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59節(jié)
喻沅往他那邊靠了靠,當(dāng)著帝京女娘們的面,踮起腳尖,整個身子幾乎撲在他身上。 她在孟西平耳邊吹了吹氣,素白的手指抵著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說:“不過我和裴三娘的仇,今天可就要報(bào)了?!?/br> 孟西平唇角含著春風(fēng)般的笑意,伸手撫平她緊皺的眉頭,另一只手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唇縫里吐出兩個字:“好啊。” 喻沅便漾出滿意的微笑,偏頭從他耳邊擦過去,不緊不慢地扭回頭,正好對上裴三娘不加掩飾的怨毒眼神。 這回裴三娘沒將目光收回去,氣得要吐血,和身邊女娘罵道:“你看那喻家娘子一幅得勢小人樣,大庭廣眾之下,和西平哥哥拉拉扯扯,哪有半點(diǎn)世子妃該有的風(fēng)范,實(shí)在是不知檢點(diǎn)!” 坐在后面的趙玉娘走到前面,隔著一池水,注視著喻十二娘和孟世子走過來。 眉目如畫,簡直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 裴三娘的話落在地上,她旁邊的女郎正要應(yīng)和。 趙玉娘呵呵冷笑兩聲,打斷了女娘說到一半的話:“裴三娘子莫不是忘記了,世子爺和十二娘是未婚夫妻,世子爺早請了旨,等陛下賜婚。反正是要做夫妻的人,不過在人前說了兩句悄悄話,怎么親近都無所謂。傳到三娘子口中,就成了不知檢點(diǎn),我聞著好大一股酸味?!?/br> 裴三娘不料向來與人為善得到趙玉娘會替喻十二娘出頭,不免錯愕,針鋒相對道:“我倒是忘記了,玉娘jiejie和徐靜敏還未成親,卻已經(jīng)親如一家,整日膩膩歪歪的在一處,整個帝京誰人不知jiejie還未嫁入徐府,怪不得jiejie和十二娘惺惺相惜。” 趙玉娘淡淡瞟她一眼,皮笑rou不笑:“我和靜敏的婚事就定在明年春末,一定往裴府送上份喜帖,三娘子可要來觀禮。” 裴三娘抓了抓手帕,冷臉道:“我一定去。” 路上女娘們都好奇地打量著孟西平,更多的目光在喻沅身上點(diǎn)過。 喻沅雙眼彎彎,和孟西平說著話,時(shí)而輕笑,時(shí)而咬唇,在眾人好奇的眼神中前來赴宴。 她聽到趙玉娘和裴三娘的一番話,蓮步輕移,到趙玉娘跟前,高興道:“玉娘jiejie好事將近,別忘記寧王府的帖子,我隨孟西平上門,給jiejie送一份大禮。” 趙玉娘溫柔地牽住她的手,兩人自然而然走到一邊說話:“得見你盛妝而來,整個公主府亮堂了不少,這簪子也好生精致?!?/br> 喻沅溫柔地說:“都是身邊丫鬟打扮的,要是jiejie不嫌棄,你成婚的時(shí)候,我把丫鬟借給你,保管jiejie美成天仙?!?/br> “那極好,我正犯愁呢?!壁w玉娘注意到喻沅微紅的眼眶,好奇道,“十二娘的眼睛有些紅,可是早上沒休息好?” 喻沅笑著解釋:“路上太冷,不小心在馬車?yán)锩嫜藷煔?,有些不舒服?!?/br> 眼看著裴三娘走到慧宜公主身邊,孟世子和徐靜敏都被領(lǐng)到其他地方去。 趙玉娘按了按喻沅掌心,輕聲叮囑:“今天裴三娘來者不善,我跟著你,要是有什么不對,立刻去叫孟世子來” 喻沅眨了眨眼睛,模樣俏皮:“那就少不得請玉娘jiejie隨我一起面對這場疾風(fēng)暴雨。” 她到帝京后,見過許多故人,比如裴三娘和慧宜公主府里許多人,還沒親眼再見過囂張跋扈的老妖婆本人。 慧宜公主挽著裴三娘的手,越來越近。 喻沅的舌尖舔了舔下顎,克制住自己變得粗壯的呼吸,冷淡的目光盯著慧宜公主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哪樅椭旒t的唇色,驀然想起前世和她們的最后一面。 她該如何報(bào)答慧宜公主和裴三娘的“恩情”呢? 至多兩三個呼吸的時(shí)間,慧宜公主和裴三娘走到主位坐下。喻沅不過看了?兩人一眼,便挪開目光,和趙玉娘站在人群后面輕聲聊天說話。 慧宜公主拍了拍裴三娘的手,坐下來后,同樣在打量眼前這位鳩占鵲巢的寧王世子妃。 孟西平一直攔著不讓見,如今終于舍得放喻家娘子出來。 在她心里,沒人比得上裴三娘,看喻沅的目光像在打量某種不和她心意、處心積慮忤逆她的人偶。 喻十二娘果然是江陵出來的美人,姿色出眾,單論容貌,的確要比裴三娘好看一些。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帝京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家世人品都比不過。孟西平不過是一時(shí)新奇被美色迷人眼,等他回過神,自然就知道裴三娘的好。 慧宜公主起先對喻家娘子輕視得很,可在寧王府兩次無功而返,她才覺得這小狐媚子本事不少。 裴三娘心思單純,對付不了喻十二娘。 喻沅卻在心中生出了詭譎的念頭。 慧宜公主對裴三娘掏心掏肺的好,簡直有些不正常,公主親生的幾個兒女,也沒有這般受寵的。 她想起早年間一個傳聞,慧宜公主甚至想在皇帝面前替裴三娘討一個封號,當(dāng)然不了了之。 喻沅心中驚異,越看越覺得慧宜公主和裴三娘的上半張臉長得有七八分相似,眼睛和額頭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面出來的。她們兩人的性格,十足類似。 這個想法有些荒謬,瞬間就被她拋在腦后。 慧宜公主拍了拍裴三娘的手,欣慰地說:“宴會瑣事繁多,多虧了三娘子替本宮cao持?!?/br> 便有人立刻附聲應(yīng)和:“三娘子蘭心蕙質(zhì),公主府中布置精巧,好生羨慕公主有這樣的好幫手?!?/br> 慧宜公主話頭一轉(zhuǎn):“本宮可真舍不得她嫁人,所以一定要替她選一門她喜歡的親事?!?/br> 有些不好接話了,誰人不知,慧宜公主最中意孟西平,可如今正派的寧王世子妃就站在人群之中。 慧宜公主突然抬了抬下巴,對著喻沅道:“喻家娘子,上前來讓本宮看看?!?/br> 喻沅看了趙玉娘一眼,裊裊走到慧宜公主前面,不遠(yuǎn)不近,朝公主行了個禮。 動作十分標(biāo)準(zhǔn),挑不出什么錯處,可就是說不出的的漫不經(jīng)心。 慧宜公主看得眼皮一跳,面容嚴(yán)肅起來:“喻家娘子,本宮先是主動去寧王府見你,后來又派人去寧王府請你,都請不動你,終于見到你一面,江陵的女娘好大的威風(fēng)?!?/br> 喻沅斂眉低笑,柔聲說:“我先前生了一場病,起不來身,萬一勉強(qiáng)過來死在慧宜公主府里,怕是惹人說些閑話,對您和裴三娘都不好?!?/br> 她笑著撕開表面的平和,不留絲毫轉(zhuǎn)圜余地,抬眸正視慧宜公主。 周圍人被她的話嚇得一驚,朝身邊的人使眼色,暗中關(guān)注喻沅和慧宜公主之間的古怪氛圍。。 趙玉娘站在后面,意外于喻沅驚人的言行,低聲吩咐自己的丫鬟和瑩玉:“快去找世子爺。” 慧宜公主心想好粗鄙的女娘,孟西平偏偏跟被豬油糊了心似的護(hù)著她,還害得孟西平和她離心。 前幾天裴三娘在府中委屈生氣,裴大夫人叫喻大夫人上門,讓喻府退掉親事, 沒想到喻家人去寧王府出了個大丑,還被人捏住了把柄。 慧宜公主耿耿于懷,覺得裴大夫人沒腦子,聽說又出了三皇子的事情,這才在府中辦了這個宴會,決心將喻十二娘請來,好好治一治。 她理了理面上神色,凜然說道:“是寧王妃委托本宮,擔(dān)心你從江陵來,不懂帝京規(guī)矩,讓本宮好好教一教你。長輩教誨,自當(dāng)聽從?!?/br> 喻沅愕然道:“原來那真是公主府的人,見了我的面就要打打殺殺的,我還以為是哪里來的刺客?!?/br> 慧宜公主冷聲道:“休得胡言,王嬤嬤那日親眼所見?!?/br> 喻沅似是仔細(xì)想了想,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公主也知道,我初到帝京,認(rèn)不得這喜歡多管閑事的什么王嬤嬤孟嬤嬤?!?/br> 水榭之中的火盆似是燒得更旺了些,喻沅的手心發(fā)汗,目光盯著外面一圈融化了的湖面。 這樣的天氣,湖水定然十分冰冷。 她瞄了一眼,因?yàn)樗恐杏性S多年輕女娘在,公主府的侍衛(wèi)都站在水榭三十步以外的位置。 慧宜公主被氣得七竅生煙,手掌重重拍了拍桌面:“孟定楊的事情,也是你指使手下人干的,竟敢對皇子下手,喻家娘子你可知罪。” 喻沅挑眉不認(rèn):“公主神通廣大,應(yīng)該知道是孟西平出的手,他干的事情,也能推到我的身上?” 慧宜公主完全撕破了臉皮,沉怒道:“可本宮聽說,一切皆是因你而起。你惹怒了三皇子,不勸阻孟西平,這樣的女娘,寧王府不敢要。” 喻沅抬眸輕笑,一字一頓,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楚她的問題:“那請公主說說,三皇子在寒山寺中究竟干了些什么,才惹怒了孟西平。也請?jiān)趫龅乃心镒佣悸犅?,幫我理出個分明?!?/br> 孟定楊的性子能做出什么,慧宜公主都不奇怪,她不自在地扯了扯嘴唇:“好一張利嘴,左右是些許小事罷了,你不該較真,更不該叫來孟西平?!?/br> 喻沅余光注意到瑩玉已經(jīng)離開好一會,心里想。 孟西平馬上就要來了。 裴三娘見她提起孟定楊,想起寒山寺上合孟定楊的對話,有些許不自然,但還是護(hù)住慧宜公主。 她傲然道:“慧宜姑姑主動想幫你,你不領(lǐng)情就罷了,還頂撞姑姑,殺了公主府的人。姑姑心軟,才輕饒了你,不然將你告到京兆府,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在牢里可沒有什么好果子吃?!?/br> 她說著,竟笑了笑,將趙玉娘拉了進(jìn)來:“玉娘jiejie最是清楚,京兆府是個什么樣的地方?!?/br> 趙玉娘怒從心頭起,正要罵裴三娘,被喻沅的眼神止住,捏緊了拳頭。 喻沅捏著被熱氣熏暖的欄桿,細(xì)聲細(xì)語:“在寧王府里搶人,毆打我的丫鬟,我不該殺嗎?若是慧宜公主身邊缺伺候的嬤嬤,我改日將寧王府的人都送來,讓公主挑選?!?/br> 裴三娘最煩喻十二娘動輒將寧王府掛在嘴邊,厲聲說道:“寧王府如今還輪不到你做主!” 喻沅敲了敲到她膝蓋的木欄桿,若有所思:“我做不了主,難道裴三娘你能做主。” 她用前世裴三娘最喜歡看她的目光看回去,眼底滿是譏笑和不以為然:“我說你進(jìn)不了寧王府,從今以后,你裴三娘半只腳都別想邁進(jìn)王府。即使你想沒名沒姓地跟著孟西平,當(dāng)他的丫鬟,他也絕不會要你?!?/br> 即使帝京人都知道裴三娘的心思,可沒有人干這么指責(zé)她。 裴三娘脹紅了臉,委屈地看向慧宜公主,泫然欲泣。 慧宜公主怒喝一聲:“來人!” “公主府還攔不到你放肆!本宮先前不知你竟如此輕狂,現(xiàn)在立刻給本宮滾出去?!?/br> 喻沅趕在侍衛(wèi)來前,揚(yáng)聲說:“不勞煩公主,這里空氣污濁,我實(shí)在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恕我提前告退。” 她竟要走。 不過走之前,她對著委屈的裴三娘說:“裴三娘,你知道你輸在哪里嗎?” 裴三娘拉住她:“你別走,說清楚?!?/br> 就在她的手挨到喻沅肩膀上時(shí)—— 喻沅對著她,聲音輕得只有她們兩人聽清楚:“因?yàn)橐婚_始的圓圓,就是我啊?!?/br> 裴三娘沒聽清似的愣住了,她起初一直抓著虛無縹緲的“圓圓”兩個字,原來是自作多情啊。 公主府的侍衛(wèi)已經(jīng)趕來,要將喻沅帶走—— 人群混亂之時(shí),裴三娘忽然一個趔趄,被迫松了手,整個人翻過回廊,落入冰冷池水之中。 一粒石子在她腳邊落下,隨她一起骨碌碌滾進(jìn)池水之中,無人注意。 慧宜公主一聲尖叫地站起來,把著欄桿看水中的女娘,侍衛(wèi)們顧不上抓喻沅,通通跳下水去救裴三娘。 可惜會水的侍衛(wèi)不多,他們在原地轉(zhuǎn)圈,裴三娘已經(jīng)被湖中暗流推到更遠(yuǎn)處。 孟西平悄然收起手指。 如喻沅所說,她在冷宮意外撞見孟定楊,孟定楊起先沒有懷疑,后來才朝喻沅的丫鬟下手。 知道喻沅離席的人只有她身邊的丫鬟和他,那又是誰給孟定楊通風(fēng)報(bào)信。 喻沅握住他的手:“世子爺來得好快。” 她的劫難好像都和水有關(guān),好不容易能讓別人掉入水中,她站在原地,欣賞了一會慧宜公主臉上的神情。 孟西平拉著喻沅悄然后退,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在水中撲騰不休的女娘,心中想的卻是,裴三娘,不能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