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梁堅對梁菲做的事情，也算理解。

    “你打算何事回?fù)P州？”她換個了切入口，溫和問道。

    “等你們說可以走了就走。”梁菲揪著一塊布料，勉強(qiáng)笑道，“這案子什么時候可以結(jié)案?！?/br>
    “快了，兇手已經(jīng)有眉目了?！便邂晝耗抗庖圃诖芭_上，那里堆著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上面還放著春香閣的薔薇露，以及……一只女郎款式的桃花簪。

    一只在一個時辰前剛剛見過的桃花簪，但那個時候它是呆在一個男子頭上。

    這一瞬間，所有混亂的思緒在此刻都瞬間連了起來。

    ——王兆。

    一直在迷霧中的人第一次清晰地露了出來。

    他是國子監(jiān)的人，也是當(dāng)日受邀去曲園陪客的學(xué)子，身高七尺，常年雕刻，力氣極大，他家境富裕，家中正好就是買云錦的，對，還有那條纏著手心的布。

    彼時關(guān)于王兆所有的細(xì)節(jié)，所有人和他說的話悉數(shù)在耳邊浮現(xiàn)。

    ——“……王兆全都把人帶著的，都是結(jié)伴一起的?！?/br>
    ——“……把王兆和陳欣他們都撞了，衣服都淋濕了?！?/br>
    ——“我那日在后院等你這么久，誰知道你竟然坐姜才的車從前面回來……”

    一個看似和梁堅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人。

    那一側(cè)，梁菲連忙裝作不經(jīng)意地把東西收起來：“屋子亂的很，司直不如去外面等我。”

    沐鈺兒揚(yáng)了揚(yáng)眉，盯著梁菲遮蓋不住的慌亂模樣，和氣說道：“好漂亮的簪子?！?/br>
    “是我，我胡亂買的。”梁菲勉強(qiáng)笑說著，“這里實在太亂了，司直去外面說話吧?！?/br>
    “門口有一些小混混，我的人替你打發(fā)走了。”沐鈺兒慢條斯理說道。

    梁菲握著簪子的手一緊。

    “你的心上人若是喜歡你，就該把你帶走?！便邂晝阂蛔忠蛔郑従徴f道，“一旦北闕的人撤了，這些小混混會撕碎你的?！?/br>
    梁菲倏地抬眸，一雙眼滿是惶恐不安。

    “你昨日去見他，他為何沒來見你?！便邂晝合褙垉阂话爿p盈地靠近他，“你與他是怎么認(rèn)識的?！?/br>
    梁菲嘴角緊抿：“我不知道司直再說什么?！?/br>
    沐鈺兒盯著床邊的衣服，笑說道：“你不會縫衣服，所有衣服的花紋都是流云紋，梁堅身上的是?！?/br>
    “王兆的，也是?！?/br>
    梁菲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但還是下意識想把衣服都收起來。

    “你這個玉簪，我早上還見他戴在頭上，你送給他淺紅色的衣服，今日也穿了起來，我瞧著他也頗為愛惜?！?/br>
    沐鈺兒和顏悅色說道。

    梁菲臉上露出似喜非喜的神色，眼眶中卻是含著眼淚。

    “是我，配不上他。”她低聲說道。

    沐鈺兒后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神色越發(fā)溫和：“他既然知道你的過往，還愿意和你在一起，怎么會這樣說你?！?/br>
    梁菲臉色灰敗。

    “他甚至為你殺了人?！便邂晝豪洳欢≡囂街?/br>
    “不不不?！绷悍萍怃J喊道，“梁堅這個畜生不是他殺的，他性格這般好，怎么會殺人，梁堅發(fā)現(xiàn)我們的事情，幾次三番侮辱他，威脅他，他都沒有生氣，他，他不會殺人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漆黑的瞳仁冷沁沁的。

    梁菲意外看到他的眼眸，突然蹲在地上，奔潰大哭起來：“不是他殺的，他不會殺人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在狹窄逼仄的屋內(nèi)就像不甘的風(fēng)自縫隙間艱難擠進(jìn)來，咽嗚凄鳴，連綿不絕。

    沐鈺兒蹙眉，干巴巴勸道：“別哭了?！?/br>
    “擦擦眼淚?！?/br>
    一個冷冽卻又同樣令人鎮(zhèn)定的聲音在兩人頭頂。

    冰白的手指捏著一塊雪白的帕子出現(xiàn)在梁菲眼前。

    梁菲一怔，不由淚眼朦朧地抬首看他。

    可唐不言的面容實在太清冷，便又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安慰，嚇得梁菲連忙移開視線，下意識靠近沐鈺兒。

    “不是他殺的人?！彼邂晝旱囊路?，喃喃說道。

    沐鈺兒把人扶起來在一側(cè)床上坐定，可又無話可說，只好眼巴巴地去瞅唐不言。

    唐不言主動退到簾子下，看著床上坐著的宛如木頭人一般，一動不動的人，聲音冷淡，不帶任何情緒。

    “他有沒有殺人不是你說得，但你若是真的喜歡他，把事情完完全全交代清楚，才能更好地洗清他的嫌疑?！?/br>
    梁菲失神地看著他。

    唐不言安靜地注視著她，大概這樣的視線太過平靜，足以令她冷靜下來。

    “我，我和藥辛不是通過，通過那些事情認(rèn)識的，我那一日去典當(dāng)衣服，被掌柜壓價，他見我可憐便多了我十個銅錢，后來幾次他都幫了我不少忙?！?/br>
    梁菲低著頭，低聲說著。

    “過年時，他邀我出門看燈，卻不料那日竟被我哥看到。”

    梁菲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

    “他用我的名義幾次三番問藥辛要錢，可藥辛畢竟還是讀書人，家中給的銀錢有限，他又不想把我牽連進(jìn)去，只好把母親給的那些云錦，還有一些不好買價，但也頗為昂貴的衣服都送給我哥?！?/br>
    沐鈺兒想起昨日國子監(jiān)陳欣等人對梁堅衣服的嘲諷。

    “后來藥辛說要娶我，拿出了一百兩銀子，但我哥不同意，把錢收了，還把他打罵了一頓，后來他又說帶我私奔，可我不能這樣枉顧他的前途，我想著藥辛都是因為我才出事，便和他斷了往來，只是沒多久我哥突然拿著銀子出門，直到大半夜才回來，還鬧出很大的動靜，第二日就逼著我繼續(xù)去問藥辛要錢，被我拒絕后，打了我一頓，就摔門離開了。”

    沐鈺兒眉心緊皺。

    唐不言冷眼看著，眉宇間越發(fā)冰冷。

    “后來的事，司直想必也清楚，我哥考上了狀元了，徹底擺脫了這樣的命運(yùn)，卻要把我買了?！绷悍七煅收f道。

    沐鈺兒生氣說道：“太不是東西了。”

    “他和藥辛兩人吵了一架，后來，后來就發(fā)生在這樣的事情，我本打算去找他，但門口一直有官兵……”她一頓，想起面前之人就是北闕的司直，便連忙跳了過去。

    “我不敢去，直到昨日去買衣服，這才重新見了她，但還未開口詢問，他母親就來了，我就只好匆匆離開了。”

    沐鈺兒和唐不言四目相對。

    “不是他殺的人?！绷悍苹艁y間握著沐鈺兒的手背，手指都在微微顫動，“他連螞蟻都不敢殺，怎么會殺人呢。”

    沐鈺兒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寬慰這人。

    她見識過許多像她這樣的人，被人踩著吸血，卻又不敢反抗，無力反抗，不會反抗，甚至害怕反抗。

    因為他們?nèi)崛鯚o力，害怕改變。

    “此事我們會查清楚的?！彼荒芨砂桶偷匕参恐?，“你這幾日在家不要外出?！?/br>
    梁菲淚眼朦朧地看著她，泫然欲泣。

    沐鈺兒嘆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把梁堅的那一堆東西提走：“走吧，先回北闕?！?/br>
    隔壁房間，瑾微也提著一大袋東西出來。

    三人無言地上了馬車，馬車剛剛開出小巷，就聽到張一的聲音。

    “老大老大。”張一團(tuán)著那件綠衣服，神色嚴(yán)肅。

    沐鈺兒探出腦袋：“怎么了？”

    “你剛才給我的衣服我看了，衣袖領(lǐng)口沒有一點掛絲，衣服因為洗過所以很蓬松，但這個衣服是寬袖，殺人的武器是大木頭，哪怕裹了手，但只要用力一定會刮擦到袖口，但這件衣服沒有。”

    張一從懷中掏出兩個時辰前給沐鈺兒看過的衣服，遞了過去：“這件衣服的主人倒是找到了?！?/br>
    沐鈺兒接過衣服自然地往回遞給唐不言看。

    “誰的衣服？”她問道。

    “王兆?！瘪R車內(nèi)傳來唐不言淡淡的聲音。

    “王兆?！瘪R車外，張一嚴(yán)肅說道。

    “你確定？”兩人異口同聲的聲音讓沐鈺兒忍不住動了動耳朵，只好半個身子半拉出去，重新確認(rèn)道。

    張一認(rèn)真點頭：“衣服是窄袖，是為了圖方便穿，不算太鄭重，當(dāng)日曲江宴是雅事，就王兆一人穿了窄袖，很是奇怪的?！?/br>
    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

    “當(dāng)日確實只有他一人穿窄袖?！碧撇谎哉f道，隨后補(bǔ)充道，“我確定?！?/br>
    沐鈺兒看著衣服，沉思道：“曲園那日他確實出去過，喊失火的人是南方口音，據(jù)我所知王止兆就是建德人，太多巧合了?！?/br>
    “所以王兆是為情殺人？”她心中隱隱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但還是不由驚疑道，“發(fā)生了什么？讓他一日都等不下去了，非要在曲江宴上殺人。”

    “這件事情問問王兆便知道了。”唐不言把衣服放下，用帕子仔細(xì)擦著手指，淡淡說道。

    “你立刻帶人去王兆家中?！便邂晝悍愿乐?/br>
    張一點頭離開。

    “王兆還在國子監(jiān)，我們?nèi)颖O(jiān)逮他?！便邂晝鹤隈R車上，眉心依舊緊皺，“今日早上還一點頭緒也沒有，可現(xiàn)在卻好似每走一步都有人帶路，所有問題迎刃而解?！?/br>
    唐不言垂眸，擦著手指的帕子微微一頓。

    “你覺得太順利了？”他抬眸問道。

    沐鈺兒沉吟片刻：“從我抓到那個假道士開始 ，所有的一切都太順利了，我早上才找了姜才，姜才說出了鄒思凱和梁堅的恩怨，鄒思凱提起梁菲有心上人，現(xiàn)在張一的那堆衣服立刻出現(xiàn)了關(guān)鍵證據(jù)?！?/br>
    唐不言把帕子放在一側(cè)的案幾上，順便被他嫌棄的還有王兆的那件衣服。

    “根據(jù)我辦案多年的經(jīng)驗來說，越是順利越是要出大事?！便邂晝簢@氣說道。

    “順藤摸瓜，若是你真的有其他問題，我們順著別人給出的問題，他們遲早要露出破綻?！碧撇谎钥人砸宦暎涞f道。

    沐鈺兒頓時哀怨起來：“可我只剩下一天了。”

    唐不言側(cè)首：“司直有話不妨直說?！?/br>
    “若是有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便邂晝貉郯桶驼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