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生育之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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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何縝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像是罕見地于自己之外顧念起別人的傷口,“你妻主她……喜歡女子啊?” 瞿郎垂眸道:“穎妹是妻主愛侶,她二人情投意合已有多年,當時礙于穎妹年紀小,一直未能成婚。去歲妻主娶了穎妹,又想孕育一個孩子,于是又將我娶進門?!?/br> “原來如此,瞿郎,你……有點可憐呢?!焙慰b震驚之余,心中不免酸澀。原本以為新婚之夜即受冷落,已是為卿之大恥,卻不想有人比他委屈更甚。瞿郎的妻主看來壓根兒不在意他,借他的精種,只為滿足與另一人的生育需求。 他可憐對方,也想到自己——若仙姐也只為精種而親近他,雖比現(xiàn)在不碰他要好,卻不見得是他想要的吧? 他亂七八糟地想到很多,瞿郎卻對他寬容一笑:“多謝郎君同情,但若細究心跡,我其實是樂意的。”見何縝面露不解,瞿郎又道:“不管妻主心中是誰,我確信自己只愛慕妻主一人。若能有助于她生育,縱有不得其愛之憾,卻也是開心的?!?/br> 何縝見他這副甘之如飴的樣子,眨眨眼不說話了。 這就是你情我愿吧?他心道。無論是那份卑微還是豁達,竟然都讓自己感同身受。他哪里是在和瞿郎對話,何縝轉(zhuǎn)頭望向前方,只覺在與另一個自己策馬同行。 —— 2. 前橋一行途經(jīng)一處村莊,村道口由民眾搭了間簡易酒鋪,供來往趕路人沽些米酒暖身。她們也在車馬上顛得不耐煩,索性停車在酒鋪后身場院之內(nèi),進了酒鋪歇息用餐。 梁穹已從桃蕊口中知曉途中發(fā)生之事,此刻見了隨前橋下車的兩位女客,遠遠地做了一揖。 前橋于是對姃瑞介紹:“這位是我庶卿?!?/br> 對方見狀嘆道:“好個家大業(yè)大的錢娘子!初見時我只覺你身旁兩位郎君風姿不凡,沒想到其他卿子亦然。錢娘子物色郎君眼光著實不錯,這幾位郎君能遇到你,也是有福氣?!?/br> 她夸的是后宮諸人,卻聽得前橋十分開心。細想之下,這贊嘆又充滿烏龍,明明是魏留仙選人的眼光不錯,她跟著高興什么勁兒?拋開前緣不談,把梁穹、成璧等人調(diào)教成現(xiàn)在這副柔情似水的模樣,倒和原主沾不著邊,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功勞,于是這贊嘆也理所當然地領了。 前橋留仙,莊周蝴蝶,或許本就不該分得太清。 兩家之主率先進入酒館內(nèi),立即被室中燒旺的爐子熏得舒坦,前橋坐下,喚小二上酒水和茶,又參考墻上的招幌點了份土灶燜驢rou。趁著菜未備齊,還想同姃瑞繼續(xù)聊天,卻見梁穹在一旁喚她,非要她來看何縝手上韁繩的磨痕。 按說何縝不是個嬌氣的人,不久前剛剛千里走單騎,小小磨傷應該不至于大張旗鼓。前橋瞧出梁穹醉翁之意不在酒,走到他們身旁細問。果然何縝并無大礙,公卿庶卿避開了眾人視線,似乎有事對她說。 “殿下,”梁穹意味深長道,“姃娘子說此行要去何處落腳?” “新塘,”前橋答道,“春臺境內(nèi)一個小城鎮(zhèn),聽說離五水原很近,我們這一路似乎可以相伴同行?!?/br> “同行倒是無妨,只是殿下最好與那位姃娘子保持距離。” 前橋警惕地皺眉道:“是她身份不一般么?莫非她心懷鬼胎,故意接近我?” 梁穹搖頭:“在下并非擔心姃娘子人品,而是殿下與姃娘子舉動過密,那位陳穎姑娘,難免會多心?!?/br> 她察覺到梁穹言外之意,回頭再看向兩人執(zhí)手言笑,一派親密之態(tài),后知后覺驚道:“她們是……女同?!誒,不對啊,姃娘子有位夫卿來著?” 何縝則搭腔道:“她是有位夫卿——那瞿郎是她娶來采精受孕的,與其說是夫卿,不如說只是個助育之具?!?/br> 前橋徹底為姃瑞一家叁口的關系震驚了,這該怎么說來著……“同夫”么? “瞿郎自己知道嗎?” 何縝點頭:“他知道,這也是瞿郎自愿的?!?/br> 前橋再次轉(zhuǎn)頭看著桌旁叁人,姃瑞始終與穎妹執(zhí)手談笑,那位瞿郎則坐在一旁,時不時向妻主投來溫柔目光。她心情頓時有些復雜,按說瞿郎應該挺值得可憐,但是……但是,他似乎也沒損失什么。 這和男同性戀騙女生當同妻還不一樣,畢竟女生是在毫不知情下當了生育工具,為無法正常繁殖的第叁方誕育孩子。可她們這種女同性戀……自己zigong自己做主,娶了瞿郎借精,卻也不需瞿郎額外承擔生育之苦,更何況他并非毫不知情。 雖不知叁人于床笫之上如何相處,但似乎沒人因此受感情以外的傷。我生我的,你過你的,縱然姃瑞心中未必在意瞿郎,可這和娶了公卿放在后院當吉祥物,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真是超綱題啊,道德標桿該怎么傾斜?前橋也沒了主意。 “殿下,在下只是提醒,并非讓您遠離她們。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清官也難斷家務事啊,您無需為她人擔憂?!?/br> 梁穹所言也是有理,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前橋點點頭,聽何縝又道:“聽聞新塘有很多如姃娘子這般的人家?!绷厚贩Q是:“公卿說得沒錯,在下也曾于游記中讀過,新塘女伴侶組成家庭并不罕見?!?/br> 民風如此,看來是自己孤陋寡聞了,反正此行也是為多看世間百態(tài),前橋倒覺得姃瑞是個很好的觀察切入點。叁人交流完畢,若無其事地回去就坐,前橋雖仍坐于姃瑞身旁,卻再沒對她過分熱情了。 倒是姃瑞,提出邀請她們?nèi)バ绿恋募抑凶?/br> 前橋下意識推辭,穎妹卻笑道:“錢姊姊不必客氣。你們遠來是客,我們應盡地主之誼。新塘雖是小地方,景色比不得五水原,但也是個聲樂繁盛之處。況且姊姊將去春臺,路過新塘,正好順路啊?!?/br> 她都如此大度,前橋也不再推辭。女尊國內(nèi)的女同之城,似乎只聽這個綽號,就讓人無法不好奇。 —— 3. 眾人吃飽喝足,稍作休息后再次啟程。途中姃瑞見前橋一副刻意生疏的樣子,心中已明白幾分緣由,主動向她坦白了自己與穎妹的關系。 “起初未以實情相告,并非刻意隱瞞,而是京都風氣與新塘不同,我看錢娘子是京都人士,又有同伴夫郎,怕你接受不來?!?/br> 她當然不會接受不來,只是好奇更多:“同為女子也能結(jié)婚嗎?荊國法律是如何規(guī)定的?” “法并不禁女子相結(jié)合,只是要經(jīng)過多方登記,費些功夫?!?/br> 經(jīng)姃瑞介紹,前橋得知其中緣由。這其實和性取向的復雜性有關,有的女子雖與同性相好,卻也不拒男人,用現(xiàn)在的話講叫雙性戀;可有人只愛女人,對男人無感,用現(xiàn)在話講就是鐵P鐵T了。法律不禁止家主以娶夫之由助孕,可多位男女混住一家,難免生出很多意外事端,甚至有盜污情況發(fā)生。有些家主被綠,也有那異癖者騙來女子與男寵同歡,相關官司一多,女同性戀婚姻登記就免不得麻煩。 同性婚娶,要去當?shù)匮瞄T做好備案,家主再納卿子,也要一一記錄在檔。戶政官宛若新人床頭婆,以案說法提前告知諸多禁忌事項,若發(fā)現(xiàn)任何盜污苗頭,戶政官是有權(quán)直接干預的。 “似乎很麻煩啊……”前橋腦子一轉(zhuǎn),又問道,“那男子若與男子相戀呢?他們也會共同嫁給某個妻主嗎?” “男子與男子相戀……嫁妻?”姃瑞聽罷,竟然一副意外模樣,不解問道,“既愛男子,為何要嫁妻?” 前橋有一瞬間怔住,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單純的性別對調(diào)問題。她試探道:“會不會有人,雖是男同性戀,卻也想……繁衍后代?” “繁衍后代?”姃瑞和穎妹相視,彼此眼中皆有困惑,姃瑞似乎在思索她為何能有此一問:“……男子本就無法生育,為何要繁衍?” 她們竟然理解不上來么?前橋琢磨著怎么把話說得更清楚點,穎妹卻了悟道:“哦!我知道錢娘子的意思,是說同那興國好男風者一般吧——縱然與男子相好,也想讓女子生下帶有他血脈的孩子?” 前橋點頭:“正是,會有人這樣想吧?” 穎妹尷尬道:“這……興國或許有吧,我曾聽人說起過,但我無法理解。 “歸根結(jié)底,生育是女子獨有的能力,男人若有幸為女子選中,助她繁衍后代,是男子之幸?!狈f妹接著道,“就拿我來說,我雖不喜男子,但喜歡瞿郎助姊姊孕育孩兒,我想這孩子定會如瞿郎一般,眉眼秀氣,玉雪可愛。可若男子本身就愛慕男子,即是無心助女子生育了,那為何還要……還要繁衍呢?” 她的問題倒是將前橋問住。在荊國,懷孕生孩子都是女人的特權(quán),那么就不存在迫切需要“繼承皇位”的男人了?可當真會沒有嗎?這種延續(xù)血脈的貪心,應該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吧。 “倒是有那決心與同性共度余生之男子,主動找醫(yī)家滯勢或摘睪,以拒絕女子求婚。”姃瑞所言令前橋再度驚愕:“摘睪?!” “嗯,如此無助于受孕,亦無法為女子所用,倒能斷絕部分異性妄想?!眾捜鸾忉尩溃肮识?,主動選擇與同性共度余生之男子,往往態(tài)度堅決,為表明沒有助女子繁衍之意,不惜損身明志。娘子所說的情況,在荊國不存在的。” 前橋十分意外地點頭,卻也樂了,她突然覺得自己荒謬,似乎一早沾染了“興國腦袋”,盯住一條Y染色體,就以為它的延續(xù)才應是常態(tài)。可面前這對兒愛侶告訴自己,荊國的男同性戀并不覺得自己的Y染色體多寶貴,多有傳承之必要,他們似乎只擔心自己會被女人盯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做她人的生育工具。 “是我冒昧了,”前橋由衷感慨道,“我就說啊,從前怎么就辯不過那人呢?原來是自己站位本就不大對。姃娘子,穎妹,謝謝你們。我現(xiàn)在真的很好奇,新塘是個怎樣的地方?!?/br> 姃瑞笑道:“那等錢娘子在五水原玩夠了,就來新塘找我吧?!?/br> 她留下一個寫著地址的字條,在五水原西的梨花渡下了車。彼時已是深夜,渡江陸路不通,姃瑞一行只能乘船,好在到了五水原,剩下的旅途就不算遠。瞿郎仍舊任勞任怨地背著行李跟在她身后,穎妹則在一旁小心地扶著她。 “這里是月道河,它向西北匯入岍江,新塘正與五水原隔岍江相望?!眾捜鹬钢铀魈实姆较?,來自五水原周圍漁村的燈火,將那里的水域映襯得更加開闊,“感謝錢娘子一路照拂,五水原景色宜人,你可盡情多玩些日子。無論何時來新塘,我都會好好招待?!?/br> 前橋站在渡口,注視叁人上了一艘客船,站在船板上對她們揮手致意。隨后舟楫一蕩,小船悠悠駛離江岸。 “春臺也在北邊了吧?”她問梁穹道。 梁穹點頭,又向西看向連綿山脈:“五水原是名勝之城,也是交通要塞。向西穿過群山,即可到達鳳苑。” 這一路還真遠呢。前橋嘆道:“遇到姃娘子后,我這騎術也沒機會練?,F(xiàn)在太晚看不清周圍,白日里江岸一定好看。我們先進城去,找地方宿下,待第二日白天,一起去江岸騎馬?” “自然是聽殿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