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禮后, 王冕正色道：“殿下與王妃身份尊貴，前來拜祭一個公府妾室實在不妥?！?/br>
    “王大人, 您行行好, 千萬別說出去好嗎？”榮相見給王大人作揖，她與他每年都會在西山遇見幾次，彼此頗為熟悉, 說話便也隨意起來。

    王冕本就是禮部侍郎，最重禮儀，對二人如此逾矩行為當(dāng)然不滿。只是……

    他看著眼前這對新婚夫妻的情景，想到煜王必定是待王妃極好，才會屈尊降貴來這種地方，不免想起自己與妻子的恩愛時光，頗有同理之心。

    便說：“王妃每年都祭拜下官亡妻的情分, 下官感激涕零。這一次，下官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以后二位還是不要再來了。無論是您的生母還是下官的亡妻，煜王妃都不宜再祭拜?！?/br>
    “我記住了，多謝大人?！睒s相見對著王大人低身道謝, 頗有學(xué)生對老師的敬重。

    周顯旸知道他是個重信之人，便朝他回了個禮：“多謝王侍郎體諒?！?/br>
    他們下山后別過, 榮相見大舒一口氣：“嚇?biāo)牢伊恕！?/br>
    周顯旸想起她剛才維護自己的樣子，更覺得可愛。伸手進她帷帽籠著的輕紗后, 捏了捏她的臉。

    榮相見急忙拍開他的手：“光天化日的, 干什么？”

    周顯旸甩了甩手, 笑了。

    他們又一起騎馬，去了籠月庵。

    此時太陽已經(jīng)西垂，香客們多已回去，烤rou已經(jīng)所剩無幾。榮相見趕緊買了一份烤rou，讓明靜重新熱過，又要了兩盞茶，幾碟蜜餞果子。

    煜王在一旁冷眼瞧著，這人依然穿著尼姑的灰袍，頭上的九個戒疤清晰可見。

    明靜候著火候，與相見閑聊：“姑娘今年怎么來的這么晚？我們都快收攤了?！?/br>
    相見不知該怎么解釋。明靜一旁的搭檔倒眼明心亮：“這后頭的英俊小郎君是誰呀？”

    相見有些靦腆，咬了咬嘴唇才說：“這是我夫君。”

    夫君？周顯旸很喜歡這個稱呼，嘴角不自覺上揚。

    看著新婚小夫妻濃情蜜意，明靜笑道：“原來是因為有人絆住了姑娘啊，恭喜恭喜?！?/br>
    兩人被打趣，相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把眼神撇開了。

    顯旸盯著明靜鍋上的rou緩解尷尬，她將rou裝好，遞過來時，手上動作一頓。搭檔問：“怎么了？”

    明靜呵呵一笑掩過：“果真是個英俊的小郎君，姑娘有福?！?/br>
    相見抿著嘴，拉著顯旸離開。

    明靜的搭檔把果子茶點端上攤位旁邊零散放著的桌子，又給他們端了水來凈手。

    兩個人坐著，吃著烤rou，喝著花茶，吹著山風(fēng)，看著夕陽，只覺人生無限好。

    直到日漸西沉，他們下山回城。

    路上聽見好幾撥人議論著，結(jié)伴出行。一問才知道，有個知名的雜耍班子抵京，在寰宇門附近圈了幾畝地，搭了好大的場子表演。

    顯旸看了一眼榮相見：“要不要去看看？”

    榮相見當(dāng)然想去了，宮中的雜耍班來來去去就那幾個節(jié)目花樣，不知外頭是什么情景。

    “可是，天都黑了，我們回去太晚，府里的人會著急的，長府官必定有話說?！?/br>
    周顯旸道：“沒事，臨出門前我已經(jīng)讓人帶話給他，難得幾日休沐，要好好在金陵玩?zhèn)€痛快，興許很晚才回，興許明早才回，叫他不必擔(dān)心。”

    看榮相見還有些不放心，周顯旸笑問：“從未在外頭過夜？”

    “嗯?！睒s相見老實說：“不是宮里就是家里?！?/br>
    “那今日可以盡興了，這是成婚的人才有的自由?！憋@旸笑道。

    成婚的自由？

    榮相見看他興致高昂，便也從善如流，體會一下脫韁野馬的感覺。

    入夜，行人們都提著燈籠或打著火把，他們二人牽著馬并行于城外的大道上，煙火喧囂，都很新奇。

    路上，周顯旸拉著榮相見的手：“一會兒人多，可別走丟了?！?/br>
    榮相見有些緊張，她不像煜王天南地北都去過，心里有幾分激動。

    走近雜耍班的駐地，人聲鼎沸，張燈結(jié)彩，全無入夜的感覺。

    各色吹拉彈唱，節(jié)目表演熱鬧得很。

    每人五百錢可入內(nèi)觀賞。

    他們把馬安置在一家酒樓的馬廄里，托人喂些飼料，便去看表演。

    有人在噴火，還有人甩著火流星，嚇得旁觀者尖叫。那表演者越發(fā)得意，故意嚇唬他們，一次竟然差點把火噴到榮相見臉上，幸好煜王反應(yīng)快，背身替她擋著，不然肯定會被燙著。

    兩人隨著人群邊逛邊看熱鬧，然后往最多人聚集的那一圈走去。里頭搭了一個不高的臺子 。臺中間一根高高的木桿豎著，兩條軟繩從木桿頂端拉到左右兩側(cè)的地上固定住。

    兩個小姑娘上臺行了個禮，在圍觀者好奇的目光中，她們各自從兩邊，蹬上了繩子。然后就憑空地踩著繩子，斜著身子，一點點往高處走。

    榮相見全程攥著煜王的手，緊張得手心出汗，生怕那兩個小丫頭摔下來?？伤齻?nèi)缏钠降兀诶K上自如行動。

    到了高處，一個小姑娘腳下忽然一踩空，眾人嚇得大喊，而她就勢坐在了繩子上，雙手一張，亮了個相，原來是故意的。

    “唉，嚇?biāo)懒恕！北娙颂擉@一場，又叫起好來。

    直到她們走到那木桿的頂端，一個人站在木桿頂，另一個已經(jīng)沒地方可站了。忽然，她足下一點，靈巧翻身，竟然一個跟頭站到同伴的肩上。

    人群一片喝彩：“小小年紀(jì)，太厲害了！”

    班子里有人拿著托盤在人群前領(lǐng)賞，榮相見立即拿出荷包，擱了塊碎銀子。那人立即乖覺道謝：“多謝娘子。”

    娘子？榮相見皺皺眉，她頭一回聽到這個稱呼。明靜都仍喊她姑娘呢！

    這時，煜王抬手把她松了的玉簪往發(fā)間送了一點。

    是了，她摘了帷帽，梳的是婦人發(fā)髻。

    周顯旸貼近她耳邊，輕笑：“娘子，把荷包收起來，財不外露 。”

    第46章

    “你……”相見被他打趣, 心里卻覺得開心。周顯旸繼續(xù)拉住她手，新婚燕爾的甜蜜溢于言表。

    誰想到這表演還沒完。又見一個大漢走上來，砍斷了兩根繩子。

    “唉, 那小姑娘怎么下來啊？”

    只見那人蹲下身抱著那根木桿的底部，往外拔 , 那桿越長越高。

    原來那木桿是插進舞臺下面固定的, 如今被他往外拔，越發(fā)不穩(wěn)。那上頭疊著的兩個小姑娘，在彩燈照耀下, 飄搖著，眼看就要倒下來。

    “哎呀，要掉下來了！”

    “快站遠點，倒下來要砸死人的。”

    人群這么喊著，誰也沒動，誰知道會往哪邊倒呢？榮相見越來越緊張，周顯旸附在她耳邊：“沒事, 這叫頂桿?！?/br>
    “頂桿？”

    相見眼見那大漢把木桿全從臺下抱出來后，竟然抱著那根木桿慢慢站起身, 把底部托在自己手上。

    “哇……”人群一陣驚呼。

    然后 ，就見那人把木桿又高舉，一點點舉過胸口, 舉過肩頭，舉過頭頂。

    “好厲害！”

    這人臂力驚人, 竟然徒手舉起這么重的木桿，何況最上面還站著兩人, 能夠保持不倒。

    最后, 那人將木頭往空中大力拋去。

    人群驚嚇不已, 只見那人一矮身，站到木桿落下的位置，用腦袋穩(wěn)穩(wěn)接住了木桿的底部。

    “好！”

    那人就在滿堂喝彩中，頂著老高的木桿，和兩個小姑娘，在臺上隨意走動。小姑娘還在上頭變化各種動作，直看得人驚叫連連。

    鑼鳴急促，觀眾們情緒亢奮，見這樣厲害，紛紛掏錢。

    榮相見又拿出荷包，賞了一塊銀子。

    “這才一個節(jié)目，你就這樣慷慨。這一個晚上，瞧你有幾個荷包夠用？”周顯旸笑著提醒。

    榮相見嘟囔著：“你是覺得我不會過持家過日子嗎？”

    “不，娘子愛怎么賞便怎么賞，一家子有一個摳門的就夠了?！?/br>
    相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出來。四殿下，雖然吃過不少苦，卻是個會笑會鬧的人呢。

    人群熱鬧，擁擠嘈雜，入夜與這么多陌生人在一處，是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但有他在一旁，榮相見很安心，一點也不怕。

    這臺上的演出還未全部結(jié)束，相見的荷包果然空了。

    她往常都在宮里，吃穿用度都有份例，有銀子也沒處花，好不容易有機會“揮金如土”，高興。

    看了許久，相見覺得站累了，周顯旸提議去那個酒樓挑個雅座，從高處也能看到下頭的表演，還能吃些宵夜。

    榮相見立即雙眼一亮，表示贊同。

    周顯旸笑著牽她走出人群，到了酒樓上，要了個視野好的雅間，幾樣時新小菜，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榮相見來了興致，率先敬了煜王一杯：“我的銀子花完了，多謝官人宴請啊?！?/br>
    “這真是我喝過最貴的一杯酒?！敝茱@旸笑著一飲而盡。

    “哼！”榮相見覺得這人嘴上就沒服輸過。

    兩個人一時飲酒聊天，一時站在窗邊，看下頭百藝表演。后來發(fā)展為坐到窗邊，邊喝邊聊邊看，兼賞月，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

    榮相見也不知道自己是困了，還是醉了，覺得腦子不聽使喚。

    掙扎著靠到煜王身邊：“殿下，咱們回家吧?！痹掃€沒說完，就昏睡過去了。

    周顯旸抱著她，低頭吻了王妃的頭發(fā)，在酒樓要了間客房，安置她睡好。自己又要了一壇酒，獨坐在客房的窗邊。開始用酒杯，后來用酒壺，再后來抱起壇子直接喝。

    滿月高掛，繁星漫天，這樣的夜色，母親那里也能看到吧？

    不知道小北到了沒有。

    他在幽暗中看了一眼甜夢中的王妃，心中有愧：抱歉，利用了你，利用了你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