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07節(jié)
燕王莞爾,“您那大兒子,不定在哪個道觀貓著修煉呢。還出巡,騙鬼去吧?!?/br> 裴行昭笑笑的不接話。 “大皇子的課業(yè),您得看緊些,過個十年八年的,就得指望他監(jiān)國了,他爹除了對您言聽計從,什么都指望不上?!?/br> 這倒是實話,皇帝對修道的癡迷程度,跟她熱衷軍事政務(wù)一樣,要不先帝怎么說那就是一頭帝王行當(dāng)里的瘸驢呢——除了心善愛民,要什么沒什么。 裴行昭笑道:“大皇子資質(zhì)不錯,先帝就挺喜歡那孩子。文武課業(yè)都學(xué)得很扎實,我過一兩年再多提點著吧,眼下也教不了什么,我就不是教人的材料?!?/br> “那您家韓琳是怎么學(xué)成的?她不是總說您是她師父么?” “她是天生的習(xí)武奇才,我哪兒教過她什么啊,多給了她一些劍譜刀法而已,其他的,都是她自己看一兩次學(xué)會的?!迸嵝姓颜f著,想到一事,“你和楚王沒事兒倒是可以多陪陪大皇子,他總跟老學(xué)究、顏大統(tǒng)領(lǐng)和后宮的人待著,性子容易被影響的不夠開朗,和你們這些不著調(diào)的叔叔伯伯多來往著比較好,而且你們也不吃虧,對吧?” 雖說是大皇子大皇子的叫著,可皇帝只有那么一個兒子,往后后妃要是不守活寡才是奇事,所以,大皇子的皇帝命是注定的,誰跟他親近誰有后福。燕王哪里不明白這其中的輕重,滿口應(yīng)下,“回頭就跟楚王說說,每隔一兩日陪著大皇子練練騎射背背書扯扯閑篇兒?!?/br> “不準(zhǔn)說我和皇上皇后太皇太后的壞話?!?/br> “把我看成碎嘴子了?”燕王沒好氣。 裴行昭倒笑了。 “您跟我交個底行不行?帶韓琳的時候,最嚴苛的時候到了什么程度?” 裴行昭想了想,目光變得很柔和,“我在山里待過幾年,韓楊跟她住的離我不太遠,一個月能有幾天湊一塊兒撒歡兒。她認識我第一年,有半年練拔劍,有半年練拉弓,每日子時睡,寅時起。” 燕王倒吸一口冷氣,“既然是習(xí)武奇才,怎么還這么練?” “越是好苗子,越得打好根基,要把兵器練到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樣。”裴行昭眼中閃爍著迫人的光彩,“其實什么都是有靈性的,兵器用久了,能跟人心意相通,有的時候摸到兵器,就能感應(yīng)到當(dāng)日的吉兇?!鳖D了頓,失笑道,“說多了,你才不會相信這些,就像我不相信神佛一樣?!?/br> “不,我信,好的兵器無一不是能工巧匠集天地日月精華打造而成,本就有靈氣。而天地萬物的一些情形,也本就是玄之又玄,譬如三年一小災(zāi)十二年一大災(zāi),相隔六十年一百二十年鬧一次大天災(zāi)的記錄不少。”燕王摸了摸下巴,“我也說多了,一說的多就想琢磨,一琢磨就得把自個兒繞進去?!?/br> 裴行昭一樂,手指微動,“照這么算,眼下這一兩年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鬧大災(zāi)的年頭還有不少年,我運道好的話,興許等不到那一年就下去見閻王了。” 燕王掃興不已,“以前是說著說著就把別人說死了,現(xiàn)在沒人可說了,跟自己招呼上了?” 裴行昭哈哈地笑。 沒心沒肺的。燕王睨了她一眼,起身道辭:“我回府接茬躺尸去,太醫(yī)讓我過了端午再照常走動?!?/br> “行啊,別忘了帶上茶?!?/br> 燕王溜溜達達地走了。 裴行昭看著案上的畫像,起身去了里面的小書房,畫了一張辛鵬的畫像。 阿嫵、阿蠻在一旁服侍筆墨,待畫像做成,不由嘖嘖稱奇:“真的很像呢。” “沈幫主也見過辛鵬,阿嫵幫我把這一幅和倩蕪的畫像各臨摹一幅,送去什剎海?!?/br> “是?!?/br> 沈居墨查付云橋以前的行蹤總沒進展,心里特別不痛快,較上勁了,裴行昭可不想他窩火久了發(fā)飆。 這哥哥抽瘋的時候,可比她瘆人。 轉(zhuǎn)過天來的午后,喬景和專程進宮,把廖云奇寫下的那份回憶錄交給裴行昭,“臣看過了,并沒犯忌諱的言辭,而且言之有物,太后娘娘看看,即便無甚所得,也能消磨片刻光景。說起來,廖云奇的文采很好?!?/br> “又一個值得惋惜的人,對吧?” “對?!眴叹昂涂嘈ΑK俏娜?,卻沒有文武相輕的意識,而且最欽佩的便是文韜武略之人。廖云奇年紀輕輕,文武雙全,若沒被那些爛帳纏縛住…… 裴行昭請他坐,一面詢問喬爾凡、喬夫人的近況,一面看那份東西。 她留意到了一個細節(jié):付云橋曾與廖云奇針對舐犢情深說了不少,廖云奇是站在兒子的立場,付云橋言語之間,所處立場分明是父親。而廖云奇在回憶起這一節(jié)的時候,分明也有所猜測,特意注釋:當(dāng)時付云橋神色中閃過濃烈的愛恨之情,似有過失去兒女的經(jīng)歷,緬懷兒女,恨毒了害死兒女的人。 “這就對上了?!迸嵝姓寻奄皇彙⑿六i的畫像拿給喬景和看,說了原委。 喬景和釋然,“這樣一來,是不是就完全說得通了?” “嗯,就算僅憑這些,也說得通了。”裴行昭喚李江海,“把燕王請過來,跟哀家和閣老說說話?!?/br> 兩個人不聲不響地為了她的心病忙活,她以前所掌握的種種都可對他們攤開來說。 停了停,她又補充道:“還有楊郡主、林郡主、許大人?!?/br> 林策在裴行昭面前就是個小混蛋、吃貨、酒鬼,卻深諳用人之道,這一段和下屬齊心協(xié)力,令內(nèi)務(wù)府的運轉(zhuǎn)越來越好。 她閑得不得了,常親自到這家那家送宮里的賞賜,誰家請內(nèi)務(wù)府打造個什么物件兒,她也不含糊,開的都是最公道的價。 如今京城官場里要說誰人緣兒好,即便是宋閣老,都不敢與林策爭第一。 楊攸在驍騎衛(wèi)也做得有聲有色,跟一幫大小伙子混成了鐵哥們兒,cao練過了最覺辛苦的階段,驍騎衛(wèi)簡直成了禁軍中的標(biāo)桿,他們也找到了訓(xùn)練的樂趣,如今已是自動自發(fā)。 精氣神兒十足,辦差自然更得力,顏學(xué)開明里暗里地夸贊獎勵,惹得出去錦衣衛(wèi)之外的皇家親衛(wèi)也暗暗較上了勁,苦于沒有最奏效的章法,不得不變著法子討好楊攸。 驍騎衛(wèi)就不樂意了,變著法子把自家小郡主哄得眉開眼笑,各種找轍絆著她不準(zhǔn)教別人。楊攸笑不可支,禍水東引,讓那些親衛(wèi)的首腦去求許徹。畢竟,真正論能力和涉足的領(lǐng)域,錦衣衛(wèi)在禁軍中是頭一份兒,只是常年忙得像四處瘋跑的兔子,都沒多少時間在皇城晃而已。 如此一來,兩位郡主如今都很清閑,富余出來的時間,想怎么打發(fā)就怎么打發(fā)。裴行昭喚她們,早已不用考慮她們是否得空了。 御街上,楊攸和許徹碰上了,便結(jié)伴一起去往清涼殿。 “怎么你們議事,還叫上我和林郡主?”楊攸有些納悶兒,她們兩個的分內(nèi)差事,與別人的都不搭邊。 “應(yīng)該是冤案后續(xù)?!?/br> “太后不是說不查了么?” “太后是這意思,可燕王、喬閣老沒閑著。”許徹笑道,“他們忙什么,也沒瞞過我?!?/br> “這回查到的是好是壞?”楊攸不免擔(dān)心,“可別是又給太后添堵的事兒。” “不好說啊。”許徹凝了她一眼,“不過,她要的是真相,不論多荒謬多殘酷,都無妨?!?/br> “真正殘酷的事兒,是誰也習(xí)慣不了的,何來無妨一說?” “有些是非,我本該爛在肚子里,到死都不能說。但是,今兒想跟你念叨念叨?!?/br> “莫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是非?”楊攸半開玩笑地道。 “還真有人大逆不道,敢不敢聽?” “你敢說我就敢聽?!?/br> 許徹放緩了步子,背著手慢悠悠地往前走,“陸麒、楊楚成死的時候,先帝、太后正在剿滅倭寇,那是決定全線最終大捷的一戰(zhàn),這些你是知道的?!?/br> 楊攸嗯了一聲。 “得到兩位袍澤身死的消息后,太后病倒了,吐血,舊傷迸裂?!?/br> 楊攸轉(zhuǎn)頭看住他。她聽說過裴行昭曾病倒,卻不知道這么嚴重。 “當(dāng)晚,先帝前去看望?!痹S徹望著前方,思緒回到在軍中的那一晚。 同在軍營,營帳相距不遠,先帝只帶了許徹。 裴行昭躺在床上,臉蒼白得近乎透明,雙唇失色。那時她消瘦得驚人,雙眼就顯得特別大,眸子更顯漆黑幽深。 看到先帝,她嘲諷地笑了笑,“皇上來看我死沒死?” “什么死不死的,總說晦氣的話?!毕鹊墼谒睬奥渥?,擺手遣了她的親兵,“知道你氣著了,我怎么都得過來寬慰幾句。” 裴行昭慢慢地坐起來,倚著床頭,“有這一仗墊底,日后就算是個愣頭青領(lǐng)兵,也能有大捷之日。” “所以呢?” “所以,不如趁這次把我除了,就說傷病復(fù)發(fā),沒救了?!?/br> “胡說八道!”先帝板了臉,“我看你連腦子都病了,這都說的什么混賬話?” “你們最擅長的,不就是卸磨殺驢么?!迸嵝姓研表?。 “你也甭跟我不陰不陽的。”先帝嘆了口氣,“陸麒楊楚成死了,我也心疼惋惜,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裴行昭靜靜地道:“那是冤案,有冤情就該昭雪?!?/br> “朝廷已經(jīng)折了兩名年輕將領(lǐng),不能再死更多的官員。我不在京城,主事官員的格局不能動?!?/br> “不是快回京了么?”裴行昭打量著先帝,“我半死不活,你落下的病也不少,沒幾年可熬了吧?趕緊回去,死在軍中的帝王可不多?!?/br> “……說話可真不招人待見。” “等你回到京城,就能提翻案的事兒了。” “翻什么翻?做夢。”先帝道,“你得記住,帝王無戲言,而且金口玉言。帝王不會做錯事,也絕對不承認做錯決定?!?/br> “既然如此,那我撂挑子?!?/br> 先帝徹底黑了臉,“什么?” “不干了,換個行當(dāng)。”裴行昭說,“別的不敢說,集結(jié)個幾萬地痞流氓還是不成問題的?!?/br> “要去落草為寇?” “嗯,落草為寇,我裴行昭要反了,旗號是清君側(cè),除jian佞。” 許徹的心懸了起來,實在是沒想到,君臣兩個會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先帝氣笑了,“你也得講道理吧?那案子人證物證俱在,而且他們是在案發(fā)現(xiàn)場被抓的,可以說人贓俱獲,公文奏折都給你看過了,擱誰也得定他們的罪?!?/br> “定罪之前,他們都受過大刑,這是誰給姓姚的那老匹夫的權(quán)利?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招供,怎么就能定罪了?” “情形特殊,影響武官的形象,甚至?xí)訐u軍心,姚太傅用些非常的手段,再正常不過。況且,人證不少,都指證他們二人,他們招認與否都是一樣。我再護短兒,也不能無視那么多份證詞吧?難道還要壓下來,等我班師回京再親自審理?那不明擺著是包庇武將么?文官能答應(yīng)?不抱團兒沒完沒了地磨煩才怪?!?/br> “說來說去,不過是戰(zhàn)事快結(jié)束了,有人要對武將下殺手?!?/br> “古來如此,只折了他們兩個,已經(jīng)難得。你要是換個朝廷,換個忌諱功高震主的,下殺手的興許是帝王。我沒存過那份兒心,你是知道的?!毕鹊巯虢Y(jié)束這話題,“我是為了安你的心,才沒讓姚太傅他們牽連陸、楊二人的親族,他們犯的錯,他們自己承擔(dān),這一點,已經(jīng)破例。這筆賬就別找補了,到此為止?!?/br> “皇上做皇上要做的事,臣要做該做的事?!迸嵝姓褵o動于衷,“皇上請回,臣要寫請辭折子?!?/br> “你怎么就那么擰那么混呢?”先帝雙眉幾乎打了結(jié),“別胡鬧,安心養(yǎng)傷,見好了還得趁熱打鐵把戰(zhàn)事了結(jié)?!?/br> “臣已說了,不干了?!?/br> “混帳東西!”先帝氣得一拍座椅扶手,“你病得半死不活,還想把我氣死是吧?!” “冤案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你么?”裴行昭望著先帝,無懼無畏。 她那雙眼睛里,不知能承載多少情緒,但從來沒有過畏懼、恐懼。 她像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 先帝冷笑出聲,“我是始作俑者?你可真敢說啊。你怎么就不想想,興許你才是那樁冤案的禍根呢?你從軍在官場的年月雖短,人際圈子卻比誰都廣,交下了多少人,就開罪了多少人。陸麒楊楚成跟你是一伙兒的,傻子都看得出來,焉知旁人收拾他們不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殺了姚太傅的小兒子,他會對你兩個袍澤動大刑?” “對,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別的局中人也看得出來,不勞你提醒我??赡前缸拥降资窃趺窗l(fā)生么?誘因是誰,布局的是誰,總得弄清楚。他們怎么可能濫殺無辜,又怎么可能見色起意?配得上他們的女子不是沒有,但有幾個?他們何曾對那種事情動過任何心思?” “有你擺著,他們還能看得上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