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48節(jié)
直到手上燙的再也拿不住,她揚手將粥碗對著遠處湖面重重砸了過去。 也不管樓下守衛(wèi)有沒有聽著,她扔下柱杖服下丸藥,在意識昏沉前,縱身從窗口跌向湖面。 …… 華燈初上,鎮(zhèn)南王府已然亂作一團。 仆從們四散奔逃著,被親兵驅(qū)趕著,又被刺客追砍。 湖心處燃起熊熊大火,一人守在岸邊尸首旁,半跪著撐著長刀,任由侍衛(wèi)死士喊他,高大身軀始終凝固如石像。 作者有話說: 第61章 性情大變 沖天的火焰倒映湖面, 映出一座煌煌惑惑的海市蜃樓,遠遠瞧去,倒讓人生出一種燈火節(jié)里萬家喧鬧的假象來。 然而遠近迭起的嘶喊殺伐頃刻便沖破了這一場幻境。 駱彪坐船趕來之時,已經(jīng)有微弱的火舌卷上他的衣角, 只是湖邊人自己渾然不知罷了。 從確認了她的死亡后, 他便跪坐在她身旁, 好像被定了身,時而看看湖面火光, 時而垂手去撫一撫她濕漉冰涼的額角鬢發(fā)。 “王爺快走!府里的人要擋不住了?!瘪槺胍荒樆液?,喘著粗氣,兩腳踩滅了主上衣擺的火焰,見他沒有反應,也顧不得, 遂逾禮去扯他起來, “真的等不得了, 她既是自戕,就由她在這兒吧?!?/br> 聽了這話, 段征一張茫然怔忪的臉上閃過一絲清醒, 轉(zhuǎn)瞬即逝的, 在心防徹底潰散之前, 他甩手將駱彪一把揮開, 丟了長刀, 將人攬抱到腿上, 壓著嗓子喃喃道:“再胡說…我就要了你的命,他們都騙我, 阿姐只是睡著了?!?/br> 駱彪撐起身子, 望了眼周遭散落的仆從尸首, 側(cè)著身子,一雙眼里閃過復雜神色,著力飾演出的焦急不在。 袖中淬毒的匕首捏緊了,他立起身,站得離殿宇爆裂出的火星遠了些,神色糾結(jié)肅然地瞧著地上兩人。 他看到自家主上摸索著按上死尸的右腳,絮絮自語著,將她右腳踝上的筋脈按痛。 真是瘋了,替一具尸首治傷。 人往高處走,可主上畢竟對他有恩。 反正這人也是活不過今日的,又何必由他來下手邀功呢。 這么想著,駱彪收起匕首,也不管地上人聽不聽的進,知道是最后一回了,他倒也不隱瞞,神色凝重地將刺客的攻勢一五一十地稟報了。 噼啪作響的火聲里,高大的木梁長嘯般得轟然倒塌。 “怕是姑娘的身子葬不得,至多一刻他們就該退守此處了,王爺若是不放心,就由屬下看著此地,您帶人先殺出去…” 尾音未完,長刀寒光閃過,駱彪睜大不可置信的眼睛,掌間匕首‘鐺’得落地,彌留墜入水中的最后一刻,他好似聽到一聲極低的哀鳴。 驚詫同對死亡的恐懼交織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瞬。 原來,這個閻羅般的男人也會哭。 ‘ 處理了內(nèi)jian,段征收回手,他幾乎未曾挪動過身子,肺腑喉頭溢出些哀鳴,怎么也壓制不住的,劇烈地咳喘起來。 只覺著心肺間油煎火烹般得痛,一陣又一陣,迭起反復著,碾得他一顆心就要碎作千萬殘片。 “不該嚇唬你的,是我不該…”翻來覆去的,他像是被困在一個封閉的輪回處,“阿姐,你的腿是好的,快些睜開眼來…” 今夜忽有百余名刺客圍襲,王府原本也有親衛(wèi)百余,該是足夠應對,未料那些刺客裝備精良,一番交戰(zhàn)下來,府內(nèi)眾人才驚覺這些絕非普通刺客,一個個皆是訓練有素的高手。 不過是兩個時辰的功夫,大半府邸淪陷。 …… 天光熹微,待侍衛(wèi)長領(lǐng)著最后兩個殘兵退至東門底下,就要束手領(lǐng)死之際,身前寒光閃過,血沫飛濺遍身,圍堵他們的三個刺客依次轟然殞命倒地。 然而身后那人的背光的浴血模樣,卻讓侍衛(wèi)長露出了見鬼的神色。 但見他們主上背后背著個女子,那女子面色灰敗慘白發(fā)間凌亂濕透,被他用數(shù)根衣代牢牢捆縛在背上。 饒是隔得遠,侍衛(wèi)長也一眼便瞧出了那是個死人。 “王…王爺?!彼L大了嘴,一時間死里逃生也忘了顧忌,差一點就要問出怎么為了護個死人弄得一身傷的話。 觸到那雙冰寒無神的眼底時,侍衛(wèi)長一個激靈,從來只知道這位刀法無雙戰(zhàn)功彪炳,可他們沒跟著上過戰(zhàn)場,根本想象不到,他是如何護著一具尸首,以一己之力拼殺至此的。 是九死一生,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乎生死? 那雙眼睛里,好似覆上了萬古冰川的霜雪,連他們這些習武之人瞧著都膽寒。 不過是對視了一瞬,侍衛(wèi)長忙移開眼,才要行禮時,對面人擺擺手,啞聲開口道:“去城北季國公行館,再遣人去尋閻將軍?!?/br> 說完這兩句,他朝前踉蹌了步,趙冉冉的腦袋一晃,冰冷的臉頰恰好貼上他的,這般殘酷的提醒徹底抽去了段征最后的心氣。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咳喘后,他眉眼終難掩悲愴,才朝前行了一步,一大口鮮血噴在朱漆七路浮漚門釘上,整個人終是轟然昏死過去。 、 閻越山進門的時候,并不說旁的,火急火燎地只是帶來了安和郡主季云陽失蹤的消息。 靈堂上的人卻連一個眼神都未給他。 三日前,段征從昏迷中醒來后,便令人取來城內(nèi)最好的棺槨,他終是接受了趙冉冉的死訊,一時間竟又不敢再多瞧一眼她的面容如生的尸首,只令人封了棺木并不釘死。 醒來后,他只是與帝京寫了一封信,便不吃不喝地守在殿宇空闊的靈堂里。 佛道來了一批又一批,閻越山進來的時候,正有那雞鳴寺的僧眾唱誦經(jīng)文。 耳邊聽的“心無掛礙…無愛亦無怖…” 段征眼中觸動,抖著唇角只覺著肺腑間似溺水之人,疼的要炸裂開,急著便要尋一處浮木攀附稍緩。 他一抬頭,一雙布滿血絲的赤紅眸子才正眼去瞧蹲在身前的人。 分辨出是閻越山的一刻,他喘息著重重抓在對方臂間,一張俊臉扭曲著掩下眉睫: “人活著,如何會這樣苦…閻越山,有些事情上,我的確是不如你?!?/br> 閻越山煩躁無奈地重重嘆一記,想了想避開他的視線,隨口苦笑著答了句:“大哥這是罵我無情無義?!?/br> 他濃眉半皺著逡巡了一圈靈堂,忍著沖過去將尸首扒拉出來的強烈念頭,在聽底下人說到天亮后‘會令闔城為夫人服喪’,閻越山終是爆了句粗口。 仰天翻了個白眼,他蹲下身一掌拍上段征肩頭,像是要與他依靠般緊緊靠著,語重心長道:“百余名刺客無一活口,這事便不是上頭所為,只怕也說不清了。咱們該早拿主意,安和郡主也得快些尋回來,大哥…闔城服喪之事,不妥?!?/br> 段征聽完原本想說些什么,只是最后一句狠狠拂了他的逆鱗,他收起滿懷痛楚悲愴,一把揮開閻越山沉聲道:“拿什么主意,江南那些人你也都不識得,陛下那里我已去了信,你只管整頓好部將,隨時等我的信。” 眼見的出殯一事再無緩和,到底也不過是授人話柄,也并不真的會影響大局的,閻越山想著自己還在追查的事,也就不再耽擱,復嘆了口氣跨步離去了。 、 原本喧鬧繁華的秦淮河兩岸,這一日秋陽高照,河岸邊主干道旁站滿了服色灰白的百姓,他們面色肅穆只是人擠人地立著,并不敢如平日上街一般高聲喧鬧談論,可因著喪儀規(guī)格之高,著實令人開了眼界,有膽大的好事者們便偷偷聚到一處,四處打聽著出殯之人的來歷。 深紫色的檀木棺槨直占了三開間的寬度,說是棺槨,直比那二層的民房還要高闊,是以拉棺槨的車架用的是軍中運投石機的巨型鐵車,足足套了十二匹駿馬同引。 “那披麻行路的便是率破閩地的鎮(zhèn)南王?那棺木里的便是王妃了吧,瞧咱王爺好生俊秀,竟真的是武將?” “咦,哪里是什么王妃,王妃不是季國公府的郡主嗎,那里頭的啊,應該是個妾,那告示上不是寫了,是江南首富俞老善人的外孫女嘛?!?/br> “呦!俞老的后人,竟也給貴人做妾?” 百姓絮絮的議論渺遠重復著,落在段征耳朵里,但覺出一種被世人見證的微末快慰來。 他一身麻衣,連頭發(fā)也四散著,頭臉上甚至還有那一夜砍殺時留下的血點污跡,就這么在日頭下一步步跟著棺槨前行著。 一連朔風吹了多日,今日是個難得秋陽高照的好日頭。 日陽照徹,不留隙漚的,仿若能洞明這世間一切的悔恨陰暗。 他攤開手掌,盛滿一手秋日和煦,碎金般的暖陽熾熱,昭示著人間的美好,而此刻,卻愈發(fā)叫他心中刺痛。 馬聲嘶鳴,車架倏然停了下來。 領(lǐng)頭的侍從小跑折返,行禮后小聲稟道:“王爺,車架太寬,過不得東華門。” 段征舉目望了眼巍峨城門,頓首片刻后,他扶槨仰天嘆了句:“東華門太窄,那便…拆了罷。” 第62章 開棺 “拆…拆城門嗎?”領(lǐng)頭的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驚詫中不由得抬頭去瞧自家主上,仿若傻了一般磕磕巴巴地反問。 朔風混著秋陽拂過。 一絲染血般的笑意淺淡得在他唇邊漾過,他將額角抵在槨木浮凸的松柏紋理上,轉(zhuǎn)過臉一錯不錯地盯著反問他的將領(lǐng), 重復了一遍命令。 “去府庫調(diào)一箱震天雷, 再撥三百工匠, 一百馬匹牛騾。” 這一回,他聲調(diào)洪亮了些, 連拆城門的需索用度都安排了。 城門高闊幽森的甬道下,原本看熱鬧的百姓霎時間鴉雀無聲,一股子帶著壓迫的死寂在人群中涌動著。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離著近的一些婦孺,他們只覺著這位貴人瘋了,唯恐被波及, 便sao動著想要離開此地, 卻被軍士依例攔下。 一群人便幾乎同時跪地哀告起來。 段征不明所以地望了眼, 反應過來后抬抬手,示意軍士放行。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 城樓下數(shù)百民眾如獲大赦般作鳥獸散。 還不及左右將領(lǐng)來勸告, 便有那離著遠的人群里, 有膽大的開始竊竊議論起來。 一些話越說越露骨大膽, 段征分明聽著了, 卻只作未聞, 只用一雙厲色蒼涼的眼去看幾個部將。 部將知道他的脾氣, 自是不敢直言,囁喏了兩聲也就咬牙領(lǐng)命而去。 從東華門往軍械府庫總要一二時辰, 眼見得朔風愈大, 部將一走, 段征看了看日頭,想著百姓也該謀生計生火造飯去了,到辰末時分,覺著也算是叫這滿城的人見證過了,便下令叫百姓皆散了歸家去。 “東華門是咱應天門戶,四百多年了,這可是要毀家滅國,是昏主所為?。 ?/br> 未料百姓歸家者寥寥,倒是盡皆遠遠聚著,三五成群地議論起一會兒要拆的東華門。漸漸的,議論的人多了,眼見的棺槨旁的貴人披頭散發(fā)的只是安然坐著,并不反應,就有一些頗有骨氣的士紳讀書人不怕死地高聲叫嚷起來。 法不責眾,很快這樣的言論就如星火燎原般,一些人就越發(fā)沒了顧忌。 綿針如雨,終是叫段征覺著不舒服起來。 耀目的日陽下,他撐著長刀靜默無聲地從地上撐坐而起。 微瞇了眸子好奇地四處逡巡一圈,而后他隨手將長刀橫去肩上,認準了一個方向,緩緩朝人群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