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08節(jié)
“少扯沒用的。我們是手足,是兄妹?!?/br> 先帝索性直面她的疑問:“事情不是明擺著么?這案子不管是不是冤案,誘因都是你,他們出事,最受挫最受打擊的是你,借刀殺人借力打力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這還要我挑明了說?還翻案,鬧到最后,你只會發(fā)現(xiàn),你才是害死他們的人!” 裴行昭眼中燃燒起了無形的火焰,這是她暴怒的征兆。許徹看得心里直發(fā)寒,背后嗖嗖冒涼氣。 “如果是因?yàn)槲液α怂麄儯医o他們償命。在那之前,我總得弄清楚,是誰這么恨我,是誰用這么下三濫的法子構(gòu)陷他們?!迸嵝姓颜f,“道兒我給你擺出來了,要么現(xiàn)在除了我,要么我辭官落草為寇?!?/br> “你想沒想過后果?我不殺你,卻不會不牽連你的親友?!?/br> “隨你怎樣?!迸嵝姓丫`出一抹冰寒的笑,“裴家,你大可以滿門抄斬;我的袍澤友人,你大可以全部誅殺。橫豎你不是已經(jīng)說了,是我害死了陸麒楊楚成。連他們我都能害死,別人就更無所謂了?!?/br> “你!……”先帝氣得直咬牙,“你怎么就這么任性!” “說說吧,到底答不答應(yīng)翻案,不然,我可要做大逆不道的事兒了。” 先帝連連哼笑,“你做一個我瞧瞧。” 他語聲未落,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許徹看懵了。這這這…… 這哪里是什么大逆不道,簡直是死罪啊。 這個小姑奶奶啊,怎么連皇帝都敢打? 許徹額頭當(dāng)即就冒出了冷汗。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6章 就在許徹焦慮無措得懵住的時候, 裴行昭驟然出手,一枚銀錠子打在許徹肩頭的同時, 一柄匕首抵住了先帝的咽喉。 許徹挨的那一下, 聽著聲音不小,力道卻一點(diǎn)兒也不重,更不痛, 他在電光火石間明白了裴行昭的好意,當(dāng)即順勢倒在地上裝暈過去了。橫豎先帝這會兒的注意力傾注在裴行昭和匕首, 根本不會留心他到底怎樣,只能意識到他跟著挨揍了而已。那么, 他躺著看場驚心動魄的大戲就是了。 “裴行昭!”先帝快氣瘋了,生氣的點(diǎn)不是眼前, 而是方才,“你居然敢打我!?” 有受過辱的帝王, 卻絕對不包括他這樣的馬上皇帝。 皇帝挨了臣子的耳刮子, 還有比這更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么?! “我明明是想刺王殺駕。”裴行昭的語氣冷得像冰塊。 先帝冷冷地哼笑一聲,“那你就殺。不都說么,不論善惡, 只有死在你裴行昭手里,才算光彩?!?/br> “不要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 ”說話間,裴行昭眼中彌漫起森寒的殺氣,“陸麒和楊楚成那筆賬,我無論如何都要清算。沒有他們,我在幼年時已然凍死。從他們救我那一天起, 我活的每一天都是白賺的, 過得舒坦、甘愿也罷了, 但誰若讓我不自在,那就誰都別想好過?!?/br> “他們是你的救命恩人?”先帝目光微閃,“你怎么不早說呢?” “你何時問過?就算你問起,我也沒必要提要,他們不想當(dāng)我的救命恩人,只想和我做兄弟。” “……” 悄然觀望的許徹看得出來,到此刻,先帝也沒把裴行昭那把匕首當(dāng)回事,雖然他很清楚她隨時會殺了自己,他只是頭疼別的事。 “這下可麻煩了?!毕鹊鄣吐暤?,“姚太傅把你當(dāng)做殺子仇人,這才明里暗里找機(jī)會打擊你膈應(yīng)你。眼下你對他的恨意,定然比他要深……”沉了沉,他面容上盡是憂心,長長地嘆息一聲。 “甭扯別的,道兒我給你擺出來了,你到底選哪一條?”裴行昭輕巧利落地下了地,空閑的一手扣住了先帝的后脖頸,匕首的鋒刃眼看著就要刺入他的喉管。 許徹又一次不知所措了。裴行昭真的可能殺先帝,那么,他就算是做樣子,也該救駕吧?可是……救什么救啊,別說根本沒那個本事,就算有他也不想動手。 得了,大不了跟著裴行昭去當(dāng)山大王,親朋什么的,他也不是安排不了。在先帝這兒,他覺得自己是早晚得不著好。 先帝不怕死,從來不怕,所以到了這種時刻,他關(guān)心的仍舊不是自身,而只想滿足好奇心,“那就不妨跟我說說,要是殺了我,你作何打算?帶著眾將士嘩變殺回京城,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 “這還用問?”裴行昭不帶任何情緒地道,“哪一條是我做不到的?見機(jī)行事即可。話說回來,我要是陸麒楊楚成,就逃獄了,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并不難??伤麄儧]有,因?yàn)樗麄儾幌虢o交好的袍澤臉上抹黑,不想辜負(fù)你這個只拿臣子當(dāng)棋子的皇上,到了什么地步,他們都認(rèn)為你是個明君,他們不會更不愿意把你往壞處想,畢竟,能和將士一起沖鋒陷陣的帝王并不多,而他們曾有過很多次那種經(jīng)歷,他們敬你愛戴你,更也將你視為即便身死也能托付的袍澤?!?/br> 先帝動容。 裴行昭星眸瞇起,“可是,你是能托付的帝王么?你可曾有一日把他們當(dāng)做袍澤?” “我怎么沒把他們當(dāng)袍澤?我……” 裴行昭磨著牙打斷他,“那就給他們翻案!不然,就陪他們?nèi)ニ??!?/br> 先帝好一番嘆氣,“這種事兒是有舊例的,總要照著舊例行事吧?怎么可能是我一句話就能定的了的?總得磨煩個三二年才能翻案,這還是你我能聯(lián)手用鐵腕手段震懾住官場的情形之下。”頓了頓,他抬眼瞪著裴行昭,“這是我跟你交的底,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裴行昭用了幾息的工夫斟酌,“最多三年。翻案之前,你把我留在江浙,帶這邊的兵,照管這邊的百姓。我把話放這兒,三年一過,你死了,我盜墓鞭尸,你活著,我殺進(jìn)皇城取你首級?!?/br> “行行行,就這么著,橫豎我病死之前讓你如愿便是了?!?/br> 裴行昭放開了他,收起匕首,躺回到床上,“那么,皇上請回,恕臣不能恭送。” “又打官腔。你快該死哪兒死哪兒去吧!”先帝霍然起身,闊步走了出去。 全然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帶著許徹過來的。 許徹終于不用裝暈了,聽得先帝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立即麻利地起身,到了裴行昭近前,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我說姑奶奶,咱以后少這么玩兒,成么?” 裴行昭牽出一抹清淺的笑容,“你日后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先帝問起什么,你說暈過去了就成,他不會懷疑?!?/br> 先帝不是不會懷疑許徹說謊,只是不會懷疑她的身手而已。 而那晚之后的事,官場皆知。 先帝是太了解裴行昭了,了解她效忠的從來不是帝王,只忠于自己作為裴錚之女、陸麒楊楚成摯友應(yīng)有的抱負(fù),她為的是蒼生。假如所在的朝廷無視忠良含冤,那她就會將之推翻。最要命的是,她做得到。 所以,先帝早就想見到了冤案昭雪,更想見到了姚太傅之流被清算,只是有些他能看到,有些是他身故之后才發(fā)生。因?yàn)榕嵝姓堰M(jìn)宮之后,便已完全冷靜下來,不再心急,不肯再為先帝除掉礙眼的臣子——如果進(jìn)宮后便開始清算眾人,那么先帝就能落個知錯就改的好名聲,她才不想給他這種好事,等他死了,把那些人拿來給新帝立威最劃算,而到后世,那樁冤案之中,先帝必然會被詬病,那是應(yīng)該的。 . 許徹說完那樁舊事,費(fèi)了些力氣,才從回憶中掙脫出來。 楊攸早已停下腳步,神色恍惚,喃喃地道:“怪不得,有人說裴郡主又能暴烈行事又能忍,她聽了總是不以為然。” “可不就不以為然么?!痹S徹微笑,“她從沒忍過,該跟先帝撒的氣已經(jīng)撒了,隨后行事也就勉強(qiáng)能按部就班了?!?/br> “勉強(qiáng)按部就班?那是怎么個按部就班?”楊攸看著他,漸漸的,淚盈于睫,“親自和仵作驗(yàn)看在別院被殺的那些人的尸骨也罷了,兩位兄長的遺骸她也親自驗(yàn)看,看清楚他們受過怎樣的刑罰,中了怎樣的毒,那……”那是按部就班的路數(shù)么?那簡直是裴行昭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傷疤撕扯開來,鮮血淋漓,令之永遠(yuǎn)不得痊愈。 她繞著手臂走開去,緩緩地來回踱步。 許徹不難猜出,她這會兒是怎么樣的心情,便由著她,站在原地等待。 楊攸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平靜下來,回到他近前,偏一偏頭往前走。 她輕聲道:“對那個冤案,我們兩家付出的,還不及太后付出的十中之一。好像那個案子是她的事兒似的?!?/br> “本來就是她的事兒。”許徹笑微微的,“她的兄弟,活著她管,死了她也管。對陸麒楊楚成如此,對如今的你我和很多人亦如此。” 楊攸嗯了一聲,轉(zhuǎn)頭凝著他,“我理解你的用意,不用擔(dān)心。事情興許只能是先帝說的那樣,冤案因太后的仇人而起,可賬不是那么個算法。要按他那個論調(diào),又有多少將士是被他害死的?簡直是強(qiáng)詞奪理?!?/br> 許徹笑開來,“是吧?那一巴掌打得好,對不對?” 楊攸原本隨時都要哭出來,這會兒卻也忍不住笑了笑,“是呢。”頓了頓,又道,“先帝過后沒忌憚你?” “他都能挨一巴掌,我被打暈過去太正常了。數(shù)落過我兩次,說倒是沒看出來,錦衣衛(wèi)原來這么廢物,又要我好好學(xué)點(diǎn)兒本事,不然早晚出岔子?!?/br> “你總歸是福大命大的?!?/br> “嗯?!?/br> 說話間,兩人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同時回頭望去。 林策搖著折扇,慢悠悠走在路上。 許徹和楊攸招手喚她。 三個人相形來至清涼殿,燕王已經(jīng)到了,該知道的都已心里有數(shù)。 喬景和與燕王說說笑笑的,把付云橋、倩蕪、辛鵬的事告訴兩位郡主及許徹。 林策放下茶盞,按了按額角,“這樣說來,根由是找太后尋仇?他們是不是有病啊?簡直不可理喻?!?/br> 楊攸認(rèn)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道出疑問:“付云橋正在為以往行徑付出代價,辛鵬已經(jīng)死了,那么現(xiàn)在是誰藏匿在暗處興風(fēng)作浪?” 許徹接道:“難道是倩蕪?或者是付云橋的親朋?不然邊知語和元琦嚷著是重活之人的戲沒法兒唱。” “說不定真有個重活之人?!毖嗤跣πΦ氐馈?/br> 林策附和:“反正邊知語的戲唱得煞有介事的。” 楊攸也附和:“元琦說的皇陵被盜,并非虛言?!?/br> 喬景和則陷入了擔(dān)心:“真有重活之人的話,總該猜得出付云橋并沒死,卻一直不曾嘗試搭救,那便是非常沉得住氣,加之像是存心藏于暗中,尋找起來怕是難上加難?!鄙陨砸活D,他望向裴行昭,“太后娘娘怎么看?” 裴行昭手邊已添了酒壺酒杯,她把玩著白瓷杯子,沉了會兒才道:“沒法兒找,癥結(jié)是根本不能確定是誰。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找了,試試引蛇出洞的法子如何?” “用誰做誘餌?”楊攸說著話,明眸已是瀲滟生輝,“莫不是付云橋?” “是啊?!迸嵝姓褟澚藦澊剑八堑溑?,自然該用他做誘餌。眼看著要到端午了,天氣熱了,不干凈的東西,放在烈日下暴曬一陣子就好多了?!?/br> 許徹立刻會意,笑道:“這事兒微臣來安排,把他弄到城門上示眾,對外怎么說?” “就說抓到他了,收拾了一陣子,現(xiàn)下他招供,說與名叫辛鵬的草寇是父子——把辛鵬的畫像張貼出去。此外,就說他自己說的,還有別的親人,希望親人早日投案伏法,若無視他的生死,那就是他的親人要他被暴曬致死。眼下我們就算胡說八道也沒事,反正除了付云橋那一伙兒的,誰都不知真假,看著辦就行。” 喬景和道:“臣心里有數(shù)了,張貼的公文告示由臣來擬?!?/br> 兩個小郡主則望著裴行昭,面露遲疑。 裴行昭會心一笑,“你們是不是在想,到這地步了,干嘛不拷問邊知語和元四小姐?沒必要。元琦分量太輕,怕是連人家的真名實(shí)姓都不知道。換了誰,也不會真正指望一個年僅十歲資質(zhì)尋常的閨秀。” 林策和楊攸想想,無話反駁,只好徹底放棄。 裴行昭和聲安撫在場的幾個人:“得了,你們也別著急,我也不是真不尋找付云橋的親友,只是另外還有路子,那條路行不通,再找你們發(fā)力也不遲?!?/br> 燕王頷首,“橫豎大伙兒都知道了,沒事兒就湊在一起琢磨琢磨,總會引出那個鼠輩。放心吧,那東西蹦跶不了多久了——我們幾個合起伙兒來忙一件事,怎么可能不成?” “這倒是?!眴叹昂?、林策異口同聲,楊攸、許徹亦是笑著頷首。 幾個人又說笑了一陣,便各司其職,分頭去忙了。 裴行昭說的另外的路子,自然是沈居墨那邊。她相信,憑借倩蕪、辛鵬畫像的線索,沈居墨命手下追蹤會更容易,而那也必然是他想做成并且不愿別人搶先的事兒。 她給沈居墨寫了封信,說了自己這邊的安排,已經(jīng)請他從速行事,畢竟,付云橋受不住暴曬很快玩兒完是極有可能的,這是錦衣衛(wèi)再盡心也無法全然控制的情況。 另一面,裴行昭喚阿嫵去找張閣老一趟,把這檔子事兒事無巨細(xì)地告訴他,免得他始終因?yàn)闊o暇幫襯而上火心焦。 她有預(yù)感,因付云橋搭臺唱起來的戲,已到落幕之時。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