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32節(jié)
程家大夫人哎呦了一聲,趕忙來勸。話里話外的意思,這婚事對寒酥也是好事。 屋子里眼看吵鬧起來,亂糟糟一片。后來程靜荷又哭鬧起來,屋子里更亂了。 寒酥輕聲開口:“表姐,人和人的所求本就不一樣?!?/br> 連她也來勸程靜荷。 程靜荷望向她,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就這樣鬧到快子時,實在太晚了,才各回住處。程家大夫人暫時放開女兒,對寒酥一張笑臉:“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話明日再說?!?/br> 寒酥福了福身,離開仍舊鬧著的廳堂。 丫鬟給她領路,往她母親生前的閨房舊屋去。她邁過雜草叢生的小院時,心里想著的是她還有孝在身,不知婚事能不能等到她孝期結束。 今日折騰一天確實累了,舅母的侍女離開之后,寒酥也沒讓翠微忙碌,讓她也早早自去歇著。 她脫下染了寒氣的銀色棉斗篷,踮腳掛在黃梨木衣架上,然后轉身往里屋去。冬日時,穿得再多也難擋寒氣。她身上有些涼,想早些躺下暖一暖身。 她一邊微微偏著頭去摘云鬢上的珍珠步搖,一邊繞過雙鵲落地屏往里走。 挽起的云鬢如瀑散落下來的那一刻,她的腳步生生頓住。里屋沒掌燈,黑漆漆一片,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床邊。 即使屋子里沒有光,寒酥也知道那是封岌。 寒酥微用力捏著手中的步搖,心口跟著一跳。緩了緩神,她壓下慌張,低聲問:“將軍怎么在這里?” 一片黑暗里,她看不見封岌的表情。 他不答反問:“為什么不回去?” 第26章 寒酥下意識地緊張回頭,望向門口的方向。生怕旁人知道封岌在她這里。片刻后,她琢磨著應該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這才松了口氣。 “太晚了便不回赫延王府了?!焙洲D身,朝屏風下的橫桌走去,燃起一道火光劃亮了桌上的云鶴對燈。 發(fā)白的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突兀亮起,然后慢慢點亮整間屋子。她垂眸,視線落在燈火光亮之上,心下有一絲茫然。她不知道封岌什么時候過來的,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她與五皇子的事情。 她怕他知曉。 她不想他牽扯進來。 “你可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樣的人?”封岌沉聲問。 寒酥無聲嘆息。聽他這問話,知曉他必然已經(jīng)聽到了程家今晚的吵鬧,從而什么都知曉了。 她轉過身來,靠著身后的橫桌,望向封岌淺淺笑著。 “與將軍說好了嫁娶自由,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上次陰錯陽差差點與將軍之子議親,確實難堪。這次上天垂憐,倒是得了好姻緣?!彼频L輕地說,“能高嫁皇子,屬實是運氣好。” “高嫁?”封岌盯著寒酥。 “對啊?!焙忠戳艘呆W邊的碎發(fā),淺笑嫣然。 封岌冷笑了一聲。什么高嫁?他連站在她身邊都不配。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寒酥走過去。高大的身影逐漸罩過來,完全籠罩了她,影子投落在屏風上。 寒酥不得不小退了半步,整個人抵在身后的橫桌。桌上的云鶴對燈跟著輕晃了一下。他壓在屏風上的影子也跟著晃顫了一下。 封岌盯著寒酥的眼睛,壓著怒意:“寒酥,在你有選擇的時候。不要說賭氣話,也不要腦子發(fā)昏?!?/br> 選擇?她有選擇嗎? 根本沒有。 自從她隨舅母踏進鸞闕園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沒了回頭路。今日在鸞闕園,五皇子召見,雖然他突然有事要離開,兩個人沒說上兩句話??墒呛诌€是在短暫的相見時,在五皇子的身上看見了汪文康的影子。 她曾遭到十分惡毒的覬覦。彼時還能憑著一腔孤勇帶著meimei千里逃京尋姨母。再來一次,天地寬廣皇權至上,她已無處可逃。 寒酥望著逼視著她的封岌。心中酸苦。將軍是男子,不懂名聲與名分對一個女子有多重要。他以為的幫扶,于她而言卻未必是好事。 她望著封岌,語氣堅定一字一頓:“能高嫁皇子是天大的好事。請將軍不要壞我姻緣?!?/br> 無形的威壓潮浪般拍來。寒酥抵在橫桌上的手慢慢攥緊,她逼著自己不要目光躲閃,堅定地與封岌對視。 她切實感受著封岌的怒意與威壓,也感受著他如何將胸腔里的怒火慢慢壓下去。 寒酥以為封岌會說些什么,責備或不齒?可是他沒有,他壓過來的氣場盡數(shù)散去,最后看了寒酥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寒酥長長舒了口氣,她扶著橫桌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好半晌,她身上重新恢復了些力氣,才朝窗下的梳妝臺走去。向來挺直的脊背微彎,帶著幾分疲憊地坐下。她拉開抽屜,在里面找到一條頭繩。這是她母親的舊物。 來京路上,除了meimei什么都丟了。如今拿一件母親舊物,了當慰藉。 門口有輕微腳步聲。 寒酥回望,問:“是翠微嗎?” 翠微從外面進來,眼睛紅紅的。寒酥從不和別人說自己的事情,可是翠微整日跟著她,大致能猜到一些。 翠微朝寒酥走過去,忍著哽咽:“娘子,翠微能為您做些什么嗎?哪怕陪您說說話也好……” 寒酥笑笑,將手遞給翠微:“來得正好,幫我系上。” “哦……”翠微愣了一下,才接過寒酥手里的那根湖藍色的頭繩,幫著系在寒酥的手腕上。 寒酥有些唏噓,自己竟然要被翠微可憐。翠微不苦嗎?也苦的,自小為了口糧食被親生父母發(fā)賣。這是另一種寒酥沒有經(jīng)歷的苦。 眾生皆苦,人活著就是一場歷練。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寒酥柔聲道,“微小的一抹綠,也終會在春日生成葳蕤?!?/br> 寒酥抬手給翠微抹去眼角的淚,溫柔寬慰著:“別哭。日子都會好起來的?!?/br> 翌日一大早,程家大夫人早早過來尋寒酥。言語之間,她小心覷著寒酥的表情,生怕她反悔一樣。當品出寒酥心意已決毫無悔意,程家大夫人這才松了口氣。 然后便說到了替嫁的具體cao作。 對方是皇子,新娘子隨意替換可不是全憑程家說了算。 好在五皇子情況與其他幾位皇子不同。他上頭頂著個十分出色的一母同胞的太子兄長,又有皇后嫡母??伤譀]出息,不學無術,也毫無爭權的想法。太子寬容她,皇后氣憤之余放任他。 他第一次娶親還是皇后親自挑選,等第二次娶妻時,皇后連管都懶得管,是他自己看上了人,直接登門要娶。 而這一回,他也是無意間遇見程靜荷覺得生得好看,便遞了意思,暫時并未有長輩參與,更未過議親章程。 程家大夫人瞧見寒酥便被她的容貌驚了一把。都知道五皇子愛美人,她找一個比程靜荷更出眾的人,五皇子說不定就愿意了呢? 更何況曾經(jīng)有過先例。 前年的事情了,那次五皇子看中了一個良家女要納為妾。那位小娘子有心上人抵死不愿,五皇子勃然大怒時卻突然看中了那位小娘子的meimei,就樂呵呵將meimei帶回了王府。 寒酥身份雖然低了些,可從程家出門,身份也能抬一抬。再說了,五皇子那是個色字寫在腦門上的人,也并不在意娶妻娘子身份——他第二個妻子家里只是平頭百姓,比寒酥身份還低。不管怎么說,寒酥至少還是官宦之女。雖然寒正卿官職小了些。 程家大夫人的意思是,左右昨日在鸞闕園時,五皇子也見過了寒酥。今日再讓程元頌去一趟王府,試探著遞一遞意思。 寒酥點頭稱好,沒有異議。 程元頌幾次三番望向寒酥,目光粘稠苦惱。 寒酥有所覺,卻當無所知。 事情商定,程家大夫人笑盈盈地讓侍女將首飾盒拿給寒酥。 “為了過年新打了一批首飾。這幾件很適合小酥,可千萬不要跟我客氣。也算補上頭幾年過年的壓歲錢了?!?/br> “多謝舅母?!焙值?。 程家原本想著讓寒酥一直住在程家,直到將她送到五皇子那邊,這樣也能寬心。可是寒酥并不答應。她是不可能就這樣住在程家的,畢竟meimei還在赫延王府。她也需要給疼愛她的姨母一個交代。 程家大夫人留了又留,見留不住,也不好過于強勢惹得寒酥再反悔,笑臉將人送到府門前,扶著寒酥上馬車。 回赫延王府的路上,寒酥讓馬車先去了別處。她坐在馬車上,將程家大夫人給她的那盒首飾遞給翠微——拿去賣了。 回到赫延王府,她將賣首飾的錢放進梳妝盒下面的小盒子里。 ——這些,都是給笙笙攢的治療眼睛的費用。 她不放心,讓兜蘭再去打聽打聽胡太醫(yī)可回京了。 “jiejie?!?/br> 寒酥訝然回眸,看見笙笙手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寒酥驚了,趕忙快步小跑著過去將笙笙抱起來。她心疼又責備:“腿上的傷還沒好,怎么自己走路了?” “想jiejie了。”寒笙將小臉蛋邁進jiejie的頸窩。 昨天晚上jiejie不在家,她不知道jiejie去了哪里,一整晚都睡不著。她摸索著去拉jiejie的衣襟,用力地抱著jiejie。 寒酥回握著她的小手,聲音溫柔下來:“笙笙,jiejie一直都在笙笙身邊呢?!?/br> 寒笙抿抿唇,笑了。她偎在jiejie的懷里,很快睡著了。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睡前見不到jiejie,寒笙就不敢睡。 寒酥將meimei抱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孤女的可欺,她嘗過了。不想再讓meimei嘗,幸好meimei還有她這個長姐。 她所求不多,至少給meimei一個名聲清白的長姐。 至于程家,她所求更不多,能給笙笙一點溫暖就好。至少讓笙笙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樣,在年節(jié)時也有外祖家可去拜賀。不至于除了她再無親戚。 接下來幾日,寒酥每日陪著笙笙,同時忐忑等著程家的消息。免生事端,她暫時不打算跟姨母說這件事。只等著程家那邊辦妥了,一切塵埃落定,再向姨母解釋。 就這樣忐忑等到第四日下午,程家終于來了人。 程家大夫人笑盈盈登門,將一支芙蓉簪交給寒酥。“元頌今日才得了機會過去探話,這是五皇子讓元頌贈給你的?!?/br> 芙蓉簪放在寒酥手中,沉甸甸的。 寒酥心里沒有塵埃落定的釋然,只有一片空落落。 程家大夫人又道:“五皇子還邀你明日下午去清麗苑一起聽戲?!?/br> 寒酥皺眉,心中略有抵觸。可轉念一想,婚事都要成了,實在不該拒絕。 “我得走了,還沒回家告訴靜荷呢。”程家大夫人是在外面見了程元頌得到這好消息,正急著回家告訴程靜荷,也不久待,急匆匆地告辭。畢竟女兒這段日子心里苦呢。 寒酥仍舊一個人坐在窗下,手里握著這支芙蓉簪。 她勸慰著自己,嫁給誰都一樣。她已經(jīng)開始籌謀嫁過去之后該如何自保。她不求什么夫妻恩愛,只求一個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