的能耐，便裝作未聽懂其中深意。

    賀攸寧嗤笑，院判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不出賀攸寧所料，皇上的脈案并無問題，但今日一番試探，她心中的猜測被證實(shí)了大半。

    這宮中還有一只手在背后掀起風(fēng)浪。

    賀攸寧將脈案與景成帝喝的補(bǔ)藥單子遞于秦嬤嬤，景成帝是勞累過度猝死，發(fā)生的很突然，先是意識渙散，緊接著全身發(fā)紫，人迎脈搏動(dòng)消失。

    一切記載都很合理，但景成帝在此之前并未有心慌、胸悶和暈厥的情況出現(xiàn)，毫無前兆實(shí)在可疑。

    賀攸寧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桌子，像是自言自語道：“還有什么病是會(huì)全身發(fā)紫的呢？除非……”

    除非景成帝根本不是猝死，而是毒發(fā)身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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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未能見景成帝最后一面是賀攸寧心中無法解開的心結(jié)。

    景成帝突然駕崩，待消息傳到皇陵時(shí)已是十天之后，縱使賀攸寧心中百般不信，但在看到景成帝棺槨時(shí)也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shí)。

    時(shí)至今日，賀攸寧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點(diǎn)。

    大昭朝歷任皇帝西行后停靈的時(shí)間都不長，但是就連最短的孝宗皇帝都停靈十一日，還是因夏日炎熱之故才縮短停靈日數(shù)。

    可景成帝的靈柩只停放八日，過了頭七便要匆匆下葬。

    如今想來，若景成帝真的死于非命，那么背后之人一定急于掩蓋什么。

    賀攸寧的腦子里一時(shí)閃過的想法仿佛將她整個(gè)人都拖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她一個(gè)人呆坐在榻上，看著香爐上的縷縷青煙，陷入一種無法言喻的死寂中，像是被抽取靈魂的木偶，冰冷的淚水劃過臉龐，最終滑入衣襟。

    半晌后，賀攸寧推開房門，眼底雖可窺見濕意，但以不復(fù)適才的悲戚。

    轉(zhuǎn)頭吩咐屏兒兩句，就準(zhǔn)備帶著淡竹向外走去。

    剛走出宮門，卻見淑惠長公主身邊的文鳶來請。

    “聽聞公主回宮，我家主子便惦記著，知道公主繁忙不便打擾，如今公主病也大好了，我家主子便想著請公主一聚，也好說些體己話?！?/br>
    淑惠長公主乃德妃所出，因著景成帝子嗣稀少，德妃對淑惠長公主管教甚嚴(yán)，若非必要平日里更是不愿她多外出，是以淑惠長公主性子內(nèi)斂，賀攸寧與她只算平常。

    但淑惠長公主是個(gè)面面俱到的，賀攸寧畢竟是為人meimei的，不主動(dòng)拜訪已是失禮，如今叫人來請哪還有推脫的道理。

    到淑惠長公主的泮婳殿時(shí)已近黃昏，淑惠長公主像是早早便在殿外等候，兩人相互見了，長公主才牽起meimei的手緩步向桌前走去。

    “我瞧著meimei瘦了些，想必在皇陵時(shí)定是受了苦?！笔缁蓍L公主心疼meimei，不由得埋怨宮人們沒將她伺候好。

    賀攸寧卻笑道：“哪兒就瘦了，只不過是長了些個(gè)子，顯得抽條些罷了?！?/br>
    “是了，如今你也十五了，只可惜尚在喪期，及笄禮確實(shí)不能大辦了?！笔缁蓍L公主言語間是掩飾不住的遺憾。

    賀攸寧出生在大年三十，就快到了，只是今年是沒什么心情論這些的。

    “父皇走得突然，我哪還有心思想這些，jiejie不知，我在皇陵聽到喪鐘時(shí)是何心情?！?/br>
    賀攸寧有意試探，裝作以帕拭淚，卻留心著淑惠長公主的神色。

    提及傷心事，淑惠長公主自然也是凄凄然，也沒了之前的興致。

    賀攸寧面上不顯，心中卻不由松了一口氣，又暗罵自己魔怔，如今怕是得了疑心病，瞧見誰心中都要懷疑一番。

    許是心中愧疚，賀攸寧不由生出對淑惠長公主的親近來，瞧見一旁擺著的放著的繡繃，便想找個(gè)話題將傷心事揭過。

    “jiejie可是在刺繡？許是我記憶出了差錯(cuò)，怎記得jiejie是最不耐這些的?！?/br>
    淑惠長公主只是淡淡掃過繡繃一眼，溫聲道：“待三月喪期滿，來年秋日便是我出嫁的時(shí)候，此刻繡些樣子，待喪期過去，準(zhǔn)備嫁衣時(shí)也不至于太匆忙。”

    賀攸寧從未聽過淑惠長公主已定好婚事，此時(shí)臉上是掩不住的訝異，“許的是哪家？這又是什么時(shí)候的事？”

    “是兵部侍郎蘇思朗，我及笄時(shí)便定下了，那時(shí)你尚在皇陵，自然時(shí)無從得知?！闭Z氣雖平和，卻冷淡得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

    景成帝去世，作為子女的應(yīng)是要守孝三年，但景成帝留有遺詔，只需為他守孝三月，雖不合規(guī)矩，可皇帝金口玉言，既下了命令也只能遵守。

    兵部侍郎是個(gè)從三品的官，但蘇思朗今年不過二十有二，能坐到現(xiàn)在的位置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但賀攸寧知道，若只為著這幾分本事，景成帝還放不著將女兒嫁過去，更重要的是蘇思朗背后的蘇家。

    賀攸寧看著淑惠長公主，不知她對這份婚事到底是個(gè)什么心思，只將自己所知道的說與她聽：“蘇思朗年紀(jì)輕輕便是兵部侍郎，聽聞在同僚間名聲也是極好，家中人員簡單，阿姐嫁過去住在公主府中，與他們也無需應(yīng)酬，還算自在。”

    淑惠長公主卻搖頭，說到：“我已決定隨蘇思朗住在蘇府，至于公主府便不必修建了?！?/br>
    聽了這話，賀攸寧當(dāng)即便不同意，“這怎么行，雖說也有公主出嫁隨夫家住的，可萬萬沒有連公主府都不建的道理?！?/br>
    淑惠長公主卻道：“如今世事艱難，百姓們尚處于水火之中，我又怎好意思為了一個(gè)公主府大修土木。”

    賀攸寧盯著桌上的擺件沉默了許久，半晌后開口：“那阿姐如何看蘇思朗？”

    “你也說了蘇思朗是個(gè)有能耐的，人品也不算差，這樣便夠了。更何況，蘇家?guī)状鷨蝹?，蘇思朗是蘇家主支這一輩唯一的嫡子?！逼綄庨L公主輕聲開口，一字一句卻似重錘般錘在渝平心口。

    賀攸寧終于意識到淑惠長公主的意思，她從出生便知道自己的責(zé)任，身為公主，過著千萬人之上的生活，盡享榮華富貴，自然要擔(dān)起皇家的責(zé)任。

    如今實(shí)在算不得太平盛世，朝堂上暗流涌動(dòng)，皇帝又年幼體弱，唯一的兄長還是個(gè)癡兒，能夠依靠的也就只有他們這些jiejie了。

    世家與皇家之間的暗涌，在景成帝在時(shí)還能有所壓制，可如今一個(gè)年幼又毫無根基的皇帝又如何能牽制住世家，只怕世家只會(huì)越來越猖狂。

    身為皇家女子，太平盛世時(shí)便是這江山錦繡上的一抹紅，點(diǎn)綴兩筆圖個(gè)賞心悅目。逢亂世，便如這林間一片葉，若是只葉一片，無依無靠，遇風(fēng)便會(huì)落在地面任人踐踏，只有卯足力氣牢牢長在樹枝上，藏于密林中才能得以保全。

    蘇思朗便是淑惠長公主要尋的樹，蘇家才是真正能夠助力的林，為她、為皇家擋一擋風(fēng)雨。

    淑惠長公主摸了摸渝平的臉，開口安慰道：“我已十六，本就到了適婚年齡，嫁誰不是嫁，這京中的男兒中，蘇思朗已算翹楚，也不算太委屈?！?/br>
    賀攸寧知道這些話并不是長公主為了寬慰她編出來的假話，蘇思朗比京中其他勛貴家的男子好上太多，手中又有實(shí)權(quán)，也算難得。

    只是蘇思朗是個(gè)風(fēng)流的，若他只是個(gè)下屬，賀攸寧自然不會(huì)對其私生活有何要求，可若成了姐夫，那些桃色傳聞便成了根刺，惹得賀攸寧不舒坦。

    “可是蘇思朗自己求的恩典？”賀攸寧有些不死心，還想著蘇思朗能浪子回頭。

    淑惠長公主搖了搖頭，手上不自覺地?fù)芘鹄C繃，“是我向父皇替的，父皇起初也是不應(yīng)，但還是拗不過我?！?/br>
    自從景成帝要變革教育制度，世家便處處使絆，但卻還沒到要靠公主聯(lián)姻才能獲得支持的地步，對于淑惠長公主的想法，賀攸寧始終無法接受。

    “何以到這種地步？”賀攸寧的語氣帶著幾分焦急。

    平寧長公主不甚在意地?fù)u了搖頭，說到：“你一直是個(gè)聰慧的，不用我說你心里必然明白?！?/br>
    賀攸寧知道，蘇家在朝堂上一直明哲保身，京中京外皆有子孫為官，雖大多官職不高，但若用得好，確是一把好刀。

    蘇太公最是老謀深算，因此讓他來為嫡孫求娶皇女時(shí)絕無可能。

    景成帝賜婚，看似依了淑惠長公主之意，實(shí)則不過有個(gè)借口好堵蘇太公的嘴?；逝鹎笾?，已是天大的顏面，蘇太公講求體面，絕不會(huì)再推辭。

    見賀攸寧半晌不說話，淑惠長公主笑了笑，說到：“你也不必為我傷心，我對蘇思朗并無什么感情，自然不會(huì)羞于顏面。他雖風(fēng)流，可身為蘇家的嫡子也不是個(gè)頭腦簡單的，此次婚事能成，他與蘇家絕對有其用意?！?/br>
    事已至此，賀攸寧心中也知曉淑惠長公主的用意，再多勸也是無用，難道還能讓已逝的景成帝收回成命嗎，只是不免要多叮囑幾句。

    “阿姐，蘇太公此人城府頗深，父皇在時(shí)只是作壁上觀，眼瞅著其他世家抱團(tuán)，蘇家上上下下被他管得像鐵桶一般，蘇家官員皆只管好職責(zé)之事卻不參與朝廷爭斗?！?/br>
    “再看這朝中局勢，按理來說，蘇家這樣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最遭人恨，可卻讓人找不出一絲紕漏?！?/br>
    “能抽身于世家和皇權(quán)的角力，這樣的世家，絕非是一場聯(lián)姻可以籠絡(luò)得住的，蘇思朗雖為蘇家嫡子，但未必能讓蘇太公乃至蘇家上下都成為朝廷的一把利刃，只怕用不好還要傷其自身。”

    淑惠長公主聽言，拍了拍meimei的手，寬慰道：“你放心，阿姐心里有數(shù)，meimei記住，若有一日，世家與我們到了兵刃相見的地步，要記得還有jiejie在?！?/br>
    賀攸寧搖頭，實(shí)在無法接受自家長姐這般委屈自己，看著眼前的繡繃只覺得諷刺，轉(zhuǎn)身便要告辭。

    卻聽淑惠長公主從背后叫住自己：“阿寧，我知道你剛回宮，對有些事難免懷疑，但是聽阿姐一句勸，別查了好嗎？”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卻讓賀攸寧猛地停住腳步，不可置信地回頭，“今日阿姐同我說了這么多，其實(shí)最想說的是這句話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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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賀攸寧只覺自己處在一團(tuán)迷霧中，周遭之人各個(gè)都有事瞞著她，這種局面失去控制的感覺并不好。

    面對賀攸寧的質(zhì)問，淑惠長公主只是低頭，下意識摩挲著衣擺上的繡花，不敢去瞧賀攸寧。

    賀攸寧長嘆一口氣，看著窗外驚起的飛鳥，半是不解半是無奈道：“阿姐一直留意著我，是以我一去太醫(yī)院阿姐便得到消息了是嗎？”

    淑惠長公主不知該如何解釋，神色幾番變換，又似懇求般喚賀攸寧：“阿寧，你是知道的，我不愛管著事，若非逼不得已絕不會(huì)叫人打探你的行蹤?！?/br>
    從回宮后，賀攸寧便已察覺周圍人的怪異，先是小皇帝對大皇子似有似無的敵意，又是林水銘與小皇帝之間無法解釋的信任，最后就連淑惠長公主心中都藏著事。

    賀攸寧隱約意識到，待查清景成帝的死因，或許這一連串的疑問都能得到解答。

    淑惠長公主就是個(gè)很好的突破口。

    賀攸寧努力收拾心情，重新坐回淑惠長公主身邊，“阿姐，我是知道你的，你品性溫良，最不會(huì)撒謊，我打心眼兒里信任jiejie，自然不會(huì)為此傷了我們姐妹情分。”

    聽見賀攸寧這般說，淑惠長公主心里才好受些，不料下一刻賀攸寧話鋒一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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