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9節(jié)
第23章 “早說了,今日不要和我用君臣身份相對。”裴行昭微笑道,“起來說話。” “謝太后娘娘?!迸犸@早已周身僵硬,起身時頗費了些力氣。 “只說你在家中的做為,留著真的多余??赡阕龉俚哪芰€可以,營造方面確有真才實學(xué),譬如督建的兩道堤壩甚是堅固,造福了兩地百姓?!?/br> 萬幸,她是裴行昭,善于公私兼顧地考慮問題,他也就不是徹頭徹尾的沒法兒要。裴顯稍稍透了口氣,“太后娘娘謬贊了?!鳖D了頓,主動說回先前的話題,“刀俎之下的滋味,臣消受不起,求太后娘娘把臣和裴家當(dāng)手里的一把刀、一個物件兒用著?!?/br> “我只擔(dān)心不堪用?!?/br> “臣會竭盡全力整頓門風(fēng)。” “有這心思很好,姑且當(dāng)真話聽著?!迸嵝姓艳D(zhuǎn)頭吩咐阿嫵,“聽說裴大人喜喝明前龍井,把新得的送他一些。代我送客?!?/br> 裴顯告退,出門時險些被門檻絆倒。 接下來的半日,他腦筋一刻不停地轉(zhuǎn)著,一時斟酌日后如何行事,一時陷入透骨的惶惑。 . 黃昏,裴府。 裴二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笑吟吟地看一雙兒女的來信。 她出自金陵商賈之家,娘家最缺的是地位,最不缺的是銀錢。四年前,她把一雙兒女送到了娘家,托付兄嫂給女兒請位女先生,把兒子送到有名士執(zhí)教的書院。 兩個孩子適應(yīng)得很好,常有信來。 有丫鬟進門來,行禮后道:“老夫人和大夫人不再鬧騰了,卻不是認(rèn)頭了,而是吐血致使體虛無力所至。佛堂那邊的管事mama來請您示下,真的不請大夫么?” “老夫人和大夫人誠心向佛,她們?nèi)粲胁贿m,不是撞了妖邪,就是菩薩要她們渡劫,喝圣水即可化解?!倍蛉耸掌鹦偶?,神色悠然,“太后娘娘說了,要秉承她們的向佛之心。誰要是有多余的手腳又被我發(fā)現(xiàn),立刻打死。” “奴婢明白了?!毖诀叽掖页鲩T去。 二夫人端起青瓷茶盞,啜了一口茶,心里想著,行昭是真狠啊。 毀掉你珍愛的瑰寶、畢生的希望,讓你受制于最看不起的人——還有什么比這更解恨的懲戒方式? 行浩么,不會死,行昭一定會留著他,放在溺愛驕縱他的祖母、母親跟前,形同日復(fù)一日地往她們心頭捅刀子。 這才是真正的報復(fù)。 這才是老夫人、大夫人真正的報應(yīng)。 二夫人心里暢快至極。 這也不能怪她。 最早,老夫人嫌棄裴顯是庶子,連帶著嫌棄她這個媳婦,處處看低她,總拿她的出身說事,屢屢刁難。 她是出身商賈不假,可老夫人和大夫人當(dāng)初看中的,不就是她過于豐厚的嫁妝、她娘家能帶來的財路么? 還沒吃飽就罵廚子,嘴臉也忒難看了些。 十二年前,行昭被趕出家門的事,二夫人被激出了勇氣:她不得不擔(dān)心,自己和孩子有朝一日也會下場凄慘。 于是,二夫人利用娘家和自己錢多的優(yōu)勢,爭取到族里幾位老人家的支持,由他們出面說項,幫她拿到主持中饋的權(quán)利。 本來么,大夫人孀居,膝下僅剩的行浩離成婚還遠,三夫人常年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二房管理內(nèi)外事宜是情理之中。 老夫人與大夫人氣得半死,二夫人則真正站穩(wěn)了腳跟,足以庇護自己的兒女。 聽得門外的仆婦給二老爺請安,二夫人眉梢一揚。裴顯可有年月沒回過內(nèi)宅了,午間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只是在外書房傳下人過去詢問。 裴顯進門來,神色凝重地落座,遣了跟進來服侍茶點的下人。 二夫人繼續(xù)喝茶。 裴顯沉吟多時,與她開門見山:“我去見過太后娘娘了。你要是不想讓兩個孩子失去親爹,就幫襯我一些事。” 二夫人看他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沒來由地想笑,“太后娘娘跟你說什么了?” “事關(guān)重大,我與你說了,你不可說給任何人聽。” 二夫人立刻不耐煩了,“廢話,事關(guān)太后娘娘,誰敢外傳?” 裴顯瞪著她,“你怎么總跟吞了炸藥在嘴里似的?” 二夫人瞪回去,“死了再活過來都瞧不上你這急死人不償命的性子,別又說做官的人都是這做派,太后娘娘也是做過封疆大吏的,怎的人家說話就那么干脆利落?四年前她回來病倒之后,我沒少過去陪她說話?!?/br> 她倒是會挑人壓他。裴顯擺了擺手,“說要緊事?!彪S后也不挑揀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了,把行昭的話原原本本地復(fù)述。 二夫人靜靜聆聽,神情越來越鄭重端肅,用了好一陣時間消化。 老夫人說她眼皮子淺,她是不服氣的,也不用服氣。但眼界這回事,分跟誰比。到此刻,她得承認(rèn),很多事情,以前都看得太簡單了。 裴顯見她凝神思索,便不打擾。 良久,二夫人道:“如果要查那些事,不能去靜一師太那里訊問她和行浩,那是太后娘娘揪出來的人,裴家不可坐享其成?!?/br> “沒錯?!?/br> “那樣的話,就得從府里下手了,當(dāng)年老夫人、大夫人來往的人里有沒有不對勁的,如何與靜一結(jié)識的,都要盤問她們,還有府里的老人兒。行浩這邊,通房、下人都拘起來了,跟了他四年往上的有一些,尤其他一個通房,是打小服侍他的?!?/br> 裴顯沒想到,她反應(yīng)這么迅捷,在盤算的正是他要交代她的事。 “這些都是我該經(jīng)手的,但你要找兩個信得過的管事mama,和我一起辦這些事?!倍蛉丝粗犸@,“如果我是太后娘娘,這府里任何一個人都是有嫌疑的,當(dāng)然,你除外,你最多是冷眼旁觀,撿著對自己有利的事推波助瀾,要不然,今兒就得給你準(zhǔn)備棺材了?!?/br> “……”仔細(xì)琢磨,話是沒錯,但也忒刺耳了些。裴顯忽略過去,找她話里的關(guān)鍵,“每個人都是有嫌疑的,你的意思是——” “佛堂里的兩個要徹查,我這些年的行徑你要尋專人徹查,相應(yīng)的,三弟妹那邊,我也要不著痕跡地查。不論太后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疑心誰認(rèn)可誰,你都得給她個清楚明白的交代不是么?最好是做成官府的公文那樣呈給她,不待見的人,她不愛說話?!?/br> “沒錯,沒錯?!迸犸@連連頷首。到此刻,明白行昭為什么要抬舉眼前這個悍婦了——膽兒肥,遇到大事,倒更鎮(zhèn)定更有章法。 “門里的事如此,門外也如此,誰在十二年前得益,誰又在四年前甚至更早接近行浩,你就算累得暴斃,也要查出來再咽氣?!?/br> “……嗯?!迸犸@很不明白,這悍婦怎么跟那個小狼崽子一樣?說著說著就把他說死了。 “你等等?!倍蛉似鹕砣チ死镩g,片刻后折回來,交給他一塊對牌,“等會兒去賬房支一萬兩銀子,先用著。時隔多年,查起來太難,你少不得請人吃吃喝喝探聽一些消息,更要找查案能力最強的人。 “明兒就去找錦衣衛(wèi)指揮使許大人,備份厚禮,求他幫忙物色幾個好手,借給你一段時間,只說是老夫人、大夫人總?cè)翘竽锬锊煌纯?,你疑心是有人慫恿?!?/br> 裴顯略一思忖,便會意、領(lǐng)情,接過對牌,道:“眼下確實是用錢的時候,回頭我給你打個欠條?!?/br> “嗯,也不是生人,一分利好了?!?/br> “……行?!?/br> 這悍婦!不敢放印子錢,拿他練手過癮呢吧? 裴顯拂袖起身,“事情不少,這就著手吧?!闭f話間,已大步出門。 二夫人全不當(dāng)回事,端起茶盞,更加慎重細(xì)致地思量起來。 十二年前,誰要害裴家?害死了行簡,發(fā)賣了行昭,只剩下一個驕里嬌氣慣會狐假虎威的行浩。 四年前起,誰要算計行昭?行昭得先帝器重之初,先帝贊譽她的話,早已流傳至街頭巷尾:幾百年不遇的沙場奇才,長途奔襲短兵相接的天才,擅攻亦擅守的全才。 絕世之人,忌憚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是,誰又能在皇權(quán)庇佑行昭的前提下敢于出陰招算計行昭?——在行昭的地盤兒算計她,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從她的親朋下手。 敢下手的人,可能有恃無恐,可能鋌而走險,涉及的范圍還是很大。 可不論是哪種可能,都要徹查到底。個中輕重,她明白,裴顯也明白。 如果裴家注定是一團糊不上墻的爛泥,行昭又為什么要留著?——家族滅亡于他人之手,不如自己親手埋葬。 換了她也會這么做。 存心禍害家族的人,絕不會像老夫人、大夫人那般上躥下跳許多年,那么…… 二夫人猛地想起了一些事,當(dāng)即搖了搖頭,不想接受。 隨后,記憶卻被喚醒一般,那些曾經(jīng)不在意的小事,格外清晰地重現(xiàn)于腦海,成了今時的疑點。 最終,她寫了一封密信,交給親信,“宮里下鑰前,務(wù)必送到太后娘娘手里?!?/br> 作者有話說: (づ ̄ 3 ̄)づ,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4章 打發(fā)走親信,二夫人走出院落,望著三夫人和女兒居住的院落,出了神。 做了十幾年的妯娌,她真的認(rèn)清過那個人么? 十三年前的秋日,行昭的父親裴錚身故,裴家陷入凄風(fēng)苦雨之中,這過于哀涼的一筆,沖淡了人對別的事情的關(guān)注和記憶。 那一年,噩耗傳來之前,還出過一件事:三夫人曾臥病。 三夫人性情有些沉悶,很少與人說笑,平日只要不立規(guī)矩,就悶在房里做繡活。 二夫人便是有心,也跟她親近不起來。她生病那次,二夫人一聽說就出于禮數(shù)去探望,問是什么病痛。 三夫人態(tài)度有些冷淡,說是頭風(fēng)發(fā)作,身子骨虛,大夫叫臥床靜養(yǎng)一段日子。 二夫人看她那臉色,不像頭風(fēng),倒像虧了元氣似的,可關(guān)系疏離,她也就犯不著多問。 那次,老夫人和大夫人做樣子去三房看了看,隨后倒是沒冷嘲熱諷,容著三夫人足足將養(yǎng)了一個多月。 三爺裴洛那時在衛(wèi)所當(dāng)差,每隔十來天回家一次,見妻子病了,親自置辦藥材補品給她。 二夫人房里的管事mama曾嘀咕,說頭風(fēng)病那么邪乎?連風(fēng)都不能吹?跟坐小月子似的。二夫人只是笑了一陣子,沒當(dāng)回事,畢竟不了解具體的病癥。 三夫人痊愈沒多久,出了裴錚的事。 裴顯、裴洛丁憂一年,但在上報的同時,便各自因為長兄的戰(zhàn)功得到了吏部的妥善安排,丁憂期滿便走馬上任。兄弟兩個不知痛哭過多少次,決定一年孝期住到祭田那邊守墓。 老夫人、大夫人又傷心又氣惱,都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爬起來之后也很難有個好臉色。 入冬之后,家里來過一個化緣的尼姑,一個被下人帶進來的道婆,離開前都要求拜見老夫人,老夫人就見了見。 應(yīng)該就是在那之后,老夫人開始頻頻去庵堂寺廟,心情也慢慢地好了起來。 臨近臘月,靜一師太被請到了家里講經(jīng)。轉(zhuǎn)過年來,成了???,等到行浩摔破頭那次,恨不得住在裴家。 ——這是很多人都有些印象的,二夫人想起的是無意中撞見的事。 一次她抱著兒子在府里散步,經(jīng)過一個夾巷口,看到靜一師太和三夫人站在夾巷中低聲說話,不是尋常遇見寒暄的樣子,神色都很凝重。 二夫人只以為,三夫人也被婆婆帶溝里去了。她當(dāng)沒看見,立刻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