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02節(jié)
廖云奇凝神思忖片刻,“閣老是因倚紅樓案有所感觸吧?對陸雁臨恨鐵不成鋼,希望她能多說一些付云橋的事,給您提供些蛛絲馬跡。對我,應(yīng)該也是如此吧?” “對陸雁臨,只是失望、不解,談不上什么恨鐵不成鋼,對你倒是真有這份兒心。”喬景和很誠實地道,“說白了,你反復(fù)逼迫陸雁臨進(jìn)錦衣衛(wèi)的行徑,我不管怎么想,都懷疑你是故意的。越是感覺危險,越要沉穩(wěn)行事,甚至按兵不動,你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你行事卻顯得很是急躁?!?/br> “或許吧,”廖云奇一笑,“或許我有個最隱秘的心思,連我自己都不能察覺,或是不敢承認(rèn)——我想早死早解脫?;钕氯ビ钟惺裁匆馑迹繍盒乃懒?。 “自己辦的那些事兒惡心,真娶了陸雁臨,更惡心。也不是惡心她被人作踐的事兒,而是她被作踐之后到如今的種種行徑。居然被我逼得狗急跳墻,足見已經(jīng)心術(shù)不正到了什么地步,又將陸麒、太后、楊攸辜負(fù)到了什么地步?!?/br> 面前的喬閣老說話不需防范他,因為他不會跟任何人外傳,相對的,他跟喬閣老說話,也不需要有任何顧忌。 喬景和頷首,“我對付云橋這個人頗有興趣,想聽的很多,哪怕只是你的一些猜測也好,譬如他是否一直孑然一身,有沒有在乎的女子,有沒有兒女,或者你感覺他是怎樣的人——就算是家長里短的這些,也都可以跟我說說?!?/br> “閣老容我想想?!绷卧破嬲f。 喬景和道:“不著急,想到什么便與我說說,何時都可以。” . 這時候的太宗皇陵里,裴行昭一行五人已經(jīng)到了地宮第三層。 從第一層到第二層,他們真就如裴行昭所說的摸著石頭過河,尋找正確的路,遇到機(jī)關(guān)埋伏時隨機(jī)應(yīng)變地化解。走彎路、走錯路的情形也有幾次,遇到的情形不會更兇險,卻也絕不是小打小鬧。 好在五個人雖然不是吃這行飯的,保證自己無虞的能力都不在話下,總的來說,是有驚無險。 地宮第二層,打造得金碧輝煌,龍椅、龍書案、燈柱都是純銀鍍金,玉階下,兩列青銅侍衛(wèi)侍立在側(cè)。 最可笑的是,龍椅上坐著個身著帝王華服的雕像,確切來講,那是太宗的金身塑像。 裴行昭對許徹道:“我記得,宮里有幾幅太宗的畫像?!?/br> “沒錯,當(dāng)時特地請宮廷畫師畫的。” 裴行昭點了點頭,然后做了件非常大逆不道的事:取下太宗金身塑像上的頭冠,手掌凝聚真力,拂過太宗那張金燦燦的臉。 于是,純金塑像成了沒有臉的存在。 許徹、楊攸、韓琳和韓楊面面相覷,啼笑皆非。 前兩日太皇太后才跟裴行昭說,以前有帝王連佛教的神佛像都能毀,他這個金身有什么值得留著的?她一點兒負(fù)擔(dān)都沒有。 有宮殿,自然便會依據(jù)皇宮里的格局設(shè)有書房、寢殿、宴息室。這些地方的陳設(shè)、擺件兒,便少有專門打造的,大多都是原樣搬下來,無一不價格昂貴。 他們大致清點一番,結(jié)論是就算只搬三分之一出去,轉(zhuǎn)手賣出,也能有三五百萬兩的進(jìn)項。而這一點就要感謝太宗私欲太重了:一應(yīng)物件兒都不曾過名錄,誰也不知道他帶了哪些財富到地宮,也就沒人知道地宮里將會少些什么,哪怕他那個塑像不在位子上了,就算有人進(jìn)來見了,也不會覺得奇怪。 “有出售財寶的門路么?”楊攸有些愁這個。 裴行昭說道:“有倒是有,不過,交給誰辦都不免遭人覬覦,最好是找個妥當(dāng)?shù)娜耍谶m當(dāng)?shù)臅r候宣稱發(fā)現(xiàn)了一筆寶藏。這樣一來,就能由戶部出面,將這些東西安排門路依照行情賣出去,想必那些以收藏珍寶為樂的人會爭相置辦三兩樣到手里。至于那些金銀打造的玩意兒,先熔了,做成金磚金條,交給戶部直接入庫?!?/br> “這法子好!”楊攸笑著點頭,“回去之后就照這章程辦?!?/br> “的確,就這么著吧?!痹S徹附和。 韓琳則道:“看到一些財寶,還有些眼發(fā)直,看的多了,財寶便也只是個銀錢的數(shù)字。”【看小說加qq群630809116】 “可不就是?!表n楊笑道,“我以前從沒想過,聽著人十萬百萬兩談?wù)撳X財?shù)臅r候,竟也無甚感觸?!?/br> 楊攸道:“錢財真就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活著夠花,能留給后人一些家底,便已足夠了?!钡叵逻@位不認(rèn)同這個理,又怎樣?還不是要被他的后世子孫娶的小媳婦兒搬走金銀財寶?他還有本事詐尸不成? 摸透地宮第二層的布陣之后,五個人能將就著看懂一張圖了,但生出的疑問頗多,而且不能沿用到另一張圖上,為了節(jié)省時間,他們索性權(quán)當(dāng)沒有圖紙這回事,去往第三層。 到第三層算是很順利,原因在于裴行昭摸出了布陣之人的習(xí)慣路數(shù)和手法,幾乎沒走彎路。 地宮第三層是一個小型的后宮。 太宗的尸身便在這一層——位于乾位的寢殿的龍床上,有一口櫸木棺材,上面雕龍繪鳳,是依照尋常男子的身量做的。 裴行昭將棺槨打開一道縫隙,看了一眼,便將蓋子推回去,對旁邊四人點了點頭,“就在這兒?!?/br> 四個人都是想弄清楚太宗在哪兒,至于他的嘴臉,沒人想看。 許徹只是不理解,“為什么要在這兒?在第二層不是更合理么?” “你要人家死了還處理七事八事的?”韓楊笑道,“生前好什么,死后自然還想由著性子過。他惦記的人、用得到的宮人都在第一層殉葬了,魂魄會跟著他到后宮來,他就在這兒一躺,想讓誰來就翻誰的牌子?!?/br> 許徹忍俊不禁。 楊攸補(bǔ)充一句:“而且,他不認(rèn)為有人能安然無恙地來到他的后宮。” “嗯!”韓琳點頭表示贊同,“這些機(jī)關(guān)埋伏,能玩兒到第三層也真不容易。小師父,您起先都沒想到,會耗費(fèi)這么久的時間吧?” “是啊?!迸嵝姓殉姓J(rèn)這一點,又笑道,“我經(jīng)常有自恃過高的時候,你才知道?” 韓琳橫了她一眼,“哪兒有的事兒啊,凈瞎說?!?/br> 說笑間,幾個人移步到別處,防范破解機(jī)關(guān)之余,不斷地目睹著鋪張奢靡能到怎樣的程度。 這里有兩個水銀池,一個為湖,一個為香湯。 這里隨處可見珠寶珍玩,不少房間的照明之物并非長明燈,而是夜明珠。 這里和第一層的殉葬、第二層的金身塑像一樣,有讓人憤怒的地方:歷朝歷代在市面上遍尋不著的書法繪畫的珍品和包羅萬象的諸多古籍,在這里有不少,有的被懸掛在墻壁上,有的被隨隨便便地堆放在書柜、書箱之中。 這些東西帶到地下,是想顯擺給誰看?不缺德么?留給后人觀摩研習(xí)難道不是功德么? “這些也要帶出去?!睏钬溃笆蓟实鄯贂撬暗氖拢沂虑槠鹨蚴且糁T多方士,我朝這位太宗這又算什么?” “也不知能不能帶出去?!痹S徹有些擔(dān)心,“紙張不比旁的,帶上去就灰飛煙滅也不是不可能的。” “應(yīng)該不至于吧?”這件事,楊攸必須樂觀,不然會被氣炸肺,她問裴行昭,“找專人過來看看,用最妥當(dāng)?shù)姆ㄗ訋先?。退一萬步講,能保住多少是多少?!?/br> 裴行昭嗯了一聲,隨后做出安排:“我和韓琳去探探別的路,把兩張圖弄明白,回去之后才能適度調(diào)整,重新布陣,免卻這里總被入侵的麻煩。而且,入侵的盜墓賊在何處,不論死活都要找到。你們留在這里清點一番,能帶走的都帶走,看需要多少人手?!?/br> 小太后與韓琳的身手是五人之中最好的,其余三人真沒資格爭這事兒,也就正色應(yīng)下,取出攜帶的暗器、藥品讓兩人帶上,反復(fù)叮囑萬萬當(dāng)心。 三層一路走來,裴行昭所說的陰為陽、陽為陰,生為死、死為生的規(guī)律沒變過,那么事情就很明顯了,盜墓賊選錯了路,被困住了,死在哪里也未可知。 既然是在墓地,其實就不存在是否需要收尸的問題,可不把人找到,多人們沒個明確的交代,人們的心就定不下來——誰都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誰家都有先祖長輩的墓地,誰都怕自家的祖墳被盜,也怕自己死后也不得安寧。 從這一層考慮,裴行昭等五人都希望盜墓賊還活著。 許徹、楊攸、韓楊留在第三層,進(jìn)一步記清楚已知的機(jī)關(guān)埋伏,隨后便將要帶出去的珍寶列個明細(xì)單子。 地下二層三層不乏文房四寶,卻要擔(dān)心在下面寫的東西,到了地上會不會褪色至不見,畢竟什么東西擱在地底下百年之上,出現(xiàn)什么他們認(rèn)知之外的情形,都是正常的。不過,這也難不倒他們。 許徹帶的零碎兒最多,卻都能派上用場,之前的醫(yī)藥小包裹、丸藥便不需說了,眼下他取出了一個效法銀針包做的東西:里面有五支寫蠅頭小字才用得到的狼毫筆,有幾張折疊起來的宣紙,還有五個用琉璃瓶做成的密封著的墨汁瓶。瓶子不大,但加起來的墨汁量,明細(xì)單子寫再長也夠用。 楊攸和韓楊大為欽佩,同時對許徹挑了挑大拇指,之后做了分工,各司其職。 他們寫好明細(xì)單子,反復(fù)檢查了兩遍,隨后開始一起估價,面上說說笑笑,其實都是有意找點兒事由消磨時間,借此掩飾對裴行昭和韓琳的擔(dān)憂。 既然是找人,兩女子興許要從第三層標(biāo)為生實際為死的路返回到第二層甚至第一層,盜墓賊要是已經(jīng)被困住、受傷了還好說,如果也是高手,她們要面對的便是雙重危機(jī)。 就在他們幾乎要等不下去準(zhǔn)備去找的時候,裴行昭和韓琳回來了,還帶著兩名雙手被反綁的中年男子。 “還有兩個,死了?!表n琳說。 許徹、楊攸、韓楊顧不上兩個盜墓賊,只是急切地打量著裴行昭和韓琳,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衣服添了幾個破損之處,人沒來由地顯得風(fēng)塵仆仆的,忙問道:“沒受傷吧?” “沒有?!迸嵝姓盐⑿χ卮穑D(zhuǎn)而道,“他們一共四個,被第二層的少林十八羅漢陣法困住了,死了兩個,這兩個受的傷不輕。” 兩名盜墓賊看著裴行昭和韓琳,神色竟像是活見鬼似的,也不知兩女子怎么收拾他們了。許徹笑著取出綁縛重犯專用的繩子,給兩個人重新上綁,又知有這兩個外人在,說話要避諱,便只是亮了亮手里的明細(xì)單子,道:“不如回去后再從長計議?!?/br> 裴行昭說好。 走出皇陵的時候,裴行昭和楊攸、韓琳又戴上面紗。 許徹照著裴行昭的意思,吩咐大內(nèi)侍衛(wèi)和五軍營的兵,將盜墓賊審出眉目、斟酌出加固皇陵的法子之前,還要嚴(yán)防死守三兩日,等有人來換防時,他們也就能交差了。 此外,許徹把莫永福也帶上了。莫永福拿著他的那塊令牌上的暗語,意思是好生看管起來——這是上十二位都知道的,也不介意相互幫襯。 莫永福這人不值得信任,也明顯起了貪念,卻也不能因為這個就降罪。裴行昭的意思是那是人之常情,她因為國庫都一副窮瘋了的德行,莫永福為著自己和子孫生出貪念,是人之常情,如此,就需要錦衣衛(wèi)看管一陣,耐心提點一番,等皇陵那邊的事情了了,再放他回去繼續(xù)守陵也不遲,諒他也沒本事進(jìn)到固防后的皇陵。 做完這階段的善后安排,裴行昭回了皇城。 接下來的三日,她主要著手的都是監(jiān)守自盜這件事:調(diào)撥出自己手里最精銳并完全可信的人手,又知會沈居墨,讓他借給她可信的人手,越多越好。而兄妹兩個調(diào)撥出來的這些人手,全權(quán)交由許徹、楊攸安排指揮如何行事。 做這種事的時候,裴行昭發(fā)現(xiàn),有兄長和過命之交是多么幸運(yùn)的事。要不然,著手太耗心力,而且參與其中的人手隨時有外傳的可能,想避免那種可能就得殺人,不想殺人就得添一塊心病。 說來說去還是得怪她,辦的這事兒無關(guān)對錯,卻終究是不長臉。但凡國庫再富裕一些,她也犯不著親自跑去皇陵一般開眼界一邊生氣,原本只有五分心,也成了十分。 籌備人手期間,她和韓琳、韓楊、許徹、楊攸一起,反反復(fù)復(fù)根據(jù)走過的生路、死路看莫永福那兩張圖,總算是弄明白了。 所謂的固防,除了皇陵外圍和第一層,根本不需要任何改動。不管生門死門,只要走進(jìn)第一層,就是生死各半的機(jī)會,對策就是讓日后的盜墓者連第一層都走不進(jìn)去,把外圍到第一層的路線布置成一個迷陣。 至于第一層南北兩道門,裴行昭決定在監(jiān)守自盜后把機(jī)關(guān)毀掉,那樣一來,那兩道鐵門就是誰也沒辦法開啟的。等過個幾百上千年,后世的人如果有錢有閑,把這皇陵挖開就是了——門開不了,墻壁卻是有法子鑿穿挖通的,挖開第一層,自然就能摸到下面兩層。 她不認(rèn)為這樣的皇陵應(yīng)該存在,但已然存在,又不能毀掉,就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再多的,她如何也辦不到顧全不了,還是省省力氣的好。 太后照常與重臣廷議了,倚紅樓案也到了結(jié)案之時。 在喬景和執(zhí)筆、許徹一同署名的奏折中,列出了數(shù)名或在刑部大牢或被軍兵保護(hù)的十幾名人證,這些人都能證明,賈樂志明里暗里一再逼迫雙月兒答應(yīng)做他的外室,更因此擄走并殺害了雙月兒身邊一名丫鬟,這丫鬟也就是雙月兒想保全并著手安排出路的女孩子,另外還折了兩條人命,是雙月兒的兩名忠仆。 人證簽字畫押的口供,一并送到裴行昭手里。 喬景和、許徹建議問罪賈老太爺教子無方,將賈府一眾人等貶為庶民,免得留在官場帶歪風(fēng)氣。 另外,喬景和與張閣老、宋閣老聯(lián)名上奏,請?zhí)笠园矒崛诵臑橹?,做主就此廢除官家女眷受牽連被貶為官妓、軍妓的祖制。連坐的舊制沒可能改變,卻可以調(diào)整安置官家女眷的方式與所在,他們也對此擬出了詳盡可行的條例。 裴行昭凝神看過,與他們商討、糾正了一些細(xì)節(jié)上的問題,隨后道:“召集百官,明日到金殿議事?!?/br> 重臣閣員稱是。 張閣老凝了裴行昭一眼,見她星眸竟有了以往好戰(zhàn)、勢在必得的神采,便知她接下來少不了大動作,不由愉悅地笑了。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2章 裴行昭宮里宮外忙碌的這幾日間, 裴三夫人入土為安。到底是有長輩在世而病故的,停靈時間不宜久。 裴老夫人、裴夫人別提多失望了——元家過來這么久, 別說讓她們走出佛堂, 就算是探望她們都爭取不到,鬧不好便是完全不能指望的了。但這也不是心急的事兒,元家又不傻, 總不會放著與太后娘娘息息相關(guān)的親戚不認(rèn),眼下怕是在從長計議, 那么她們不妨再靜下心來等一等。 這一點,婆媳兩個倒是沒揣度錯。 元老夫人最怕的, 不過是惹得太后不悅,行事越來越謹(jǐn)小慎微, 對裴顯和裴二夫人越來越客氣,希望兩家晚輩常來常往的意圖越來越明顯。 元老夫人特地吩咐過元琦:“裴府的宜家和你年歲相仿, 她又新近喪母, 你平時要常去探望她才是?!?/br> 元琦猶豫道:“這……孫女只怕宜家表妹心緒低落,不肯見客,如此, 還是不去打擾為好吧?” 元老夫人有些不悅了,“宜家父親與太后是怎樣的叔侄情分, 你總該聽說過一些。裴家二夫人和宜家,便是在明面上,太后娘娘也愿意抬舉。論起來,宜家就算看不起你,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 人家畢竟是嫡出的名門閨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