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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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巷18號濟安診所……”沉鳶喃喃念著一旁小字,雁南巷,離杜公館倒不甚遠,走路去也不過十來分鐘的腳程。 既這般鄰近,那杜元茉又是個愛跑跳的,沉鳶捏著名片回房,沒說要用車,只教蒲兒揀雙舒適鞋子備著穿,又將腳上這雙脫了擦拭干凈,蒙好罩子放置高處。 待她洗漱完畢,已三更了。絮兒遭不得困,早在側房昏昏睡去,沉鳶擦干頭發(fā)也正要睡下,蒲兒輕輕敲門,端進來一碗參湯。 “晨早才喝了,現在又要喝么?”沉鳶嘆口氣,“大少爺隨便之語罷了,倒不必如此當真?!?/br> “此番可又不是大少爺了?!逼褍旱溃拔绾筇M香回來,不知怎的忽然來到房里,要過問大少奶奶的膳食。我等如實答了,太太搖頭不滿,說那小半碗雞湯怎夠滋補,參湯還是要燉得nongnong的,睡前喝下才最功效。這不……” 沉鳶聽得明白,既是周蕙里之命,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得抬手將參湯端起,那般騰騰熱物,本就滋陰,她才洗凈了身子,本想涼快入睡,一碗湯喝完,又拼出一身黏膩細汗。 “好了,”空碗放回托盤里,她拿帕子揩揩唇角,“你退下罷,我要睡了?!?/br> 蒲兒點點頭,替她拉好帳子,熄了燈,躡手躡腳地關門出去了。 暗沉沉的夜色里,窗戶開著,風吹著簾,沉鳶躺在床上閉目,卻絲毫覺不出涼爽,只覺熱意從脾腸一路蔓延至指尖,四肢百骸,一如晨早那般煩躁之感。 “除你之外,他還另娶了別人?” 不知怎的忽然回憶起葉慈眠的話,一并記起他的手指,修長瘦削的指尖拈著杯,清亮的茶水順著腕骨滴落下來。 那般清冷的距離感,杜呈璋身上是沒有的,在這杜公館乃至整個京城,沒有他杜家大少爺得不到的東西,他又何須那般拘禮克制,總是不由分說便來扯松她的髻,剝落她的旗袍,指尖探進她隱秘處攪弄著,翻天覆地,不容反抗,熾熱有力如擺尾的蛟龍。 怎么會冒出那樣荒誕的想法,沉鳶望著漆黑的燈頂,忍不住想,若換做葉慈眠的手指,又該是怎樣一般滋味。 那樣癡癡想著,不知不覺褪了自己的里褲,沉鳶分開雙腿摸下去,冰涼的指尖翻開唇瓣,她想象那是葉慈眠,謹慎輕緩地動作著,一如他握著自己的腳腕,將藥粉磕灑在她傷口上。 “那大幸之要,匿于女子陰褶之中……” 她咬著唇刺探,尋找,學杜呈璋的樣子攪磨自己,期待有那么一瞬她如遭神罰,也嘗到那被拋入云巔的失控滋味。 可終究漫漫夜色里,一如過往無數次,她喘息、疲憊,卻只有手腕的酸痛格外清晰,腿間那處毫無異樣,甚至越來越干澀得難以進退。 恍惚之間,就好似那處與周身其他部位無甚分別。好似撫摸著脖頸、捏揉著胳臂,便是再揉上千年萬年,也絕不會有快感的。 “是這兒不是?每次弄你這里,你總要受不了?!?/br> “大少爺別弄了,嗯……我怕是要……” “怕的什么?莫這般拘著。實在忍不住了,泄在床上便是?!?/br> “可,可這床單昨日才洗……” 耳畔回響起杜呈璋與姚珞芝的私房秘話,早已記不得是哪天哪次,沉鳶孤零零地立于門外,貪婪歆羨地聽著,像一個悲哀貧苦的小偷。 是了,每每路過姚珞芝的露臺,她總是晾掛著床單的。每每路過,她總是遭人掌住命xue,哀嚎、痛快,正處在那極樂瀕死的云尖之上。 窗外鳴著這夏日最后一只蟬,叫聲微微弱弱的,沉鳶慢慢垂下手指。 人與人,當真是不相同的。 她昏沉睡了一夜,清早蒲兒來敲門,說太太和五小姐已在餐房等她了。 沉鳶從夢里驚醒,趕忙洗漱更衣,所幸下樓時不算晚,桌上的奶油蛤蜊湯還是溫熱的。杜元茉咬著椰蓉酥包,說今日廚子做了西式餐點,喊她快來嘗嘗。 杜呈璋的位子空著,想是正與姚珞芝房內纏膩,亦或者早已陪她出門裁衣去了,沉鳶不得而知,與她也沒甚關系。 難得周蕙里也沒有過問,一餐飯畢,周蕙里回房打坐誦經,杜元茉吸完最后一口果汁,拉著沉鳶就要去那診所,沉鳶忍不住笑道:“你這般著急,知道的是去看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見你的如意郎君呢。這樣熱的天,可別跑出一身汗,若汗水漬了傷口,便更難痊愈了?!?/br> 杜元茉只得老實站定,沉鳶回房換雙輕軟鞋子,兩人挽上手臂,慢慢走出院門去。 這日天氣好,碧藍的天上飄著厚團白云,從大道岔口拐進雁南巷,草木成蔭,一下子便涼爽下來。沉鳶循著門牌號拐拐繞繞,沒多久找到18號門前,許是尚未正式開張,連那診所的牌匾都還沒張掛,只一座檐角飛翹的大門,青瓦素墻,倒好似江南的屋筑。 沉鳶試著敲了敲,黑銅獸環(huán)聲音清脆,沒多久那門從里面開了。 猛然一照面,卻不是葉慈眠,那人團臉稚幼像個小童,對著她們打量一番,隨即回頭高聲喊“先生”。 沉鳶視線隨他向里,這哪像診所,倒像是座幽居市井的重鎖別院。遮天的樹、齊膝的草,回廊流水,溪石淙淙,蟲鳥之聲不絕于耳,撲面是一陣潮濕氣。 她有些驚奇地張望著,沒留神葉慈眠已從屋內出來。 見到沉鳶,他愣了一愣,下意識抬腳將路邊蔓出的雜草往圃里踢了踢,有些歉意地微笑道:“才剛賃下這座院子,荒了已久了,還未得空收拾。教大少奶奶見笑了。” “葉先生甫回國,一切從頭布置,也很辛苦?!背柳S也笑一笑,“若早知如此,合不該來叨擾,只是我家五妹在學校燙傷了手,擔心留疤,呈璋說起葉先生醫(yī)術精妙,便教我攜她來找先生瞧瞧。葉先生,不知今日可得空?” 他們相立于門內外,一臂的距離,似乎有風從中間掠過。 葉慈眠望著沉鳶,她沒施多少脂粉,一張面盤清清淡淡的,寒暄禮貌,有如初見,仿佛已忘卻昨日不快,卻也不知是不在意,還是因為此刻有事相求。 而他也已改口不再喚她“沉小姐”,許是也有些心照不宣。一晌之后,他望向杜元茉:“愚人技拙,自不繁忙。五小姐,請進。” 沉鳶挽著杜元茉進屋,那院落雖破敗,屋內卻整潔,門墻粉飾干凈,也裝了嶄新的病床和針藥架子,至此終于看出些診所模樣來。 葉慈眠喚小童給沉鳶倒茶,一邊坐下來仔細查看杜元茉的手,有關醫(yī)診之類,沉鳶自是不懂的,便也沒有多聽,只坐在一旁聞那茶香。 那茶水馨馨馥馥、淡香四溢,有棗香味,有梔子花氣。不想他孤身男子,竟也會飲這般甜花茶,倒是有趣,茶水適口,再加天氣干熱,不知不覺她連飲幾杯,回過神時,杜元茉的左手已涂滿膏藥,葉慈眠在桌前低頭寫著藥方。 “我這里物事尚不夠齊全,煎藥之材還需多等一等,待阿冬到街上藥鋪抓了來?!比~慈眠道,“另這燙傷膏每日晨早敷滿,日暮方可清洗,五小姐帶一罐回去使用,內服外敷并舉,不出半月便可恢復如常?!?/br> 藥方寫好,他喊一聲“阿冬”,先前開門的小童應聲走來,接過藥方去鋪子抓藥。 杜元茉看看自己胳臂上厚厚涼涼的一層膏物,聽葉慈眠說“可恢復如?!保粫r心情歡快,哪里閑得住,便想去院里捉蟲看鳥。沉鳶禁不住她央求,只得答應,看她蹦跳著跑出去了。 轉眼間四下安靜下來,鐘聲寂寂,屋里只剩沉鳶與葉慈眠。 沉鳶放下茶盞,拿起手袋,正想問他收費幾何,“咔噠”一聲,葉慈眠合上鋼筆帽,退開椅子站起身來。 “區(qū)區(qū)燙傷,不過腠理小事,花耗不了多少?!彼溃拔遗c呈璋兄弟一番,舉手之勞,大少奶奶不必破費了?!?/br> 沉鳶手指停頓,這么清清淡淡三兩句,倒襯得她成了俗人。 她抿一抿唇,不再堅持,忽有水聲入耳,抬眼看去,葉慈眠手持銅壺,為她又續(xù)一杯茶。 “先生留學回來,怎還是開的中藥方呢?”她問。 葉慈眠聞言,淡淡一笑:“少奶奶有所不知。家中歷代行醫(yī),我自幼隨父漂泊,原本學過不少中醫(yī)藥理;后來出國,又跟隨老師習得幾些西方醫(yī)術,故而開此診所,也是中西并合,既可施針、開刀,也可寫方內調,只看怎樣適手罷了。” “我所見過的中醫(yī)、西醫(yī),向來都是只專自家,并不雜糅的?!背柳S道,“如葉先生這般學貫中西、信手拈來者,倒是頭一回見。” “這沒什么,”葉慈眠道,“無論中醫(yī)西醫(yī),雖則手段、派系不同,終歸都是為了治人。好比女兒家刺繡,有諸多不同繡法,卻不必刻意區(qū)分,遇一株花、一片葉,彼時覺得哪種繡法好些,便取用哪種繡法便是了。” 他們慢慢攀談著,風起了,吹動院里的樹葉。沉鳶坐得久,腿有些酸,扶著桌角起身,走到窗楹邊朝外望一望。 “先生于德國所學,可有趣么?” “自是不同。”葉慈眠道,“不過說來慚愧,于外土所學腠骨術,捏鼻造骨,雖則有趣,實是偏僻荒誕,想來并不甚實用?!?/br> “若如昨日偏廂聽聞,那的確是荒誕極了?!背柳S輕輕道,“我一介女流,學識眼界淺短得很,也有些好奇,不知孫家公子傳言之事,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 那話題驟轉,葉慈眠不曾想到,怔了一怔,幾乎忘了回答。良久之后,才開口道:“雖有夸張,卻是真事。” “既真有此術,先生可為人試過?” “老師為夫人手術,我只在旁輔助,不曾親試?!彼f著,語氣漸漸沉下去,“大少奶奶……” “聽聞醫(yī)者惜材,如遇試驗機會,比之千金更難求?!背柳S回頭,平靜打斷,“若此刻有一機會在眼前,不知先生……可愿一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