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45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守寡后我重生了、頂流的豪門后媽、我靠吃瓜在年代文暴富、摘花(1v1,H)、晝夜干噠噠(1V2,高 H)、驚蟄(H 弟媳 兄妹 強(qiáng)取)、世紀(jì)不倫(侄叔侄H,女權(quán))、融籠中的糖雀(np,1v3)、蟾宮折嬌(1v1,H)、半年后
這場景,和上輩子經(jīng)歷過的生化危機(jī)無限疊合起來,唐荼荼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一下子崩斷了。 她駕著馬,直直沖向最近處舉著竹筒槍的兵,身后公孫家的府兵也沒停,一片馬蹄聲聲勢浩蕩,直沖得人仰馬翻,黃騰騰的煙桿滿地亂滾。 唐荼荼扯起一人的領(lǐng)口:“這是什么?!你給他們用什么了?” 監(jiān)事的是個都頭,被她猙獰的樣子嚇住,愣愣答:“通判大人為求速戰(zhàn)速決,特特批下了幾十桿鉆xue神霧筒,從這上風(fēng)口處燃放毒煙——這、這管子里就放了點硫磺、雄黃、晃當(dāng)草,人聞了只會頭暈?zāi)垦?,胳膊腿發(fā)軟,死不了人的……” 硫磺,雄黃…… 唐荼荼恨得咬死他們的心都有:“硫磺燃燒是二氧化硫,進(jìn)眼燒眼,進(jìn)喉燒喉,雄黃燃燒是氧化砷,俗名砒霜!砷化物是神經(jīng)毒素!劇毒!誰許你們給這些老弱病殘用?” 身后的公孫府兵已經(jīng)取了水來,幾盆水潑滅地上還在燒的黃煙。 他們腳下踩著的是天臺溪,水枯時深不過一掌,可這片地方叫“天臺”,就是因為地勢高,形似個半環(huán),目之所及,高坡上站滿了平叛兵,全舉著所謂的神霧筒。 煙霧借著風(fēng)肆意地朝著北邊的下風(fēng)口涌,那邊的霧濃得遮天蔽日。 管事的忙著扯布料給少爺捂口鼻,公孫一把揮了開,眼里兩簇火灼灼地?zé)?。平生十八年,他沒一回這樣勇敢過。 “殺上去斷他們的火,死傷不論,一切事由我擔(dān)著!” 神堂與山路是一條路,風(fēng)朝著那個方向無遮無擋地刮,被圍困山腳下的上千疍民只剩一半勉強(qiáng)站得住,另一半癱著、昏著、嘔吐大作,溲尿滿身。 滿身穢物的疍民被蓬萊兵一個一個提溜出來,捆了手腳往地上扔。 而背后,通往山上的那條路叫求仙路,沒到正祭的時候,鐵門一鎖,誰也爬不過去。疍民大約也是知道山上空氣沒被污染,發(fā)了瘋地撞那道鐵門。 一片煉獄之景…… 滅火斷煙太慢了。公孫猛地回身,抓起他家年紀(jì)最大、穿得最體面的門客,兜頭給他掛了一身銀色盔甲,提著這老漢上了馬背。 暮色深沉,離得遠(yuǎn)沒誰能看清人,卻都能看見這片銀光。 他提氣高喊:“全軍聽令!——天津府總兵公孫聿明在此,所有平叛兵就地停手,開神門,送百姓上山!” 他的幾十個府兵反應(yīng)飛快,氣沉丹田齊力跟著吼了一嗓子,足夠半個島上都聽見聲音。 藏在不知道那個旮旯躲煙的孫通判,終于在此時沖了出來,這文質(zhì)彬彬的儒生撕下了那張臉皮,扯著嗓門嚷道:“你這無知宵小,渾說什么,快擒住他們!快??!” 被府兵一槍挑到了地上。 “你他娘自己吃吃這煙!”公孫提起還在冒煙的桿往他嘴里杵,燙得通判痛聲慘叫起來。 這道聲音終是傳遍了整座島。 “天津府總兵公孫聿明在此!” “平叛兵立刻停手!” “開神門上山!” 疍民們臉上見了喜色,神志一松,在毒煙中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第318章 這是唐荼荼第一次知道“公孫總兵”四個字,在天津城百姓心中有多大的能量。 與兵互毆的、掙扎的、抱著孩子哭求的,全都停下了手,上千雙湛亮的眼睛望著騎在馬上的“公孫總兵”。 一個跪下了,兩個跪下了,一排一排的疍民跪下了…… 人潮洶涌,屈膝貼在地面上,不如伏地的草高。 “開神門!” 刀光迸出金星,公孫家的府兵幾刀劈開了鐵閂,還能動的疍民配合官兵把中毒深的老弱先往山上背,卻有人揚(yáng)手高呼:“姑娘,這有個人喘不過氣來了!” 唐荼荼幾步跑過去。 那個疍民眼球瞠得暴凸,拼命撕扯著領(lǐng)口,他胸前那點兒連蔽體尚且勉強(qiáng)的布料,好像成了掐在脖子上的索命手。 府兵緊忙幫他撕開衣裳,卻沒丁點用處,這人又開始摳撓自己的喉嚨。 “是吃的毒煙多了,喉頭水腫——給我盞燈?!?/br> 唐荼荼兩指探進(jìn)他嘴里,借著燈快速檢查了一下,拿起隨身裝著的硬紙卷了個細(xì)紙筒,慢慢塞進(jìn)這人的咽喉深處。 她本以為能靠這根管通開氣管,暫時讓這人喘上氣,卻不知道喉頭水腫時,咽部反射敏感得出奇,這病人口中一下子涌起穢物來,掙扎著坐起,紙筒折曲在喉嚨,直叫他捂著喉嚨痛咳。 唐荼荼雙手發(fā)麻:“不行,我不會救,得去找杜仲,他還在蓬萊……” 她話沒盡,肩頭已經(jīng)摁上來一只手,那是一片浸透藥香的衣袖。 這味兒唐荼荼可太熟了,忙回頭,十七歲的少年跟平素一樣,臨危不懼醫(yī)者風(fēng)范,把她往身后牽了牽。 “我來了。姑娘讓開些。”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士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病人,幾個快速的口令之后,抬起擔(dān)架便往山上沖。 南邊嘹亮的通傳聲后發(fā)先至:“臬臺大人到!嚴(yán)欽差到!津??h令唐大人到!” 唐荼荼不知是耳鳴糊涂了,還是當(dāng)真心有靈犀,聽見那個“嚴(yán)”字的剎那,她雙手雙腳都軟下來,站在這片污穢的土地上,終于敢往遠(yuǎn)看。 硝煙,酷吏,難民……她就站在千百個難民里頭,彷徨地環(huán)視四周,被亂糟糟的人群擠過來,撞過去。 于是晏少昰疼得差點碎了肝。 他頂著“長兄”之名,頂著這一張假臉,來時路上思量的那些什么岳父賢婿的,通通拋諸腦后了。 晏少昰挾風(fēng)走上前,箍著唐荼荼后腦往懷中緊緊一摁,急事當(dāng)前顧不上多講,只抬起手,給她把松垮垮的掩口布條重新系了結(jié)。 “上山歇一歇。旁的交給我,我來辦。” 那一夜,是娘娘廟自高祖時建成以來,最亂最鬧的一夜。 船醫(yī)不夠用,醫(yī)士不夠用,杜仲把島民里邊心細(xì)的女人全召了出來,一人一條白布纏上手臂,臨時培訓(xùn)了作醫(yī)女用。 這些島女住在山的那一頭,非每月十五的廟集不出山,見的生人極少,說話聲小得似蚊鳴,可聽著疍民的土話,竟能輕聲地對答如流,句句都是鄉(xiāng)音。 杜仲在扎針施藥的空隙里,慢慢反應(yīng)過來:島上的住民最早都是疍民。 他聽見西頭哀求的聲音,是那個孫通判:“大人!大人!下官知罪了,下官知罪了!下官愿在大牢里關(guān)一輩子,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br> 隔會兒他再回頭,看見那通判被一根麻繩絞死,高高吊在船頭了。 緩過精神的疍民圍過去咬牙切齒地罵,多是男人,他們恢復(fù)得最快。老人蜷著身子,分不清什么民兵、平叛兵、天津海衛(wèi)所兵,看見穿著兵袍的就嚇得蜷著身子,淚流不完。 女人們坐成一個個的圈,摟著娃娃,無動于衷地看著船頭的尸首。 濃煙漸漸散了,露出頭頂皎白的月光,風(fēng)也靜,人也靜。千萬人供出來的海神娘娘自有神體,通身是潤澤的漢白玉,海母低垂著眼,懷里捧燈,一雙眼里載得下眾生相。 山肩上僻靜的道場成了臨時救助點,公孫帶著他那幾十兵在人堆里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一堆糙老爺們,施粥發(fā)藥樣樣做不好,唯獨做力氣活是把好手,山上道院多,精舍也多,他們把中毒重的、還有受不住夜風(fēng)的老幼全搬進(jìn)了屋。 忙得昏了頭,跟茶花兒的婢女、那個叫芙蘭的丫頭撞上時,公孫景逸視線飄了一圈,問她:“你家姑娘呢?” 芙蘭搖搖頭,說她也不知道。 沿著石階再往上就到山頂了,頂上風(fēng)大,景致也荒涼,上頭除了一座廢棄不用的燈塔,就只剩一座望鄉(xiāng)臺。 這臺子修得與“美”毫不相干,灰撲撲的土磚掉著屑,木頭也不是什么好木頭。三米高的土臺,頂上豎起一個寒酸的四角小亭,就是全部了。 唐荼荼躺在亭子里,仰著頭看月亮。 這小小一個亭子,木頭蠹蛀腐朽,頂梁開了裂,又一道木一道木地續(xù)上去,托起那根承重梁。 望鄉(xiāng)望鄉(xiāng),疍民跨海來這島上扎了根,望的也不知是哪一方。她從這兒望下去四面八方都是海,就好像海中央孤零零地長出來一座島,哪還能望到什么鄉(xiāng)。 這座島上的民不需要籍冊就能活,沒有地主,自然也不圈地。山后頭約莫三十來公頃,五百畝的地,不如京城一個大富豪的囤田多。 百年前的疍民祖先們橫跨渤海,拖家?guī)Э?,背井離鄉(xiāng),就為了找這么一塊地,靠著神堂,每年蹭一點點的香火聊以溫飽。 這座島是被海母點化過的洞天福地呀,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呀,草菅人命的差爺呀,還有那些看不起賤民的大富商、大地主們,腳一踩上這片島,就全會變成樂善好施的好人——不是神跡是什么呢? 亭外有腳步聲,上臺階時略重地落了兩步。唐荼荼便知道是二哥來了。 晏少昰抬頭瞧瞧這隨時倒塌的破亭,理智上想拉她出來,腳下卻邁步趟了進(jìn)去,在她旁邊坐下了。食盒里裝著兩碗熱米粥,還有從供桌上撤下來的糕點。 唐荼荼:“問出是什么毒了?杜仲能不能治?” 硫磺與雄黃都是她清楚的,唯獨“晃蕩草”從未聽聞,想是民間什么土方。 每一種神經(jīng)毒素的癥狀大有不同,治療的重點也不一樣:灼傷了氣道的喉頭水腫、氣管水腫,首要做的是消炎消腫,而肺水腫重在強(qiáng)心強(qiáng)肺,腎毒要補(bǔ)水利尿,緊急排毒。 晏少昰:“那是幾種草木配成的藥。海邊蛇蟲多,石xue、沼澤、水塘都會有蟲子,鄉(xiāng)間土法,會用一些有毒的草木驅(qū)蟲驅(qū)蛇,碾成藥餅,裝進(jìn)神霧筒里,尾部放炭硝點上火,毒餅就會隨著散放出去,落地生煙。” “用驅(qū)蟲藥毒人啊……”唐荼荼望著天上的月亮,喃喃了這么一句。 晏少昰忽而沉默下來,翻過她的掌心看。 那是煙槍燙出來的一片燎泡,水泡已經(jīng)被擠平了,細(xì)細(xì)密密滲著血。她不覺疼似的,左手一直摳弄這一小片傷。 晏少昰見過她咬手指關(guān)節(jié),齒關(guān)銜著那一小塊皮一點點地磨,吮出血味來安心。在每一個恐懼的時候,焦慮的時候,身邊沒條件供她暴食的時候,她身上總是要添點小傷口。 她從來不會什么排解情緒的法子,沒人教過她怎么情緒外放,想不通的事也不知道繞過去,總是硬想,拼命想,直到把這惡跡一層層剝到芯兒。 “二哥你猜,那個通判為什么放雄黃?” “因為砷化物的急性中毒,會有三天到三周的反應(yīng)時間,起初中毒的人會頭暈?zāi)垦?、喉腫咳嗽、肌體無力、四肢麻木,再幾日,便血、腎衰、痙攣、昏迷,體質(zhì)好的能熬過去,熬不過去的也是幾天后才死。” “當(dāng)臬臺上島時,恰恰只會看到孫通判的‘平叛有功’?!?/br> 晏少昰垂著眼給她包手,聞言回道:“他該死?!?/br> 這山不高,唐荼荼坐在亭中,碼頭上明晃晃的燈火照得一切通明。 她能看見孫通判的尸首,那具尸首被疍民砸得不成樣,這才多久工夫,罪狀已經(jīng)寫出來了,縣吏捧著孫通判的罪狀大聲朗讀。幾個參與施放毒煙的都頭全跪在地上,脖子上套了刑枷,疍民沖上去踢一腳、打一拳,官兵也不攔。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不住的時候,只需泄個口,百姓的怒火都能往那個口走。 唐荼荼捂著發(fā)漲的腦袋喃喃了聲。 “其實,今天要是我不在這兒,要是二哥不在這兒,要是臬臺大人沒動怒,孫通判按律法是罪不至死的是不是?” “他是來平叛的,卻能把毒藥筒帶在船上,作為平叛兵的常規(guī)配備,說明有前例可依……按朝廷律法,大約是個什么‘治事無方’‘施政欠妥’‘舉措失當(dāng)’,或者別的什么小罪,高高抬起,輕輕落下,是不是? “因為一直以來,朝廷處理危機(jī)、處理聚眾鬧事的辦法就是這樣殘暴的,是不是?能捂住口的就捂住口,捂不住的就關(guān)起來,還不聽話鬧事的,一刀砍了腦袋?” 晏少昰頷骨緊得像兩張弓,可他清楚她問的是什么。 “是。一直如此?!?/br> “……這是不對的?!碧戚陛编哉Z地說了好半天,從這句話開始實實在在地沉下來:“這是不對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