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多爾濟后知后覺的想到了一件事，“玉格兒，你同誰學的算術(shù)？”

    玉格笑道：“自然是同阿瑪和額娘學的。”

    多爾濟皺了皺眉，家里雖然有些日常生活的賬目，可那都是幾錢十幾錢的小數(shù)目，他方才算的可是上千的數(shù)額，還是印子錢本息那樣最最復(fù)雜的計算。

    玉格解釋道：“數(shù)目字的十百千萬，就那么一個規(guī)律，逢十進一么?！?/br>
    多爾濟頓了頓，點了點頭，接受了玉格的說法，只是末了，還是重重嘆了口氣，目光憐惜的落到玉格身上。

    是他這個做阿瑪?shù)牡⒄`了他。

    陳氏的神情比多爾濟更加惋惜和自責，從多爾濟點出他算術(shù)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就又漫了出來。

    玉格兒說得輕松，可她當家主事二十年，她都算不來那樣的數(shù)目字。

    玉格笑著轉(zhuǎn)移話題，“說到這個，我還有一件事正要同阿瑪商議?！?/br>
    第6章

    因為有宵禁制度，陳氏和多爾濟沒在家多耽誤，說了不一會話，就要出門去尋舅老爺。

    陳氏出身鑲藍漢軍旗，所以娘家兄弟也都在南起宣武門，北到西單牌樓，東起金水橋，西到西城墻的鑲藍旗駐地內(nèi)。

    雖是如此，陳家與他們家也不算離得近。

    因為在各旗駐地內(nèi)，又要按滿洲、蒙古、漢軍的區(qū)別，分別由內(nèi)向外劃分居住區(qū)域，滿洲旗人住在緊靠皇城的地方，蒙古旗人安置在其外圍，漢軍旗人則再往外，安置在靠近城墻的區(qū)域。1

    所以從他們家到陳家，還得先走過一片蒙古旗人的居住地。

    大人們出去商議事情，囑咐幾個小的在家先安置，讓大姐兒留神給他們留著門。

    大姐兒應(yīng)下了，和二姐兒一起收拾了碗筷，再讓她幫著一起燒水給弟弟meimei們洗漱，又讓三姐兒和四姐兒在屋里看著幾個小的。

    趁著兩個jiejie忙活的功夫，玉格推開房門，到了父母的房間。

    三姐兒和四姐兒連忙放下繡繃跟了過來，“玉格兒，你要做什么？”

    五姐兒和六姐兒坐在堂屋的炕上，沒精打采的打著絡(luò)子，聞聲也抬起腦袋看了過來。

    玉格指了指書桌上的紙筆，笑著對兩個jiejie道：“今兒在官學里學了幾個字，記得不大牢，想借阿瑪?shù)募埞P記下來?！?/br>
    四姐兒愣了一下，抿著唇低下頭。

    三姐兒點了點頭，又道：“我給你拿了紙筆，你到堂屋寫吧，咱們也不吵你，這屋里沒燒炕，也沒點燈，仔細凍著了，再傷了眼睛?！?/br>
    玉格點頭應(yīng)下，四姐兒到書桌上取了紙筆，三姐兒領(lǐng)著玉格回到堂屋，又倒了半碗水，預(yù)備著她研墨用。

    三姐兒坐在玉格旁邊看了一會兒，她不識字，但看玉格握著筆有模有樣，沒臟了衣服手腳，便高興的抿了抿唇角，放心的坐回炕上做荷包去了。

    不一會，四姐兒走到玉格旁邊看了一會兒，又一言不發(fā)的走開。

    五姐兒看看玉格，又看看情緒低落的四姐，和六姐兒對視一眼，恨恨的瞪向金姐兒兩個。

    六姐兒咬了咬牙，要不是怕擾了玉格寫字，她真想跳下去在打她們一頓。

    金姐兒不敢吱聲，只緊緊的抱著銀姐兒，努力降低存在感。

    銀姐兒或許是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心里不安，也不哭不鬧的任金姐兒抱著。

    但哭聲能夠控制，因為饑餓而發(fā)出的咕嚕聲卻控制不了。

    玉格轉(zhuǎn)頭看向銀姐兒，銀姐兒被她的視線嚇了一跳，膽怯的把整個腦袋埋到金姐兒懷里。

    銀姐兒不知事，金姐兒卻已經(jīng)知曉玉格脾氣不壞，又愛護姐妹，對她們姐妹兩個也沒有遷怒，所以并不畏懼，反而帶著些期盼的看著玉格。

    六姐兒不高興了，她本就是怕吵著玉格才忍著的，如今見玉格被她們打擾，她還敢賣可憐向玉格討吃的，頓時柳眉倒豎，就要發(fā)怒。

    見玉格看向自己，連帶著對玉格也氣上了。

    “她們兩個早上還吃了rou包子，我們姐妹幾個就吃了一碗稀粥！”

    說是怒，但看她泛紅的眼睛，便知她這怒里更多的是委屈。

    玉格連忙賠罪的笑笑，“我只是想說，讓她們、至少讓金姐兒也跟著一起打絡(luò)子，總不好她們家的債，叫jiejie們?nèi)绱藙诶?，她們反而閑著待在一旁?！?/br>
    六姐兒的臉色這才好了，惡聲惡氣的叫金姐兒和銀姐兒過來干活還債。

    銀姐兒才四歲，哪里會打絡(luò)子，六姐兒也不放棄，非拉著她要教她。

    三姐兒問金姐兒會不會繡花、做荷包，這一問才知她竟是什么都不會。

    三姐兒看著她粗紅的生著凍瘡的手指，無奈又同情的嘆了口氣。

    金姐兒怕她們嫌棄自己，連忙道：“我會燒火、做飯、洗碗、洗衣服。”

    可這會兒大姐兒和二姐兒已經(jīng)把碗洗好了，家里一個人攏共也沒幾件衣服，又哪有什么臟衣服洗。

    三姐兒看了看她的手，這樣糙的手根本沒法子做女紅，只好叫她先跟著五姐兒一起打絡(luò)子。

    小姑娘的心思簡單，幾個小姑娘擠在炕上，話越說越多，也就慢慢熟悉起來。

    玉格把寫好的東西小心收好，正要把用完的毛筆洗干凈放回去，四姐兒已經(jīng)下炕接過了她手里的活。

    “謝謝四姐?！?/br>
    這時候大姐兒和二姐兒的水也燒好了，兩人把水端進來讓大家洗漱，金姐兒連忙上前幫忙端水。

    大姐兒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么，從外頭尋了兩截細樹枝給她們當牙刷用。

    二姐兒找了一套自己和六姐兒的舊衣服給她們姐妹兩個。

    衣服毛巾牙刷都有辦法，只房間叫人犯難。

    家里的房間不多，正房面闊三間，除堂屋待客外，堂屋兩側(cè)的梢間，分別住了多爾濟夫婦和大姐兒六個；外頭的廂房也只有東西各一間，玉格住東廂，西廂做了灶房和雜物間。

    叫金姐兒兩個住堂屋，一是不好看，二來她們也舍不得多燒一個房間的柴火。

    住在城里，柴火也得花錢買呢。

    玉格道：“五姐兒和六姐兒和我住一間。”

    五姐兒和六姐兒看向大姐兒，她們兩個是很愿意的，和玉格住一間又寬松，也不拘束著她們，而且很奇怪，明明同樣簡陋的屋子，玉格兒的卻總要好看些。

    大姐兒看向金姐兒兩個，金姐兒已經(jīng)十五了，除了和她們住一間，住哪兒都不合適。

    “好，你們晚上別吵玉格兒，玉格明兒還要早起去官學呢?！?/br>
    這回去官學，不是上課，而是陳明緣由，再不去了。

    大姐兒說完，幾姐妹心里頓時又酸酸澀澀的不是滋味。

    “好了，都去睡吧?！?/br>
    大姐兒催著弟弟meimei們各自去睡，自己拿了個繡繃，坐在房間等著阿瑪額娘回家。

    五姐兒和六姐兒跟著玉格回東廂房，六姐兒癟著嘴，兩腮嘟成小青蛙，在后面踢踏著腳步。

    玉格笑著伸手戳了戳她的臉，“怎么了？怎么又不高興了？”

    六姐兒拍開她的手，“你還笑！你都不能上學了你還笑！”

    五姐兒也不高興，爬上炕生悶氣。

    玉格收回手，好脾氣的道：“好，我不笑，那我問你，要你是金姐兒，你怎么辦？”

    這話一下子把六姐兒問住了，她看向五姐兒，五姐兒也抿著唇說不出話來。

    六姐兒的肩膀耷拉下去，憤憤的跺了跺腳，“真倒霉！”

    玉格看著五姐兒和六姐兒道：“所以你們以后嫁了人，若發(fā)現(xiàn)他們借印子錢，或是去賭錢，千萬別瞞著，一定要回家說，不然你們的孩子就會和金姐兒一樣可憐了?！?/br>
    六姐兒呲牙發(fā)狠道：“他要敢借印子錢、敢去賭，我先殺了他，我和他同歸于盡！”

    五姐兒啐道：“胡說八道，他算什么？就要你拿命去賠啦？”

    玉格一巴掌拍在六姐兒的腦門上，“這話五姐兒說得沒錯?！?/br>
    六姐兒雙手捂住額頭，大吼道：“沒大沒小，我是你jiejie！”

    “呵?！庇窀褫p笑了一聲，“快睡吧?！?/br>
    玉格吹了燈。

    六姐兒哼哼唧唧的故意搗亂，“被人打了，疼得睡不著?！?/br>
    玉格又笑了兩聲，遺憾道：“是嗎，原本想著明兒帶你和五姐兒出去玩，現(xiàn)在看來，明兒你得在家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傷，只好我和五姐兒去了?！?/br>
    六姐兒頓時不吱聲了，五姐兒咯咯的笑她。

    第7章

    因為心里存著事，玉格睡得并不熟，五更二點的更聲敲響的時候，玉格便醒來叫五姐兒和六姐兒起床。

    “這么早？天還沒亮呢?！绷銉罕е蛔淤嚧?。

    五姐兒也道：“玉格兒，這么早還沒開禁呢?！?/br>
    玉格已經(jīng)起床開始添衣服，“嗯，等咱們洗漱好要出門的時候就開禁了，今兒事有些多，快起吧，今兒咱們在外面玩到阿瑪散值回家?！?/br>
    五姐兒和六姐兒被誘惑得努力爬了起來，玉格去外頭燒水。

    等三人洗漱完畢，外頭正好傳來五更三點的更聲，六姐兒為這個巧合嘻嘻笑了兩聲。

    玉格取了兩頂自己的帽子遞給五姐兒和六姐兒，“戴上帽子，怕一會下雪?！?/br>
    五姐兒和六姐兒也不嫌棄，貧窮人家其實不大分什么漢裝旗袍，甚至不分男裝女裝，寒冬臘月里能有厚衣服御寒就不易了。

    兩人都是用半舊不舊的紅繩盤了個圓髻，戴帽子極方便妥當。

    五姐兒戴上帽子，問，“咱們今兒不回家吃飯么？”

    六姐兒一拍掌，“對啊，我竟忘了這事！”說完又糾結(jié)起來，“難得能出去松快一日?！?/br>
    玉格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晃了晃，里頭響起銅板碰撞的聲音。

    “放心，餓不著?！?/br>
    六姐兒驚呆了，“玉格兒，你哪兒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