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31節(jié)
寒酥點頭。 半晌,封岌收回目光,重新閉目養(yǎng)神不再言。微怒之余,他倒想看看她要逞強到什么時候。 寒酥對著封岌福了福身,轉(zhuǎn)身往外走。 當(dāng)寒酥邁過門檻時,封岌終于睜開眼,望向她單薄卻筆直的身影。封岌皺眉,頭一次犯難有猜不透之事。他猜不透寒酥想如何自救。 寒酥離去沒多久,云帆稟告晏世子到了。 晏景予一進來,就笑嘻嘻地說:“嘉屹兄,你可真受歡迎。今兒個多少漂亮小娘子們眼睛掉在你身上。要不是因為你不能成親,那群妞還不知道要孟浪成什么樣子!” 他這話說得輕浮,實則晏景予今年二十有七,卻連姑娘家的手都沒碰過。 無他,當(dāng)年追隨封岌立誓的人當(dāng)中也有他一個。 十幾年過去了,當(dāng)年受封岌影響一同立誓不滅北齊不成家的人中,有不少人沒忍住偷偷成了親??梢餐瑯佑泻芏嗳?,至今未成家。晏景予就是其中之一。 晏景予在封岌身邊坐下,好奇問:“看著這么多小娘子對你青睞有加,嘉屹兄可后悔過當(dāng)時立的誓?” 封岌將寒酥剛剛讀過的那卷兵書合上,整齊收放。 彼時年少輕狂,整個小鎮(zhèn)尸骨累累血味濃臭,家人亦慘死多位。他怒發(fā)沖冠灑血立誓。亦憑著當(dāng)年一腔赤血,單槍匹馬走到今日威赫。 到了今日,當(dāng)年血誓早已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他的一言一行皆影響頗廣。 “世子又不是武將。想成家就成家,少做無謂的犧牲?!狈忉У馈?/br> ——人都快要憋成流氓了。 晏景予笑笑,沒接這話,而是問:“聽說你受傷了?” 封岌語氣隨意:“我這邊若一直固若金湯,誰也不放心?!?/br> 晏景予聽他這話的意思,怎么好像故意受傷的?他遲疑了一下,再次提醒:“嘉屹兄,別嫌我啰嗦。你得為以后多考慮。” 封岌自然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誰都看得出來封岌功高蓋主,這絕非善事。只是大荊比之北齊,當(dāng)年國土不足其十之一二,更別提軍力。敵軍圍京都,大荊已半只腳踏進亡國之命。 他若不強勢掌權(quán)雷霆手段,造出軍與民心中的神兵戰(zhàn)神之信仰,根本不可能這么快有今日的歌舞升平。 至于以后? 封岌又望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卷兵書。 他所求,從不是權(quán)勢地位。 下午,鸞闕園在各處設(shè)了表演臺。這邊唱戲,那邊雜耍,還有一些投壺、競詩的小活動。 小娘子若不喜歡熱鬧,則三三兩兩地聚在角落嬉笑言談。時間過得倒也快。 冬日時,白天很短。天色很快暗下來,束著卝發(fā)的兩行小宮婢小步穿行于鸞闕園,點燃一盞盞石獅亭燈。高處的琉璃燈也漸次亮起來。 寒酥和程望舒一起去看雜耍,遇到了昭禮縣主。程望舒和昭禮縣主本就認識,一行人便同行。除了昭禮縣主,她身邊還有兩位世家女。 謝云苓擠進人群湊過來,一雙鹿眼眼巴巴望著昭禮縣主:“你的琴真厲害!嗓音也好聽!” 今日謝云苓的大膽,讓所有人都認識了這個小姑娘。昭禮縣主笑著朝她招手,讓她過來坐,一起吃點心。 謝云苓憋了又憋,終于忍不住開口:“縣主,我可以請教你一件事情嗎?” 昭禮縣主大致已經(jīng)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她彎了彎唇,道:“你說啊?!?/br> “就是……”謝云苓突然有一點不好意思,“縣主獻唱的那首《四時景》,是大將軍喜歡的一個詞人所作?我能不能問一問是哪個詞人呀?” 顯然,午膳時,封岌和幾位皇子的寥寥數(shù)言,被謝云苓聽了去。 昭禮縣主忍俊不禁:“我也是聽說赫延王最近很喜歡去吟藝樓聽一個叫沅娘的歌姬獻唱。多的就不知曉了,你可以去問問。” “多謝縣主!”謝云苓開開心心地站起身行禮。 昭禮縣主笑著說:“要是去的話注意安全,讓家人跟著哦?!?/br> “嗯嗯!”謝云苓翹著唇角笑,“我要把那個寫詞人請回家給我寫好多好多詞!” 謝云苓一臉憨態(tài),惹得周圍一圈小娘子們笑起來。 寒酥這個當(dāng)事人亦慢慢彎唇,唇畔溢出帶著一縷甘甜的嫣然。 昭禮縣主目光不經(jīng)意間一掃,掃見寒酥笑的樣子,脫口而出:“你笑起來更好看?!?/br> 寒酥微怔,收拾了表情。她仍舊笑著,卻又變回了端莊疏離的淺笑。 晚膳將要開始前,宮中的小太監(jiān)們快步穿行著,將早已備好的煙火燃亮。 一束束煙火升空,在剛暗下來的天幕中綻出一朵朵絢彩。煙火持續(xù)時間很長。當(dāng)天色徹底暗下去時,夜幕被盛大的煙火燃燒,煙火同樣將黑夜照得大亮。 寒酥立在人群里,遙遙望著封岌。 他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周圍一片熱鬧喧囂,唯他靜默深沉。時不時有人經(jīng)過他身邊,畢恭畢敬地行禮問好。燦亮的不同光影在他身后升空又綻放。寒酥突然知道,原來頂天立地是這個樣子。 帶著煙火灼燒氣息的夜風(fēng)撫過寒酥的臉頰,寒酥遙遙望著高處的封岌,唇畔慢慢飄起幾分落寞。 他颙颙卬卬如圭如璋,高山景行鹓動鸞飛之人,與她云泥有別。 寒酥知道只要向他撒個嬌說個軟話,她的日子會好過很多很多。 可是她不能。 沈約呈、姨母,赴京路上的不堪,種種橫在兩個人中間,他們之間絕無名正言順的可能。她也不是沒有勸過自己去做他暗處的女人。 可是,她已經(jīng)脫過一次衣服了。 她好不容易把脫下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得了端莊閨秀之名,再也不想脫第二次。 赴京路上已經(jīng)丟掉了太多自尊自重,她固執(zhí)地想要再保留一些。 寒酥轉(zhuǎn)身,逆著熱鬧的人群。 迎面遇見尋來的程元頌。 “表妹怎么不去看熱鬧了?”程元頌微頓,“正好我有事找你單獨說?!?/br> 寒酥淺淺一笑:“我也正好有事尋表哥?!?/br> 兩個人避開熱鬧,立于甬路一側(cè)的樹下相對而立。 程元頌斟酌了用詞,道:“別回程家。” 一個是親meimei,一個是表妹。程元頌確實猶豫過,可是良知仍在,不忍無辜之人被牽扯。 寒酥微笑著:“表姐不愿意嫁給五皇子為繼?” 程元頌微怔,仔細打量著寒酥的表情,試探著問:“你知道了?” “猜到些。”寒酥道,“只是舅母未跟我提起,我也不好自己主動去說。表哥既問了,就想請表哥幫我遞個意思?!?/br> 程元頌望著寒酥的表情,心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點頭:“你說?!?/br> “我愿意?!焙治⑿χ?。 程元頌愣了片刻,急急向前邁出半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能嫁給皇子是高嫁,是天大的福分。表姐不愿,若我能僥幸得了這姻緣,自然感激不盡?!?/br> “你瘋了?”程元頌心頭一緊,“你來京日短,不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樣的人?!?/br> “略有耳聞?!焙治㈩D,“他是皇子。” 程元頌皺眉,盯著寒酥。他不理解。 寒酥卻自嘲地笑了。 能安穩(wěn)出嫁本就是她所愿??伤M宮前并不知是五皇子。 她毫無預(yù)警被召見,五皇子的目光太明顯。事到如今她哭鬧不愿有用嗎?已經(jīng)遲了,只會將事情推到更壞,甚至成為他后宅眾小妾中的一員。 還不如體面答應(yīng)。 如果破局的方式只有去求封岌,寒酥一萬個不愿意,她只想將過去那段徹底割舍。何況在她看來這婚事沒那么差。 “五皇子絕非良人?!背淘炘賱瘛?/br> 寒酥眉眼間掛著得體淺笑,沉默著不接話。 什么才算良人?這世間又有多少幸運人能得一良人? 嫁給誰都一樣。不將他放在心上,自然就不會在意他后宅有多少小妾。 嫁過去處境不會太好,可她現(xiàn)在處境也不好。 總歸是明媒正娶,也算有個皇子妻的身份,也能給meimei更多??的照拂。兩個妻子早亡讓五皇子名聲不好,可那兩任妻的死事出有因,寒酥不覺得自己也會早亡。她謹慎小心些,活得長些就是賺。而且?guī)土送庾婕遥蘸髮象弦埠眯?/br> 更何況,也能結(jié)束眼下她身在赫延王府的尷尬。 寒酥的視線越過程元頌,越過了熱鬧的人群,望向遠處的封岌。 封岌似有所感,遠遠望過來。 兩個人的視線隔著繁華相遇相融。 愿君葳蕤繁祉延彼遐齡。 寒酥移開目光,不再看他。 離宮的路上,程元頌幫寒酥向母親遞了話。程家大夫人大喜。她原本還在犯愁怎么威逼利誘,沒想到寒酥居然這么痛快答應(yīng)下來。 她的臉上浮現(xiàn)由衷的笑意。 “今日天晚了,就別回赫延王府了。”程家大夫人拍著寒酥的手背,眉眼間喜色難掩。 “好?!焙执饝?yīng)。 回到程家。就連之前不茍言笑的外祖父也對寒酥緩了臉色。 程望舒心里空落落的,她望向哥哥,卻見哥哥正望著寒酥皺眉。 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的程靜荷得了消息,外衣也不肯穿,急匆匆跑過來,她白著臉惱聲:“我不同意!” 望著出現(xiàn)在門口的程靜荷,寒酥一陣恍惚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那時候程家和寒家還未決裂,她時常來程家做客。表哥那時候總是欺負她,表姐提起一腳把程元頌踢開…… 寒酥淺淺笑著:“好久不見jiejie,病可好了?” 程靜荷望了寒酥一眼,眼里立刻蓄了淚。 她怒氣沖沖地嚷嚷:“我不想嫁,不是讓你們找個人代我去受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