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20節(jié)
再有一次,是看到三夫人的陪嫁丫鬟跟靜一師太在后花園的樹蔭下嘀嘀咕咕。二夫人避無可避,過去跟靜一見了禮,想當(dāng)然地問丫鬟,是不是替三夫人求平安符什么的。 丫鬟卻正色說,只是恰好遇見師太,給自家爹娘問問家宅風(fēng)水的事情。 靜一師太點頭附和。 二夫人甩手走人。 行簡、行昭相繼出事,在那之前她勸過兩次,被罵得狗血淋頭,又覺得裴顯不是能指望的,派陪房去知會了裴洛。她捫心自問,不是多善良的人,可裴錚不同,他對二房三房有恩。 可又怎么想得到,為時已晚。 行簡撒手人寰,行昭最終也只是從被餓死在祠堂改為發(fā)賣出去。 行昭離開的那天,二夫人甚至不知道人牙子是什么時候來帶人的。 之后她開始爭掌家的權(quán)利,主持中饋后,又免不得與老夫人、大夫人斗得昏天暗地,站穩(wěn)腳跟、心里舒泰的時候,已是一年后。 三夫人在那階段,與裴洛聚少離多,更加喜歡悶在房里,漸漸的,成了個擺設(shè)一樣的存在。 這個擺設(shè)重新引起二夫人注意,是有一天請大夫到家里,宣布了有喜三個月的好消息。 二夫人前去道賀,發(fā)現(xiàn)對方雖然仍舊不愛說話,卻有了鮮活氣,眉宇間充盈著的,不止懷胎的喜悅,還有些春風(fēng)得意。 或許是因為裴洛仕途順?biāo)欤蛸F妻榮吧,二夫人只能這么理解。但是,三夫人這一得意,就一直持續(xù)到生產(chǎn)、女兒落地、一點點長大。 那份得意是什么時候消失的? 裴洛與長兄殊途同歸么? 不是。 是行昭在軍中揚(yáng)名,是聽說裴洛在軍中與侄女相認(rèn)之后。 老夫人、大夫人震驚過后,看到了行浩的捷徑與助力,籌劃相認(rèn)的章程,三夫人的樣子卻逐日變回了初嫁過來時的沉悶,再到陰沉。 ——這些不是真憑實據(jù),卻是二夫人篤定的事實,她相信這些意味著一些真相。要是錯了……她認(rèn)倒霉。 . 戌時初刻,靜一師太庵堂中近十幾年的主要賬冊、私賬送進(jìn)壽康宮,靜一的四名弟子,為免引人注意,暗衛(wèi)等到入夜才開始訊問。 經(jīng)手的暗衛(wèi)查看賬目期間,挑著值得注意的謄錄成一本賬冊,也就是常年送香火錢到庵堂的那些人的名錄。 裴行昭放下二夫人差人送來的信件,一面自斟自飲,一面翻閱那本賬冊。 靜一的私賬里,記載的是香客私下里給她的好處,只用姓氏名字甚至街巷做為來處的標(biāo)注。 裴行昭先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沒找到羅字。 三夫人出自羅家,其父是五城兵馬司北城指揮使,六品官。 她又開始找清怡二字,這是三夫人的名字。 也沒找到。 難道三夫人根本不用銀錢,就能讓靜一盡心竭力?還是說,二夫人的記憶出了錯,甚至存心誤導(dǎo)她? 二夫人才沒那么傻。 裴行昭又耐著性子找女子小名、小字之類,還是沒有。 一轉(zhuǎn)念,她把賬冊扔到了一邊。 她根本就不用關(guān)心、分析這些,等暗衛(wèi)的消息即可。 她獨(dú)自留在書房,出神、喝酒,了無睡意。 夜半,暗衛(wèi)終于傳回信來。 “說了什么?”裴行昭按著眉心問阿嫵。 阿嫵展開密信,看完后回道:“盤問靜一的四名弟子,除了裴老夫人、大夫人,裴府還有誰與靜一來往,四名弟子有兩個說見過三夫人遮人耳目地到庵堂,平時傳話的,是三夫人的陪房?!?/br> 裴行昭闔了眼瞼,把雙腿架到桌案上,“等到天亮,派人去問問三夫人,有沒有讓她女兒做宮女的打算,讓她來壽康宮回話?!?/br> 阿嫵低聲稱是,卻有些緩不過神來,“怎么可能是她?她的夫君是您的三叔啊。” 裴行昭居然笑了笑,“去歇了吧?!?/br> 阿嫵望了她一眼,心里很不好受,卻無從寬慰。 這一晚,裴行昭是否整夜未眠,誰都不知道,只知道早間洗漱更衣之后,她一切如常。 后宮沒什么事。 太后的悔過書,已經(jīng)送到御書案上,皇帝準(zhǔn)備加一道罪己詔,一并曉瑜百官。其次,有朝臣上折子提出調(diào)陸雁臨、楊攸回京,皇帝深覺可行。 裴行昭當(dāng)然也都表示贊同。 巳時初刻,裴三夫人來到壽康宮的書房,請安之后,默默地站在那里。 裴行昭望著她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三嬸這面相,似乎頗多愁苦?!?/br> 三夫人語調(diào)刻板:“孀居之人,又沒有太后娘娘的胸襟眼界,自然喜樂少,愁苦多?!?/br> “這話不對,有愁苦就要排解,總悶在心里,變成瘋子興許都不自知。” “謝太后娘娘教誨?!比蛉搜赞o沒錯,語氣卻有些愛搭不理的。 擺出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是篤定裴行昭不會委屈自己三叔的女兒,不能把她怎么樣。 四年前,她裴行昭不顧身負(fù)重傷,趕到三叔所在之地,不遠(yuǎn)千里護(hù)送靈柩回來。傷三叔的妻女,比對過命的袍澤的家眷翻臉無情更嚴(yán)重,更讓人齒冷。 她是不能那么做,也不用那么做。 裴行昭起身取來一壺酒,兩個白瓷杯子,倒?jié)M兩杯酒,示意三夫人到近前,“許久沒見三嬸了,想敘敘舊,請您喝杯酒,賞臉么?” 三夫人抬了眼瞼,愣了愣,“臣婦從不飲酒?!?/br> 裴行昭笑若春風(fēng),“這酒是六種烈酒摻在一起,真正的酒鬼想出來的法子,我想跟三嬸一起嘗嘗,是個什么滋味?!?/br> “為免失儀驚擾太后,臣婦斗膽,請?zhí)蟆笔栈爻擅脑捑驮谧爝?,三夫人卻不敢說。 “一醉解千愁?!迸嵝姓秧恿恋脟樔?,戲謔地瞧著三夫人,“你這張好像我欠了你八萬兩銀子的臉,一杯酒就能撕掉。我不敢讓你的女兒為奴為婢,不敢懲戒你。但是,你敢喝醉撒酒瘋羞辱太后,你敢讓闔宮的人都親眼見證如同患了失心瘋,我只好忍痛拘起來。三叔總夸我聰明,您覺得呢?”說完,手忽地鉗住三夫人的下顎,捏了捏她的牙關(guān),“要不要我伺候你把這一壺喝完?” 三夫人目光迅速變幻著,慌亂、恐懼、痛苦,末了則是雪亮的恨意,“我知道,你懲治了你祖母、你娘,說不定還有靜一師太,一定是從她們嘴里問出了什么。的確,你哥哥的死,你被發(fā)賣,是我促成的。可我為什么那樣做?你有沒有問過你的好祖母、你的好娘親,她們又做過什么好事?。俊?/br> 裴行昭收回手,坐下去,抬手打個請的手勢,“說?!?/br> 作者有話說: (づ ̄ 3 ̄)づ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5章 三夫人努力將呼吸調(diào)整到平順,將情緒調(diào)整到平靜,轉(zhuǎn)眼看著雪白的窗紗,“我的娘家你知道的,家父在六品官的位子上待了半輩子,我在姐妹中不起眼,沒受過苛待,也不得重視。 “到了議婚的年紀(jì),裴家上門求親,家里很痛快地應(yīng)下。 “裴家是將門,那時裴家三兄弟在京城非常引人矚目。下人們都說,不知我走了什么運(yùn),居然能嫁給裴三爺。其實我也這么想。 “可是,成婚之后,老夫人和大夫人告訴我,婚事由她們做主,哪怕是個母夜叉,裴洛也只能收在房里。 “婆婆長嫂無法和睦相處,二嫂出身商賈,根本不是一路人。內(nèi)宅這樣的情形,舉步維艱。 “再冷眼看裴洛,他的確是掙不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枷鎖,娶了誰就跟誰過而已?!?/br> “包括你父親在內(nèi),三兄弟都不肯收通房、納妾,全是老夫人苛待庶子的功勞。這一點,對于尋常女子來說,已該知足。 “我知足。我是再尋常不過的女子,所求的真的不多,她們卻容不得?!?/br> 裴行昭回想著二夫人的信,“害得你小產(chǎn)過?” 三夫人眉心一動,視線鎖住那一片純潔亦寂冷的白,“那年,大伯在外征戰(zhàn),軍情緊迫,老夫人和大夫人日夜憂心。 “老夫人只要遇到事情,就會去上香許愿。 “一次,在國寺里,老夫人偶遇了一位前去做客的師太。師太對她說,家中恐怕將有大變故,保不齊便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老夫人之前求的簽明明很吉利,聽了非常不悅,拂袖而去。 “有趣的是,那位師太就是靜一。她信口胡謅的,后來卻應(yīng)驗了,成了靜一獲得老夫人信任的鐵證。 “老夫人可是懊悔了多少次,經(jīng)常絮叨,應(yīng)該在偶遇師太那日,請她做法化解,避免變故?!?/br> 裴行昭眉梢揚(yáng)了揚(yáng)。會有那么巧的事?靜一會那么沒眼色的討人嫌?要是本就相識,靜一故意烏鴉嘴膈應(yīng)老夫人,倒還能說得通。 “那一段,我懷疑有喜了,又怕是焦慮所至的癥狀,不想鬧出笑話,就想找個機(jī)會出去,自己找大夫把脈。 “我沒找到機(jī)會,先被麻煩找上了。 “幾天后的午后,你祖母和你娘不知聽到了什么消息,要做什么事,把我喚到大夫人房里,要我回娘家借三千兩銀子,說二夫人那個錢串子,在營生上做了手腳,以至于賬面上周轉(zhuǎn)不過來,而她們有急事,急用一筆打點的銀錢,差三千兩。 “我當(dāng)下就說辦不到。真的辦不到,我娘家不富裕,這是明擺著的。而且,羅家求過裴家一些事,裴家都沒理過,眼下羅家怎么可能籌措銀錢幫襯呢? “她們就問我,要我這樣的媳婦到底有什么用? “我讓她們?nèi)フ叶蛉?,對二夫人來說,三千兩只是小數(shù)目。 “她們聽了,竟像是被捅了肺管子,說這就讓裴洛休了我,由頭是我不守婦道,還讓丫鬟去找瘸了腿一直娶不上媳婦兒的管事過來。 “我嚇壞了,要跑,可哪里跑得了。 “好幾個婆子,把我五花大綁在椅子上,還拿著把剪刀在我跟前晃,一會兒說要剪我的頭發(fā),一會兒說要剪碎我的衣服…… “瘸腿管事也到了房里,瞅著我傻笑…… “我淪落成了一個小丑。 “我怕得要死,腹部也疼得厲害,求饒說我張羅那筆銀錢,就算變賣嫁妝,也會盡快湊齊。 “大夫人取走我貼身佩戴的玉佩,這才給我松綁。 “我腹部疼得要命,卻顧不上,只想逃離那里。 “沒走幾步,不省人事。 “醒來時,我還在大夫人房里,她請了大夫。 “大夫說我小產(chǎn)了。 “大夫人說既然之前我沒察覺有喜,又已經(jīng)鬧成這樣,索性就別讓老三知道,免得他傷心。要我辦的事,也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