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00節(jié)
用小刀刮了刮,木料上的神色漆料掉了,現(xiàn)出來的是純銀獨有的光澤。 他著實意外了。 這只是地宮第一層,他們發(fā)現(xiàn)的這點兒金銀,估摸著只是冰山一角。 是他跟裴行昭說過的,太宗私欲太重,家當可稱富可敵國,卻不曾想到,太宗簡直是死了也要做頭號敗家子的德行。 別說裴行昭想監(jiān)守自盜,現(xiàn)在連他都有這心思了,且非常強烈:要這么多金銀擺在這兒不就是浪費么?為什么不放到國庫去? 莫永福的反應(yīng)算是很直接且單純:他看著金光閃閃的箱子出神了,不可控制地想著,如果自己能分一杯羹,要把這些金子用到什么地方去。 他以前的確進來過很多次,但從不敢設(shè)法打開箱子,一來是他進出皇陵有軍兵搜身,不能帶進也不能帶出任何可疑之物,二來他確實尋不到削鐵如泥的利刃。 他一向?qū)ω敳瘎尤诵哪蔷湓挷灰詾槿唬瑓s原來,只是以前沒有遇見過令自己動心的情形——他又怎么可能不從這冰山一角聯(lián)想到這地下就是一座寶藏? 他哪怕只要得到這寶藏的一點點,就能與兒孫揮霍幾輩子都揮霍不完吧? 太笨了,以前為什么要死腦筋? 又不是真的不能避開看守的軍兵的視線。 為什么沒膽子嘗試監(jiān)守自盜? …… 他陷入了無數(shù)次錯過發(fā)橫財?shù)臋C會的懊喪之中。 鎖和鏈條早已被毀了,裴行昭卻開始找鑰匙。她是想,在太宗那個奇怪的腦袋里,想的一定是實物是什么樣子,到了陰間也是什么樣子,那么,有鎖就有鑰匙。 琢磨這種事,等于嘗試把自己變得和不可理喻的人一樣,順著他的思路考慮事情的走向。 明擺著開路打賞的東西,嬪妃、宮女、太監(jiān)、侍衛(wèi)都需要保管一些。 裴行昭圍著殉葬坑轉(zhuǎn)了一圈,觀察箱子、長明燈的方位。 韓琳、楊攸饒有興致地觀望著她,過了一陣子,見她在一盞長明燈前蹲下,吩咐她們留心,自己則在燈身、柄、底座上摸索一陣,不知碰到了哪兒,長明燈正對面的一塊方磚忽然彈了起來。 “噯?”韓琳很是驚奇,跑過去看,見方磚下是個暗格,里面有個烏木匣子。她拿到手里,上下左右一通晃,然后打開來。 里面正是鑰匙,“金的呢。”韓琳說著,取出來亮了亮,又去找到了對應(yīng)的大鎖,很順利地開了鎖。 裴行昭、楊攸莞爾。 之后,如法炮制,余下的鑰匙也悉數(shù)找到。 許徹忍不住樂了,“這才是真正的顛三倒四,先找鑰匙多好?!?/br> 裴行昭不以為意,“還不是一樣?!?/br> 韓楊和韓琳閑得沒事,挨個兒抬了抬箱子,估算連箱子帶金子各有多少斤,自然每一口都有個幾百斤。 韓琳算術(shù)不大好,要掰著手指頭算賬:“一斤十六兩,十斤一百六十兩,一百斤一千六百兩,嗯……一千斤就是一萬六千兩呢!”很明顯,她估算的是這些金子價值多少銀兩。 金子貶值的時候,一兩最低也能折合五兩官銀;價高的時候,一兩最高能折合十兩官銀。 四箱金子加上純銀打造的箱子,換成銀兩,最少最少也得有十萬兩。 只四口箱子就值十萬兩雪花銀……莫永福又開始對著財寶做起了發(fā)財夢,要不是韓琳冷著臉示意,他真舍不得挪步了。 裴行昭回到外面,圍著那個過于龐大的棺材看。 “這、這就不用看了吧?”韓楊都有點兒磕巴了。 “我看看也嚇不著誰,太宗也沒在這里頭?!?/br> “是么?”韓楊無條件地相信她早已成習(xí),“那我來把這東西弄開?!?/br> 語畢,他施展身法,輕輕巧巧地到了棺材上面,反復(fù)嘗試,沒辦法打開。 許徹、楊攸開始在下面找機關(guān),裴行昭有一搭沒一搭地告訴他們一些可能用得到的東西。 過了些時候,許徹點著彩繪的二龍戲珠的那顆偌大的寶石,“一準兒是這個。” 裴行昭頷首,對韓楊招招手,“滾下來,萬一這棺材一下子陷下去,把你帶走了就不好了?!?/br> 大家都笑了,仍是只有莫永福笑不出。 韓楊跳下來,和許徹一面跟裴行昭商量著,一邊研究那顆寶石,過了好一陣子才達成共識。 啟動機關(guān)之前,許徹取出一個小藥瓶,堅持讓每個人都服下一粒可以預(yù)防一般墓毒的丸藥,包括裴行昭和莫永福。所謂墓毒,指的一般是尸毒、水銀毒和朱砂等物制成的毒。 機關(guān)啟動,棺材上面發(fā)出木料移動的沉悶的聲響。 棺材蓋從頂部向后緩緩移動了近棺材一半的長度。 等了一會兒,許徹、韓楊飛身上去,望著里面,同時說了聲“空的”,之后報出所見陪葬物件兒:“玉枕、玉席、玉如意、夜明珠……” 最終,兩人都注意到了玉席上刻著一些符咒一般的字。 “別琢磨了,下來?!迸嵝姓褜δ切┎桓信d趣,也不想他們留意這些并記在心里,邪門歪道的東西,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影響到人的意志,看看就得了,不懂好過懂得。 兩男子也不堅持,立刻跳下地。 “棺材里的玩意兒,就別動了?!迸嵝姓颜f著,把這口其實是障眼法的棺材恢復(fù)成原樣。 她好不好意思碰棺材里的東西先擱一邊兒,以玉石為主的物件兒,拿到手里也是燙手的山芋:陪葬的玉器,做法、篆文等等都不同于尋常的擺件兒,又不能跟金銀一樣可以融掉,豪富之人也不會買這種喪氣的東西,所以,還是放在地下吧,再過個幾百年,后人如果挖出來,倒是可以看看這些東西的做工,比較所在朝代的工藝是進益還是倒退了。 ——這些不用說,許徹他們都明白。尋常人對玉石,就算只是個小小的戒指、印章所用的石頭的來歷都很計較,就是怕來歷不明,玉石本就是晦氣之物,何況大件兒的陪葬品。當然,也能把玉席拆了,把玉枕玉如意切割成小塊,但那樣太糟蹋東西了,便不如留給后人。 莫永福又主動打開了幾間密室,但都以類似祭祀的格局陳設(shè)為主,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裴行昭也沒興趣琢磨出門道。 地宮第一層也就大致是這樣了。 裴行昭問莫永福:“你到?jīng)]到過其余兩層?” 莫永福搖頭,“小人沒去過?!?/br> “為何?” “因為……因為小的有兩張圖,卻實在是看不懂,真的。” “圖呢?”韓琳問道。 “帶著呢,帶著呢。”莫永福過了硬氣的時候,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金子銀子發(fā)財,自然更怕死,更惜命,也就更怕這個毫不介意隨時殺了他的女孩子。 他背轉(zhuǎn)身,解下束著外袍的衣帶,倒騰了一會兒,轉(zhuǎn)回身來,“縫在這里面了?!闭f完主動交給韓琳,指給她位置。 韓琳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拆開,取出兩張折疊起來的紙張。 她看了看,感覺跟看到天書似的。說起來,她也算是見過很多很多布置圖堪輿圖的人了,但手里這兩張圖,她實在是一點兒門路都摸不著。 她轉(zhuǎn)手交給裴行昭。 裴行昭瞧著,蹙了蹙眉,也是一頭霧水。 她把圖放在地上,幾個人輪番過去仔細觀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 裴行昭問莫永福:“到第二層的入口,你知不知道?” 莫永福搖頭,“不知道,小人清楚的只有怎樣進出第一層?!庇殖脵C試圖表示自己的清白,“以前膽子小,連殉葬室都不敢去?!?/br> 裴行昭不接他的話茬,轉(zhuǎn)而取出個羅盤,對著那兩張圖看了一陣,又道:“我們得去第二層,你到外面去?!?/br> “???”莫永福道,“那怎么行呢?外面的人都知道,是小人帶您幾位進來的,獨自出去,他們不定想到什么地方去。太后娘娘,還是讓小人隨行吧?!?/br> “不行,你跟著就是我們的累贅?!迸嵝姓训馈?/br> 許徹則取出一塊令牌,“你拿著,這令牌等于暗語,誰問你你拿給他看便可,絕不會有人為難你?!蓖A送?,又道,“你要是沒有即刻趕出去,過后我與外面的弟兄對話對出問題來,便真對你不客氣了?!?/br> “明白?!蹦栏T俨幌胱?,也不敢在這幾個人面前磨嘰,只好壓下心頭的不情愿,行禮應(yīng)下,轉(zhuǎn)身時,瞥過那兩張圖,沒敢問過后能否歸還他的話,舉步往外走去。 “這里面不止一種機關(guān)?!迸嵝姓训?,“想活命的話,就不要用老法子返回來,死在這兒,可沒人有閑心把你帶出去。” “小的不敢,絕對不敢?!蹦栏_B連保證之后,這才離開。 “這到底是鬼畫符還是圖?”韓楊對此很懷疑。 “我看著是鬼畫符,不能指望?!迸嵝姓训?,“但也不妨留著,試一試,就跟云山霧罩的迷宮似的,走通一條半條的路,興許就能找到規(guī)律,也就看得懂了?!彼疽馑褕D收起來,自己又喝了幾口酒,“要摸石頭過河了,跟送死沒什么區(qū)別,你們確定要跟著?” 許徹抿了抿唇,“難道不該是我們問您是否確定要去?確定不派我們?nèi)ヌ铰???/br> “可不就是?!逼渌齻€人異口同聲,不無抱怨的意思。 這檔子事兒要是傳出去,不知原委的人興許會羨慕他們運氣好,跟著小太后大開眼界,內(nèi)閣重臣卻一定會跟他們急赤白臉的——那些人目前最怕的就是小太后和帶兵時一樣玩兒命,可她就在這么干,他們還束手無策。 他們也總算明白,她為何將探皇陵的消息控制在重臣、禁軍知情的范圍了,要是傳揚出去,她恐怕還沒到這兒,京城就亂套了。 裴行昭笑得微瞇了眼睛,“走著?!?/br> 五個人將要面臨的是冒險之旅,卻都氣定神閑,無一絲緊張驚懼。 . 裴行昭離開皇城之后,壽康宮和清涼殿看起來都與平日沒有任何不同,宮人人照常各司其職。 太后不在宮里,可以瞞很多人,卻不能瞞太皇太后和皇后。 阿嫵依照裴行昭的吩咐,去了一趟慈寧宮,對太皇太后說,裴三夫人病故,太后心里始終記掛著,這兩日要回趟裴府,再酌情選一個寺廟,給裴三夫人在廟里點一盞長明燈,已盡哀思。 太皇太后剛一聽,有點兒意外,她以為裴行昭早就悄悄地回過娘家了,但轉(zhuǎn)念一想,也就覺得自己理解了:親人病故,怎么可能只盡一次兩次的心意呢?像她,對康郡王英年早逝的事,連續(xù)七日念經(jīng)拜佛吃素,心里才平靜了一些,裴行昭卻不能跟她一樣,把宮里當自己的家。 她于是點了點頭,說太后回來之后,替我轉(zhuǎn)告她,世事無常,生死也無常,這種事,在宮里經(jīng)歷的尤其多,一定要看淡些。 阿蠻那邊去了坤寧宮,與阿嫵的說辭不一樣,她照著裴行昭的心思說了實情。 皇后聽了,臉色都變了,“去皇陵?太后親自去?會不會很危險?萬一……呸呸呸,不會有事吧?” “不會。”阿蠻忽閃著大眼睛,說完實話了,便該扯謊了,“有楊郡主、許大人和暗衛(wèi)護著,太后也不會親力親為什么事兒,用不著,皇后娘娘說是不是?” 皇后哪兒細究過太宗地宮到底是什么情形,知道有機關(guān),卻不知道有多危險,聽她這么說,也就這么信了。 “請皇后娘娘務(wù)必不要外傳此事,”阿蠻行禮,誠懇地道。 皇后道:“本宮自然不會告訴任何外人?!?/br> 阿蠻又道:“畢竟是出宮去,嬪妃宮人知道了,少不得傳來傳去,萬一傳到太皇太后耳里便不好了——阿蠻對她老人家是另一番說辭,我們要是露餡兒了,可就有些麻煩了。” 皇后立刻意識到,比之太皇太后,自己是被太后全然信任的那一個,忙再次允諾不會告訴任何外人,又問了問阿嫵那頭是怎么個說法,省得太皇太后提起的時候,摸頭不知腦。 . 這日下午,喬景和去了趟北鎮(zhèn)撫司,見了見陸雁臨和廖云奇。 這一陣過堂的次數(shù)不少,表面功夫算是做到家了,眼下官員百姓的注意力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到別處,許徹又不在,喬景和實在沒必要在大堂上面對二人,對這兩個,私下里更方便問出些東西,在大堂上不過是車轱轆話。 陸雁臨和廖云奇相繼到了詔獄之后,住處都不錯。喬景和走進楊攸所在的小院兒,心思與楊攸過來那次大同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