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47節(jié)
現(xiàn)在他竟要廢了自己的雙腳? 他是個說的出做的到的人, 趙冉冉絕不會以為,眼前這個惡鬼修羅般的男人會真的為自己心軟。 可若是沒有了腿, 她逃出去, 又該怎樣生活, 更何談繼承外祖遺志, 泛舟南洋呢。 她抖著唇畔微張了嘴, 想著絕不能發(fā)生這樣的事, 可許是過于驚駭, 以至于一時間竟有些失語。 似是覺察到她的反應(yīng),他指尖微松, 維持著這么個動作, 抬頭去看她。 一大滴未干透的鮮血突然順著發(fā)梢, 就這么沿著他額角眉峰緩緩滑落。 “都還未如何使力呢,看阿姐就一副受不得的樣子?!蹦堑栗r血在他臉上畫出一條狹長弧線,他就任著血珠落地,忍著怒刻意擺出副天真哄慰的神色,放低聲線溫柔道:“我自是舍不得,放心,就痛那么一下。” 他是這樣年輕俊秀,縱然罪業(yè)堆疊如山,笑起來的時候,卻是明媚澄澈如陌上春風(fēng)。 可趙冉冉卻在這樣天真赤誠的笑容里瞧見了殘忍殺意。 因著熟悉,她知道他是在盛怒,笑得越好看,就代表越危險。 可是她不敢開口求他。 上一回她不告而別被抓回后折辱了那么久,她實在想不到,這一次,他憑什么會輕易放過自己。 “京、京師來人了?!彪姽饣鹗g,她終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硬著頭皮想要轉(zhuǎn)移他的注意,“怎的弄成這樣,你如今功高,萬事該謹慎?!?/br> 話一出口的時候,她其實已經(jīng)覺著失言,平日里她就有些氣息不足,此刻,聲調(diào)顫到斷續(xù)。 見她身子晃了晃似有些站不住,段征從她煞白小臉上移開視線,笑意更甚:“朝廷的事干你何事,那些鼠輩暗地里想害我,豈能輕易得逞?!?/br> 縱然楚帝陳璟已經(jīng)開始忌憚他,可他與陳璟是生死之交,每月大內(nèi)都會有陳璟的親筆信快馬送來,至今如此,這層關(guān)系外人不知,也是他行事為官并不避忌的底氣所在。 朝廷的事再兇險,又能比戰(zhàn)場如何,到底只會令他煩忙罷了,他深恨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屢屢催動自己磐石般的心緒。然而他如今也認清了,樹大根深般的,他同她,怕是分離不開了。 既如此留不得她的心,那今日他就狠一次心,徹底斷了她離開的念想罷。 思及此,他突然用另一只手重重按在她膝上xue位,輕聲道:“忍著點?!?/br> 指尖正要發(fā)力時,耳畔響起驚恐無端的泣音,趙冉冉崩潰地摔在地上,想哭又不敢大哭地抽噎著撐起身子。 囁喏著去掰了兩回他的手,發(fā)現(xiàn)紋絲不動后,腳踝處漸漸加重的刺骨疼痛徹底擊潰了她的傲氣無謂。 她卸下徒勞的對抗,忽然跽坐起身,整個人撲進他懷里,壓著哭聲求道:“稷弟都死了,我也逃不得了,我往后不走了,不走了!” 段征被撲得有些猝不及防,他幾乎沒有見過她這樣失態(tài)的無助模樣。長久的冷待淡漠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這樣的趙冉冉。 胸膛處的溫軟讓他心跳加速,纖弱肩頭正抵在他心口處,一頭散亂烏發(fā)垂散著,厚重微涼地一直落到二人腳邊,柔和繾綣地將他掌背蓋住。 他忽然想到薛稷被一箭穿心的尸首,既怒又憐地猶疑起來。 覺察到后腰被她緊緊環(huán)住,他指尖頓住。 本是下定決心要廢了她的腿,此刻手上動作卻遲遲不愿落下。 這般的糾結(jié)反復(fù),他還從未有過,一時間惡念不甘再起,反手將她整個人按進懷里,就那么席地坐著,再不遲疑地就朝她左踝伸手。 眼看著服軟無用,趙冉冉也來不及說旁的,危急間她只得從他懷里退開,隔著血痕兩手捧住他的臉,略略仰頭噙上他唇角。 鼻息間有血腥氣傳來,他唇形似菱蕊,柔軟偏溫,同他這個人的冷厲毫不相同。 原還盛滿惡意怒氣的眸子驀然間放大,黑白分明的,是他短暫的失神迷惘。這一刻怔愣的神情,讓他瞧起來猶如涉世未深的少年郎被心儀女子追慕時的模樣。 這是她第一回 主動親吻。 女子半面淺褐在眼前放大,她眼中有怯懦驚恐討好。 并不激烈的,淺嘗輒止的,甚至于不帶多少欲.念,更像是小動物間的交流親昵。 女兒家極淺的甜香流連,半面芙蓉櫻唇嬌,因著不擅親吻,蜻蜓點水的觸碰試探后,她眸中盛滿局促,還是退縮般得轉(zhuǎn)了地方,一路蜿蜒著去他額頭眉心。 他整個人似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瞧,沒有避忌的,目光侵略探究,好像連她臉上一絲表情都不舍得錯過。 視線落在她散亂半開的領(lǐng)口,段征只覺著,心臟的位置難以遏制得狂跳起來,甚至于他什么也還未做,呼吸都明顯得紊亂起來。 怯懦驚恐的神情他見過太多,可像今日這樣的羞怯思慕,他還從未在她眼底見過。 他極力克制住這種沉淪,不愿讓自己像傀儡一樣被她牽著鼻子走。 熱意涌上全身的同時,有凌冽湖風(fēng)從窗縫侵入,一下子催動開他胸肺間的癢意,過往傷痛同如今幻象交織,似一把尖刀扎入他心口。 “爺,王妃遣人來請…請趙姑娘過去。” 屏門被輕拍兩下,外頭傳來侍女小心翼翼的通報聲。 地上兩人動作微頓。 就在趙冉冉抬首遲疑之際,男人眼中狠意劃過。 他迫著自己闔上眼,驟然發(fā)難,一把將她攬在懷里緊緊按住,手下動作極快極狠地尋至她右腳筋脈處。 “??!”突來的劇痛叫她忍不住叫出了聲,而后癱坐在地,一面拼命將還未受傷的左腳收回,一面驚恐萬分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瞧。 男人斂眸垂眉,頂著一身血腥站了起來,開門讓侍從進來后,他背對著地上人,壓低嗓子不辨情緒地命令道: “這幾日本王不在府上,送趙……姨娘去王妃那處,好好磨磨性子罷?!?/br> 說完這一句,他再不看地上人一眼,頭也不回地朝外跨去。 . 深秋辰初的庭院清寒濕冷,苔痕冰寒的水條磚地上,趙冉冉已經(jīng)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這是王府最東南,安和郡主季云陽的寢殿。 她被人壓來這處后,就被喝令在外頭等著,也無人來宣告她的罪行,也無人來告訴她該做些什么。 就這么忍著右足劇痛,沒有盡頭似得等候著未知的命運。 方才被人拖出小樓的時候,她已經(jīng)試過了,右腳踝處一絲兒氣力也無,應(yīng)當是徹底沒法走路了。 一路上,她都捏緊了藏在內(nèi)衫中的那粒丸藥。 從今后,不良于行。就算她依計徹底搞垮了他,最終逃了出去又如何?沒有了右腿,一個廢人,要怎么才能活好呢? 凄愴無措到好像天地都昏暗了,她只是緊緊地捏好那粒丸藥。 這等倉惶落魄無能為力,或許也只有當年齊國城破的一夜了。 那一夜,她被爹娘meimei拋下,險些被羽林衛(wèi)□□毆殺,是段征救了她。 天下分崩大亂,他又一路護送歷經(jīng)磨難地陪她南下尋親。她初以為他是動了真心的,后來卻發(fā)現(xiàn),他是覬覦俞家留在廣陵城外的秘寶。 …… 刺骨磨人的寒氣從青磚地里不住地鉆入她雙膝,是非恩怨,她同他,不過識得這寥寥數(shù)載,卻已經(jīng)分辨不清了。 “姨娘…呵!”干涸嘴角慘淡勾起,腦海中的過往胡亂地穿梭著,她想要在混亂中抓住些什么。 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她氣息不穩(wěn)地半撐著身子抬頭,恰好瞧見,遠處正殿階前,安和郡主甩著衣角處的幾根穗子,被一眾侍女仆婦眾星捧月般地擁著出來。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肆意活潑,心情頗好地正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說笑。 聽說安和郡主十六歲便在外頭養(yǎng)了面首,季國公知道后也是聽之任之,她上頭幾位兄長亦皆在朝中為官,族中文官武將皆有,商隊貨棧更是遍布南北。 國公夫人僅得了這一個女兒,將她作個金娃娃一般,自小千依百順得養(yǎng)大。 日陽普照,殿宇上的琉璃瓦淌著金色的流光,耀得趙冉冉半闔起眼。 可她心里倒是清明鎮(zhèn)定下來,季云陽有的,她一樣也沒有。季云陽能夠活得如此隨性恣意,她卻要跪在這里任人魚rou。 骨髓里的頹喪退縮在這一刻盡數(shù)破碎成灰。 出身皆是天定,可人之一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總還要為自己搏一場。 “這兩日我心情好,想著,也該送姨娘一份見面禮了?!?/br> 頭頂說話聲響起的時候,趙冉冉收斂心神,聽出了其中不懷好意的惡趣味。 見她一言不發(fā),季云陽倒也懶得怪罪,只是令人架起趙冉冉,帶著朝府外而去。 . 半個時辰后,他們到了金陵城關(guān)押死囚的府衙大牢。 在其中的一間死牢里,趙冉冉見到了她的庶母桂氏。 “本郡主還以為姓段的是個情種,看起來也是個俗人?!奔驹脐柎蛑繁P腿坐在牢門外的一張交椅上,歪著半邊身子靠在椅背上,早沒了先前迷戀段征時針鋒相對的嫉妒。 桂氏與趙家雖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在趙尚書這一輩倒也算是獨自撐起些門第了。 季云陽打小就聽國公夫人和太后姑母同她說些品級門閥的事跡,她瞧著雖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肆意,平日也能同面首侍女們玩鬧,可骨子里卻最是恪守門第家世。 可以說,便似段征這樣的本無根基的,就算入了她的眼,本質(zhì)上同外頭養(yǎng)的面首差別也不大。 在她眼里,倒是趙冉冉有些不同,季家祖上甚至還同俞薛兩家有過些交往。 “高樓轟塌南山石崩,這世間的富貴權(quán)勢還真是變幻無常呢?!苯舆^侍女遞來的香茶,季云陽看戲般地隨口感慨了兩句,倒也存了些真心的感慨。 香茶清冽潤心,瞧了會兒桂氏涕淚癡笑交錯的瘋癲模樣,見趙冉冉衣衫上被擦到了各種不明臟污,季云陽終是嫌惡又無趣地放了杯盞。 “郡主小心。”侍女替她踢開地上的一只臭蟲,適時恭維:“說到底還是趙家沒有根基才有的這一場無常,死牢濕冷,郡主莫忘了今日還要出城賞景呢!” 季云陽‘呀’得驚呼一聲,再無心看‘戲’,領(lǐng)著人浩浩蕩蕩地便出了死牢。 趙冉冉被人守著,先是同已然瘋癲的桂氏對坐了會兒,而后,她的父親昔日的趙尚書亦被人帶了過來。 二刻后,趙冉冉被人扶著壓上了王府的馬車。 山呼海嘯般的記憶涌來,將腳踝劇痛亦沖淡了去。 …… 一直到五日后,來人通傳說王爺過來用晚膳,攙了藥的熟悉甜羹再一次被早早端了過來。 柱杖拖著右腳艱難地挪到桌前,她眸色冰冷決然地望著那碗熬得軟糯稀爛的紅豆桂花甜羹,眼前再一次顯出那一日地牢的場面來: 在一眾護衛(wèi)仆從的圍觀下,她的父親為了一丁點茍活的希望,對著桂氏拳腳相交,親口說出了當年桂氏怎樣將她生母迫害逼死,又如何在她三歲起日日在牛乳中下寒毒。 “冉冉!若不是為父救你,這賤婦為俞家礦山樣的陪嫁,豈會容你活著?!冉冉!為父今日的性命可就在你手里啊!” 也不知她父親哪來的氣力,那日竟硬生生從侍衛(wèi)手中奪了劍,當著她的面一劍刺穿了桂氏胸口。 桂氏張著鮮血淋漓的嘴,抱著劍尖一步步朝她行來,似乎是劇痛催開了她的心智,最后一刻,她拼盡全力踉蹌著撲到趙冉冉身前,溫言含笑地抬手捏上她的耳垂,咽氣前留下句:“小冉,外頭亂,去把你meimei月儀找回來?!?/br> …… 趙冉冉抬手摸了摸耳垂,一手柱杖,另一手也顧不得燙,端過那碗甜羹拖著步子走到窗前,矗立望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