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納稅大戶 第3節(jié)
多爾濟看到摺子,臉色就是一變,這個摺子他熟悉得很,他們家也有一本,他分家時分到的印子錢的債本。 “這是什么?”多爾濟喉嚨怪響了一聲,聲音艱澀。 陳氏哭道:“這是扎勒黑阿哥阿姆哈(大伯子)家的印子錢債本!” 多爾濟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僵著臉回道:“今個兒我問過堂官了,我們兄弟已經(jīng)分家,他欠的債,落不到我頭上?!?/br> 聞言,玉格悄悄松了口氣。 然而陳氏的臉色并沒有好轉(zhuǎn),她一手捂著胸口,神情更加悲慟,“這不是扎勒黑阿哥阿姆哈(大伯子)借的錢,這是瑪法阿姆哈(公公)欠的那份債。” 父父子子,父債子償,這是用分家都沒有辦法推脫掉的責任。 多爾濟拳頭握得死緊,整張臉青青白白,變幻不定,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撕咬出來,“他怎么能!” “當初分家,一家分五十兩的欠債,是白紙黑字寫清楚的,日息三厘的印子錢,你娘家兄弟搭了多少人情關系,生生給咱們講成每月二分的行息,他們對我不義,我卻還念著手足之情,舍下臉面,讓你娘家兄弟幫他也談成二分的行息,他怎么能如此對我!” 多爾濟的情緒崩潰,將摺子重重的扔到地上,用力過猛,身子都往后晃了晃。 陳氏連忙伸手扶住他,卻也沒有扶住,多爾濟像是失去精氣神般癱坐在椅子上頹然不語,屋里霎時哭作一團。 六姐兒倔強的忍著淚,一臉恨意的推著金姐兒姐妹兩,拳打腳踢的罵道:“你們走!你們這些壞人!你們阿瑪額娘自己欠的錢自己還去!我們和你們家沒有關系!” 金姐兒到底年歲比六姐兒大了許多,雖說不還手,可六姐兒也根本推不動她。 眼看著六姐兒也要急得恨得哭出來,玉格伸手拉過她,掏出帕子給她抹眼淚,“別哭,會有辦法的,哭了就不漂亮了。” 六姐兒是玉格的雙生jiejie,是姐妹里長得最俊俏的一個,也是最愛美的一個,但即便玉格這樣說,她還是撲在玉格懷里,毫不顧忌形象的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 這些年為了還債,她們都是撿母親和大姐的舊衣服穿,一年里也就過年的兩天能吃到rou,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家里的債要還清了,玉格也成官學生了,家里眼瞅著慢慢變好,可如今,他們家又要背債! 六姐兒哭得不能自已,她嚎啕的哭聲和著屋內(nèi)的哭聲響成一片,透著滿滿的辛酸和、絕望。 玉格放眼掃過屋里的眾人,一屋子的孩子,最年長的大姐,今年也不過虛歲十七,實則只有十六歲。 絕望這樣的情緒太沉重了。 玉格輕輕撫著六姐兒的背,待她氣息稍稍平順,俯身撿起了摺子。 或許是電視劇看得太多,也或許是阿瑪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月俸,玉格方才聽到五十兩欠債的時候,覺得并不算多。 然而打開摺子一看,玉格重重呼出一口氣。 摺子上,只去年,就已經(jīng)連本帶息滾到了兩千九百七十八兩有余。 六姐兒哭得稀里嘩啦,見玉格看摺子,還不忘湊過來問,“他們欠了多少?” 屋里的哭聲稍微一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玉格略微估算了一下,“到今年年底,當還三千七百兩左右。” 聯(lián)系阿瑪方才說的,這數(shù)額已經(jīng)是托舅舅們從日息三厘談到了月息兩分的結(jié)果。 那么若是日息千分之三,那樣指數(shù)函數(shù)的增長方式,她連算都不敢細算。 屋子里,連空氣都凝滯了,下一刻,哭聲更響。 只五十兩的印子錢都叫他們家苦了二十年,三千多兩,這么多錢,把他們?nèi)屹u了都還不上! 玉格一手拉住又要沖上去打金姐兒姐妹兩個的六姐兒,抬頭看向多爾濟道:“阿瑪,錢莊能讓稱塔答(伯父)欠下這么大的數(shù)額,必然有什么依據(jù),認為稱塔答(伯父)能還得起這個錢?!?/br> 多爾濟沒精打采的擺了擺手,看向抱著哭成淚人兒的金姐兒姐妹兩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玉格了然,大約是想著家中的女兒能攀到貴人吧。 旗人能參加的大選,在某些人家看來,是想都不敢想的通天路。 總之,不過五十兩的本錢,怎么也不會虧,至于把人逼死?這印子錢從古至今逼死的也不是一家兩家了。 玉格又道:“稱塔答(伯父)家的房子?” 多爾濟蒼涼的笑了一聲,“我原先也是這樣想的,可三千七百兩,他們家的房子賣一百兩都難!他們怎么敢!” 還特特的留下阿瑪?shù)膫?,這分明就是給他留的啊。 玉格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金姐兒問道:“你們家的房契可在你身上?” 金姐兒身子一抖,囁嚅好半晌,才含糊著說道:“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字,家里只剩下這個東西了。” 只剩下,只? 如果連家具都賣了,那、玉格深吸一口氣,看向多爾濟道:“阿瑪明日托人查查契書吧。” 多爾濟怔了怔,反應過來玉格的意思,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她,臉色驟變。 第5章 突然遭遇這樣大的變故,一家人都沒了吃飯的心思。 陳氏呆愣愣的坐在炕上一角,整個人像是沒了生機的破布娃娃。 玉格把六姐兒安置到炕上坐下,摸了摸炕面,竟然早就涼透了。 玉格打起笑容,轉(zhuǎn)頭對大姐兒道:“大姐,把炕燒熱吧,有些冷?!?/br> 大姐兒像是木偶人般麻木的點點頭,又麻木的去抱柴火。 玉格又看向陳氏道:“額娘,晚上吃什么?兒子有些餓了?!?/br> 陳氏呆呆的,目光渙散,下意識的想說還吃什么吃,都快活不了了,但看到眼前,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兒子,笑得溫雅乖巧,又咬著唇,把悲痛使勁往心里咽,抹了抹眼淚,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額娘這就去做?!?/br> 二姐兒和五姐兒跟著去幫忙。 屋里還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三姐兒幾個不時發(fā)出的抽噎聲。 玉格一手一個牽著三姐兒和四姐兒坐下,轉(zhuǎn)過頭,看到金姐兒懷里的銀姐兒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說不出的羨慕期盼奇怪的目光。 雖然、但這實則是年僅三歲的孩子。 玉格嘆了一口氣,炕上坐不下了,六姐兒大約也不能忍受她們姐妹上炕,玉格轉(zhuǎn)身把門掩上,至少不讓風雪進屋。 她們姐妹兩這會兒苦一苦比較好。 屋里慢慢暖和起來,陳氏的晚飯也做得了。 是比往常稀了許多的雜糧粥。 玉格看了一眼,略微安心,這樣近乎絕望的境地,陳氏沒有自暴自棄,把家里所有糧食都煮了,而是更加的節(jié)儉起來,她還是在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的。 一人一碗清粥,只多爾濟和玉格的稍稍濃稠些,陳氏幾個的清得幾乎看不見米粒,至于金姐兒和銀姐兒,直接是沒有了。 玉格突然想起后世不知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康熙康熙,喝糠吃稀。 聞著粥香,六姐兒的肚子發(fā)出好大一聲響,喚回了玉格的思緒。 六姐兒癟著嘴,不知是餓的還是羞的,又開始掉淚珠。 這一聲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五姐兒幾個的肚子也跟著咕咕響。 多爾濟和陳氏不敢抬頭看孩子們,只低頭看著面前的粥,說不出的心疼和無能為力的自責。 玉格略微想了想,便猜到陳氏幾個大約一整日都沒有吃飯,家里的早點從前也只有阿瑪一個人吃,于是拿起勺子,把自己碗里的米粒舀出來分到六姐兒的碗里。 “玉格兒?!标愂虾土銉和瑫r不贊同的制止道。 玉格笑著解釋道:“我今兒早上吃了rou包,在學里又吃了炒菜,官學里頭大約有朝廷撥的銀子,菜做得極油膩,這會兒子就想吃些清淡的解膩?!?/br> 陳氏嘴唇動了動,咬著唇別開了頭,她知道這是假話,但兒子的這份心、她這么好的兒子,今兒才頭一天進官學,以后就再也去不了了。 陳氏咬著唇,心里痛不可當。 玉格起身端過陳氏的碗,也往她碗里分了一勺,然后依次是大姐兒、二姐兒幾個。 多爾濟端起自己的碗也要往外分,玉格按住他的手,“阿瑪明兒還要去衙門當差?!?/br> 他是這家里頭決不能出岔子的人。 這一頓飯吃得很沉默很寡淡,但再寡淡,肚子里有了熱乎的東西,心里也沒那么空落落了。 玉格開始說正事,“聽說阿瑪有兩個兄弟,還有一位?” 這事若能有兩家人分擔,壓力會小很多。 多爾濟搖了搖頭,“除了個不知道嫁到哪兒去的女兒,別的早死了?!?/br> 所以這必然是她們一家的事了。 玉格又問,“堂姐和堂妹如今這樣的情況,依律法該如何安置?” 多爾濟道:“父母不在,由親族撫養(yǎng)?!?/br> “堂姐和堂妹的科羅瑪法(外公)家?” 多爾濟搖頭,苦笑了一聲,“這親族自然是父族這邊的親族,哪有人把外嫁女兒的孩子帶走的?” 如此債和人都是他們家的責任了。 這兩人,一個十五,同二姐同齡,眼瞅著就要說親議婚,到時候的婚事和嫁妝都是花銷;一個才四歲,還得先養(yǎng)到十三歲參加大選,可如今不說送人參加大選的車馬費,只十一張嘴的嚼用都為難。 她們兩個就這樣過來,連衣裳都沒有一身多的。 三千七百兩啊,到了明年就是四千五百兩。 “額娘,能不能請舅舅再找人幫忙說說項?” 陳氏點頭,“一會我就和你阿瑪一起去找你小舅舅?!?/br> 她小舅舅是驍騎營的馬甲,很有些人脈。 但再有人脈,也不過是一個不入品的普通兵甲,能量有限。 玉格又笑著同陳氏商量道:“額娘,您以后別禁著兒子出門了,您瞧我今兒在外面待了一日,也什么事兒也沒有不是?” 她因為降生的時候比六姐兒瘦弱許多,陳氏生產(chǎn)時又傷了身子,所以她是陳氏這輩子唯一的兒子,也所以她自小被陳氏拘得極嚴。 除了去陳氏娘家走親戚外,她攏共就出過參加選拔和上學這兩回遠門。 只這兩回,也是由多爾濟接送的。 所以,到這里這么久,她還從未獨自一人出門過。 多爾濟道:“玉格兒如今也八歲了,就算不上學,也不好一直把他關在家中,他是男兒,總得出去見見人,結(jié)交朋友?!?/br> 多爾濟發(fā)話了,陳氏連忙點頭應下,“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