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8節(jié)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李江海帶著一名年老的尼姑回來。老尼姑就是靜一師太。 靜一師太雙手合十,“貧尼見過太后娘娘?!?/br> 裴行昭語氣沉緩:“師太算得出家父命喪沙場,算得出哀家克手足,可曾算過自己的死期、死法?” 靜一師太早就料到了這一日。經(jīng)歷的事再多,也不可能忘記,當(dāng)今太后曾因自己的三言兩語流落在外。若非兩年前就被人監(jiān)視起來,早已逃離京城。 她舉動遲緩地跪下。 裴行昭問道:“當(dāng)年是誰指使你?” 靜一師太垂著眼瞼,似已入定。 “你不說,哀家便不問了?!迸嵝姓训?,“裴公子定會染上風(fēng)寒,哀家把他送到你的庵堂,你照著當(dāng)年給哀家兄長醫(yī)治的法子,好生照料?!?/br> “貧尼謹(jǐn)遵懿旨?!?/br> “少做一場法事,少給他喝一碗符水,喂給他一口湯藥,你的徒子徒孫都要給你陪葬?!?/br> “貧尼謹(jǐn)記?!?/br> 裴行昭轉(zhuǎn)向裴行浩:“四年前是誰指使你?” 裴行浩的反應(yīng)與靜一師太迥異,迅速答道:“沒有人指使,學(xué)生只是想有更好的前程。學(xué)生可以發(fā)誓……” “記著你說的話,來日可不要改口?!迸嵝姓褑景⑿U,“哀家昨日親手處置了一個人,他怎樣了?” “右手?jǐn)嗔私蠲},雙腿的膝蓋骨碎了?!?/br> “這等滋味,讓裴公子也嘗嘗,送到庵堂前辦妥。” “是。” 裴夫人驚痛已極,嘔出一口鮮血。 裴行昭看也不看,指一指靜一師太,“等她辦妥哀家交代的事,找個地方,尋個好手,凌遲。對外就說,師太云游他鄉(xiāng)?!?/br> “是!” 靜一師太驚愕地抬起頭來,“太后娘娘,貧尼是方外之人,怎、怎可如此?” 作者有話說: (づ ̄ 3 ̄)づ 第22章 裴行昭一笑,笑容極美,亦極冷,“哀家只恨你已遲暮,不經(jīng)折騰,用不了真正解氣的法子。” 阿蠻恨不得親手活剝了這老尼姑的皮,冷笑道:“讓你整治人的時候,你只會遵旨、謹(jǐn)記,到你自己被整治了,記起是方外之人了?給人治病只給符水,自己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去找大夫,這是哪個不要臉的東西干的事兒?你倒是說說,哪位神佛肯收你這種掛羊頭賣狗rou的東西?” 阿嫵慢條斯理地接道:“先幫你還俗也容易。這些年,不知你已害了多少人,各個國寺的方丈師太若是知曉,定會聯(lián)手清理門戶。那樣倒更好,能拉到菜市口行刑。這種機(jī)會很少,劊子手一高興,興許就把活兒做得特別細(xì)致漂亮,十天八天完事都正常?!?/br> 靜一師太渾濁的雙眼沁出了淚,隨即向上一翻,暈倒在地。 李江海瞄著眼前這三位小姑奶奶,真服氣了。說話這份兒解氣的工夫,怎么練出來的?他一面腹誹著,一面把靜一師太拖到一邊掐人中。 裴行昭這才理會裴夫人,“如何處置你和裴老夫人,哀家倒有些犯難。你有沒有新奇有趣的法子?” “你……你為什么要這樣?”裴夫人疼到怒到恨到了極致,卻不敢出言指責(zé)她的手段慘無人道。 裴行昭移開視線,不再看那張讓自己厭惡的臉。 “太后娘娘,”驚懼過度呆若木雞的裴行浩醒過神來,膝行到裴行昭近前,“您給我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真的,我可以的!我真的能幫您扳倒晉陽長公主!” “本為魚目,偏要認(rèn)定自己是珍珠。讓你這種下三濫出謀劃策,哀家就是白活了這些年?!?/br> 阿蠻走過來,把裴行浩踹到一邊。 裴行昭對阿蠻道:“傳懿旨給裴二夫人:即日起,將裴老夫人、裴夫人請進(jìn)佛堂清修,供給足夠的布衣素齋,務(wù)必秉承她們的向佛之心。此后,裴二夫人打理內(nèi)宅與外院庶務(wù)。另外,賞她一柄玉如意?!?/br> “奴婢記下了。” 裴行昭擺了擺手,“把他們清出去?!?/br> . 午后,裴顯趕到壽康宮門外的時候,冷汗還沒干透。他已回府仔細(xì)詢問過今日事情首尾,聽得裴行昭對靜一師太、裴行浩的處置,當(dāng)真遍體生寒。 宮人通稟之后,請裴顯到書房。 裴行昭正在看信函,只有阿嫵、阿蠻侍立在側(cè),見他進(jìn)門,淡淡地道:“二叔來了?” 裴顯可不敢跟她不見外,循例行禮請安,忐忑地道:“臣前來請罪、謝恩?!?/br> “謝恩就不必了,橫豎你跟二嬸沒事兒就鬧和離,我只是給她體面。” 裴顯訕訕地笑。 “請的什么罪?” 裴顯早有準(zhǔn)備,道:“在人前,臣只能說治家無方,實際上,過錯深重。長兄辭世之后,臣沒能庇護(hù)他的長子、愛女,嫡母與長嫂教導(dǎo)長房次子多有過錯,臣也無力更正。” 裴行昭徐徐道:“父親、三叔留下的絕筆中一再闡明,若有過失,無關(guān)家族;若有些微軍功,唯求朝廷恩及手足。他們的上峰知曉不是鬧虛文,為此全力斡旋。 “父親身故之后,追封三品將軍虛職,那次,你提早走出翰林院外放歷練,三叔在衛(wèi)所升任指揮僉事。三叔身故后,亦是追封三品將軍虛職,你官至工部侍郎。 “我可有說錯?” 裴顯面露愧色,“沒有,句句都是實情。臣愧對手足?!?/br> “你說,他們是怎么想的?”裴行昭把玩著拆信刀,“難不成看準(zhǔn)自己的孩子不成器,甘愿把用命換來的恩賞惠及手足?” 裴顯忙道:“那怎么可能?兄長三弟都是為著家族大局,指望手足支撐門楣,照顧婦孺。可臣這些年只顧著在官場汲汲營營,家里出了什么事,總是后知后覺,如今悔之晚矣?!?/br> 裴行昭拆開一封信,“說說長房的事兒。我離家之后的好幾年,都以為哥哥病故、我被趕走,全是祖母、母親愚昧,引狼入室之過?!?/br> “不論佛家道家,都怕被人帶上歧途,她們偏偏就中招了,偶爾相勸,她們都是當(dāng)場翻臉?!?/br> 裴行昭邊看信邊道,“我說了,這是小時候的看法。長大之后,尤其領(lǐng)兵做官之后,發(fā)現(xiàn)家里的事很值得琢磨?!?/br> “請?zhí)竽锬镔n教?!?/br> “當(dāng)初哥哥病故,母親沒發(fā)瘋已經(jīng)難得。祖母最忌憚的是庶子,嫡枝的長房只剩下那一點骨血,她為人處世只能更偏激,錯處更多。再說近幾年,三嬸性子不討嫌也不討喜,三叔身故之后,在府里湊合著能過而已。那么,我不得不想想了:那些變故之后,誰得益?” “太后娘娘!”裴顯要撩袍跪倒。 “免了?!迸嵝姓褦r下他,“跟我以君臣身份相對,我擔(dān)心你站著進(jìn)來,橫著出去。” 裴顯后脖頸開始嗖嗖地冒涼氣。 裴行昭語速慢悠悠的:“再說行浩那個孽障。我之所以重罰他,是他早就往死路上奔了。想玷污軍中女將的名節(jié),想幫外人設(shè)局令我嫁入他看中的門第,更曾想過尚公主,是哪位公主我就不說了,只是人家寫信告訴我,早點兒把裴家那畜生處置了,要不就脫離裴家,否則遲早會有滿門覆滅那一日。” “竟有這種事?”裴顯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那個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孽障,是我的胞弟,也是你的侄子。” “是是是。有的事,臣有耳聞;有的事,真是到此時才聽說?!?/br> 裴行昭不置可否,瞧著他的神色,“那孽障進(jìn)宮來,口口聲聲要幫我扳倒晉陽?!?/br> “這、這不是瘋了么?他哪兒有那個手段?讀書都讀得亂七八糟,十好幾了也不敢下場試試深淺。”裴顯頻頻搖頭,“簡直荒唐!” “可他說了兩次,第一次說,是怕我追究當(dāng)年的事,第二次說,是為了求我不要把他弄成殘廢。這種情形,一般沒人敢再騙我,畢竟,是真是假,一時半刻就見分曉。” 裴顯陷入了沉思。 裴行昭顧自道:“十二年前的風(fēng)波,姑且可以說,裴家門里得益的是二房三房,門外有沒有人得益? “用我八字克親族的由頭行事,在祖母和我娘看來,我哥哥病故是合理的,他被胞妹克死了,天不留他,她們也為他處置了胞妹,給了他交代。 “可我不是她們,要追究的是,靜一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誰這么了解我祖母的愚昧? “四年前開始,行浩明明能力不濟(jì)卻有底氣圖謀不軌,為了走捷徑上躥下跳,那這份兒底氣是誰給他的?” 裴顯臉色變幻不定。她點出的一些問題,他這些年都沒意識到。如果有人用這種手段針對他,那么…… “太后娘娘,臣雖能力不濟(jì),但會盡心去查那些蹊蹺之事。尋常人做事,即便隔的年月再久,也會留下些痕跡?!?/br> 曉得火可能燒到自己身上,著急了。裴行昭一笑置之,“三叔在的時候,與你在裴家算是花開兩支,他身故后,支撐裴家門楣的只有你。當(dāng)家人該盡的責(zé)任,你盡到了幾分,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我追究的事情,查清楚之后,裴家可以清除隱患,得益的是你們,也可以說是你裴顯。可是憑什么?裴家給過我什么?” “裴家……對不起太后娘娘。”除了這句,裴顯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裴行昭笑笑地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我從軍后為什么不更名改姓,為什么從沒動過與裴家撇清關(guān)系的心思?” 裴顯答不出,干脆趁機(jī)表忠心:“往后,裴家不論如何,都會以太后娘娘馬首是瞻,肝腦涂地?!?/br> 裴行昭笑得意味深長,“你為什么不站在我的位置思量? “如果當(dāng)初蒙冤入獄的將領(lǐng)是我,我能不能拉裴家滿門下水? “如果我倚重的人不慎惹下大禍,能不能讓你們像我當(dāng)初一樣背黑鍋? “家族是什么?榮辱與共、同甘共苦,是最終的退路,或絕路?!?/br> “……”裴顯張口結(jié)舌半晌,雙腿支撐不住身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裴家從來不曾給予她庇護(hù),從來不是她的退路。那么,她便不介意把他們推上絕路,只看何時把她激怒到那地步。 ——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 裴顯眼前黑了黑。有時候看熱鬧也是有罪的,當(dāng)初整個裴氏家族,漠視行簡病重不得醫(yī)治,漠視她被發(fā)賣安危莫測,如今,她將這份漠視償還給他們。 他閉了閉眼,啞聲說:“臣無可辯駁,請?zhí)竽锬飶闹亟底??!?/br> 這會兒,他真覺得死了算了,被這小狼崽子架把刀在頭上,不如來個痛快的。 裴行昭笑了,“要做罪人,容易。凌遲還是四肢俱廢?橫豎哀家仇人多,定有喪心病狂的,拿你撒氣很正常。” 她要是想殺他,何必磨煩這么久。 裴顯想,要是那樣的話,還是活著吧。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兒,這會兒真有心哭一鼻子了。 作者有話說: (づ ̄ 3 ̄)づ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