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寧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眼神復(fù)雜。

    她昂頭看了眼還有好幾個鼓鼓脹脹的輸液袋，被這陣仗嚇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兒了，沒必要輸這么多吧?！?/br>
    陳澤寧還是沉默。

    虞粒又看了眼窗外，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她撐著胳膊緩緩坐起身來，“幾點了啊？天都亮了！這得輸?shù)绞裁磿r候啊，我們上學(xué)要來不及了！”

    手渾身上下摸手機(jī)。

    看了眼時間，凌晨五點半。

    可她注意到的卻是屏幕上的消息提示，微信有很多條未讀消息，有班級群的，有同學(xué)的，有陳妍寧的。

    唯獨沒有程宗遖的。

    他們上次聯(lián)系已經(jīng)是兩天前了。

    是一通視頻電話，只通話了不到五分鐘。

    距離是個可怕的東西，隔得太遠(yuǎn)，心好像也遠(yuǎn)了，連話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而昨晚，在絕境之極，她所有的求生欲還是會習(xí)慣性地寄托給一個遠(yuǎn)在天邊的人，希望他能出現(xiàn)，埋怨他為什么不出現(xiàn)。

    哪怕在那時候，即便他無能為力，但只要有一通他的電話，能聽到他的聲音她也會心安許多。

    虞粒一個人絮絮叨叨了這么多，就像沒事人一樣，看上去情緒非常穩(wěn)定，可拿出手機(jī)后，她眼底的失落怎么都藏不住，陳澤寧又怎么看不出她一切若無其事的碎碎念都只是在強顏歡笑。

    “你別裝了?！?/br>
    陳澤寧終于開口說話，“想哭就哭吧，你不累嗎？虞粒?！?/br>
    手機(jī)屏幕黑掉，虞粒從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的臉，蒼白又滄桑。眼淚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流了下來。

    陳澤寧這句話就像是瞬間觸到了某個閥門，所有的委屈心酸全都席卷而來。

    生病的人，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格外的脆弱，她其實不想哭，但就是忍不住，就是覺得很難過很傷心。

    她抬手捂住臉，自尊心作祟，不想讓陳澤寧看見她這么可憐又不堪的一幕。

    手背上插著留置針，針頭戳著，尖銳的疼痛。有血倒流出來，她卻仍舊不松手。

    陳澤寧連忙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拿了下來，阻止她這無形中的自虐行為。

    虞粒一哭，他就手足無措，心也跟著疼，疼得仿佛在被針扎。

    保護(hù)欲是一頭被他強制禁錮了許久的野獸，這一刻終于花光積攢著的所有爆發(fā)力，破籠而出。

    他站起身，摟著她的肩膀?qū)⒂萘１нM(jìn)懷里，“小魚，離開他吧?！?/br>
    虞粒還是在哭，說不出話。

    “他只會讓你傷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連你生病都不在身邊，他除了有錢，他還能給你什么？連最基本的陪伴和守護(hù)都做不到！”陳澤寧繼續(xù)說，語氣憤懣，nongnong的心疼。

    虞粒卻不自覺地?fù)u頭，“他不是！他是工作太忙了，他很忙的，我不怪他…”

    他很忙，他很忙。

    虞粒用這個理由不停地說服自己。

    程宗遖很忙，她是知道的。他也經(jīng)常工作到凌晨，世界各地的奔波勞碌，多得沒完沒了的應(yīng)酬，喝酒喝到胃痛。

    她也知道，程宗遖不可能只圍著她一個人轉(zhuǎn)。不可能面面俱到，事無巨細(xì)。

    其實分開這段時間，她每天都很充實，被學(xué)習(xí)的壓力包裹，白天想他的時間很少。

    可敵不過夜幕降臨。

    她其實真的不想顯得太無理取鬧和矯情。可道理都懂，但還是會在半夜醒來因為房間里的漆黑而心悸，她打開臺燈，發(fā)現(xiàn)身旁空無一人后，那種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的孤獨感將她淹沒，幾乎快要窒息。

    她想給他打電話，可總會習(xí)慣性地看看世界時鐘，意識到洛杉磯那邊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是在忙便打消這個念頭。

    夜晚總讓人變得不堪一擊。

    她也躲在被子里哭過好多次，明知道他沒有錯，還是會怨他怪他，為什么離她這么遠(yuǎn)呢，為什么總是不在。那一刻全然想不起他曾經(jīng)不放心她的腳傷臨時讓飛機(jī)返航，為她洛杉磯京市兩頭飛，陪她過情人節(jié)。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總是這樣快樂又心酸，她就像浮萍，腳底下是空的，只能依附他而生，隨著他的牽引而前行。

    “你跟他的差距，你還沒意識到嗎？”陳澤寧試圖敲醒這個為愛迷失自己的傻女孩，“不僅是年齡還是閱歷，還是圈子，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每時每刻都在忙工作？他在國外，你怎么知道他沒有別的女人？”

    其實也有私心，想做個趁虛而入的小人，趁她最脆弱時，趁程宗遖不在的空缺。

    給自己爭取一個機(jī)會。

    “小魚。”

    陳澤寧吞了吞唾沫，猶豫了幾秒鐘，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出口：“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br>
    突如其來的告白，令虞粒震驚到忘了哭泣，呆呆地盯著陳澤寧，像是聽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旦跨出這一步，他便不再克制，目光直直地看著虞粒，將自己的真心掏出來呈現(xiàn)在她面前。

    “你相信我，不論發(fā)生什么事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我的時間我的世界全都屬于你。我…我知道你把我當(dāng)朋友，你不知道我每天以朋友身份跟你相處有多痛苦，我從來都不想當(dāng)你的朋友…”

    這是陳澤寧第一次向女孩兒表白，還是喜歡了太久的女孩兒，他緊張又小心翼翼，明明一肚子的話可臨了卻不知道從哪里該說起，語無倫次的樣子實在太狼狽，但少年的眼神卻炙熱得宛如熄不滅的烈火，滿眼的真誠無處安放。

    他又何曾不是驕傲之人，他又何曾不是別的女孩心中那顆最閃亮的星星，可他在她面前卻甘愿變成黯淡又卑微的沙礫。

    “你…你看看我，可以嗎？跟他比起來我的確什么都沒有，沒那么多錢…但我會努力的…他能給的，我也會努力給你的…”

    他喉嚨發(fā)緊，扣住她肩膀的力度不由加大，幾乎是懇求的姿態(tài)，“我想成為你的?！?/br>
    程宗遖站在門口，旁觀了少年真摯告白的全程。

    其實他是個領(lǐng)地意識很強的人，對于自己的東西，占有欲也強烈。他的私人領(lǐng)域，別人碰不得，看不得，侵犯不得，就連覬覦也最好別讓他察覺。

    只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出面阻止。

    就這么站在一段安全距離之外，安靜地當(dāng)一個旁觀者。

    神色平靜，漆黑的瞳孔幽深得見不到底，似乎沒有一絲起伏。

    按兵不動，不慌不忙。

    給足少年爭取愛情的機(jī)會。

    這一刻，難得這么有耐心，這么有耐心地等待虞粒給出答案。

    到底該說他大度還是勝券在握。

    不需要多久，他看見病床上的少女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此刻寫滿了歉意和不忍，但還是堅定不移地說出：“對不起，我的只會是程宗遖?！?/br>
    聞言，原本微抿的薄唇忽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很快便消失。

    緊接著，他慢條斯理抬起手象征性敲了下病房門。

    虞粒下意識循聲望過來，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程宗遖，明顯傻了眼。

    “抱歉，來得不湊巧，無意打擾?！彼麉s從容不迫，姿態(tài)謙遜有禮，“說完了嗎？我可以進(jìn)來了嗎？”

    陳澤寧對于他的出現(xiàn)也措手不及，遲遲沒反應(yīng)。

    程宗遖邁步走進(jìn)病房，來到虞粒面前，微抬起她的下巴，看見她紅腫的眼睛不自覺便蹙起了眉，手指安撫般摸了摸她的眼睛，擦去她未干的眼淚。

    又細(xì)致檢查了一遍她有些溜針的留置針，然后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抬眼朝陳澤寧看過去，鄭重其事說：“我不否認(rèn)這次生病的缺席是我的不足，但有件事可能你有些誤會。我的女人，只有虞粒一個。”

    第56章 許愿

    程宗遖一出現(xiàn)，虞粒滿心滿眼就只有他。哪里還有剛才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整個人都像是，木偶被注入了靈魂。

    即便他付出再多，把真心都掏出來雙手奉上，還是不及程宗遖一個輕飄飄的出現(xiàn)。什么都不用做，她都會愛他，無條件的。

    以前從來不會覺得自己輸了，只是在懊惱遇見虞粒的時間比程宗遖要晚，他甚至曾經(jīng)一度陷在這種晚一步的困境里，每天都在想如果自己早一點行動會不會就一切都不一樣了。

    但現(xiàn)在，那種挫敗與不甘，如同沉重的大山壓下來，快要喘不上氣。

    的確，他輸了。

    不論從哪一方面。

    無關(guān)出場順序。

    兩人的氣場懸殊，即便他極力強裝著鎮(zhèn)定和不卑不亢，還是不及程宗遖舉手投足間任何一個隨意的動作，松弛閑適，沉穩(wěn)又從容。

    拋去身份地位不說，程宗遖的年齡和閱歷擺在那里，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優(yōu)勢。

    正當(dāng)氣氛陷入詭譎時，呼叫聽筒里傳來了護(hù)士的詢問聲：“46床怎么了？液體輸完了嗎？”

    程宗遖小心摸了摸她的手背：“回血了，麻煩處理一下?！?/br>
    護(hù)士：“好，馬上過來?！?/br>
    很快，護(hù)士就走了進(jìn)來，見到立在病床邊的程宗遖，不由多看了兩眼，之后走過來看了看虞粒的手背，一邊處理一邊說：“要小心一點，你血管太細(xì)了?！?/br>
    虞粒點點頭。

    程宗遖重新看向陳澤寧，很客氣又真誠道謝的語氣：“昨晚麻煩你了，我派車送你回去?！?/br>
    陳澤寧沒回答，看都沒看程宗遖一眼，將他無視得徹底，像是故意撐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維護(hù)自己僅剩的自尊心。

    “你今天還去學(xué)校嗎？”陳澤寧面色如常的問虞粒，“不去的話，我?guī)湍阏埣佟！?/br>
    虞粒點頭：“去的?！?/br>
    陳澤寧“嗯”了一聲，“那我先走了?！?/br>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快要走到病房門口時，傳來了虞粒的聲音。

    “陳澤寧，謝謝你…”虞粒的語調(diào)聽上去很不自然，但仍舊輕輕的，“真的?！?/br>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她說謝謝你，比剛才聽到她說對不起這三個字還要難受。

    但不想給她負(fù)擔(dān)，她并沒有做錯任何事。

    “欠我頓飯。你剛說的，我可記住了啊，別想賴?！?/br>
    他努力擠出一抹大剌剌的笑，還是像往常那樣陽光清爽，語氣也欠揍，對她擺了兩下手，然后沒事人一樣快速走出了病房。

    轉(zhuǎn)過身的那一瞬間，他的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了沒幾步，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抬手迅速抹掉。加快腳步，用力用力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