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瓊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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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度瓊林宴,新科進士為天子座上之賓。 時辰一到,新科探花郎杜聿在太廟外親自采下一株開得黃金富貴的棣棠花,取在手上,一路沿著御街往皇宮去。 街上不少民眾爭看當今探花郎的風采,雖說人人皆知那是崔尚書魚躍龍門的女婿,但還是有不少女郎將花投給模樣挺拔的探花郎。 杜聿打馬御街前,行至朝天門才按慣例將太廟的棣棠花贈與狀元,之后以一甲三人為首,在內(nèi)侍禮官指引之下,三百名進士穿著大袖官服,腳踩烏皮靴,齊同踏入宮門。 正是闊步青霄今得路,腳底生云,擁入蟾宮去。 等在宮門處的崔凝看見丈夫與榜眼同列步行于狀元郎之后,小夫妻見到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后臉上浮現(xiàn)笑容。 今日不僅是杜聿要入宮赴瓊林宴,王皇后亦有旨傳崔凝入宮。 自從在蒔花樓遭了那一出,不同于成日與崔奕樞四處拜會官員的杜聿,崔凝足不出戶,就待在家里平復心境,無論是何人來約都約不出她。一直到今日得了皇后懿旨,這才不得不打扮入宮。 “杜夫人,請入宮。”一名模樣端莊的宮女到宮門處來迎崔凝。 崔凝震驚地發(fā)現(xiàn),替王皇后來迎她的竟是以前仁明殿舊人灼華。 “許久不見了,”灼華笑得黯然,“娘娘知我同夫人相熟,特地讓我來迎您入宮?!?/br> “灼華jiejie……過得可好?”崔凝見了她,物是人非的感慨頓時涌上心頭。 “挺好,王皇后對我頗為倚重,來,隨我來?!?/br> 崔凝與灼華二人互問近況,彼此寒暄,都沒能提起已經(jīng)故去的易皇后。 “皇后娘娘得先隨皇上開宴,你先同我到永華殿吃點東西墊墊胃,不久娘娘就會回宮了?!?/br> 一個念頭閃過,崔凝開口問道:“既然如此,我能不能先去御花園一趟?我想看看海棠林?!?/br> 灼華聽了,心下也明白崔凝心思,淡笑道:“好,那時辰到了我再去御花園接你?!?/br> “謝過灼華jiejie。” 正是海棠將要綻放的時節(jié),已有放得早的花兒妍放在諸多花苞之間,崔凝獨自立于林前。 還記得那時她手提珍珠,在此四處尋覓時讓易承淵給找著了,原以為就能成親的二人濃情蜜意……都已經(jīng)是一年前的事了。 “崔凝?!?/br> 她轉(zhuǎn)過頭一看,是一身官服的宋瑾明,白凈俊美的他立于春日的御花園之中,只見眼前萬紫千紅處,玉面郎君臨風而立,斜飛入鬢的風流眉眼就這樣直直盯著她瞧。 “宋瑾明……” 宋瑾明看著她,苦澀涌上心頭,艱難開口道:“還沒同你恭賀,你家夫君高中一甲探花,你也算是撥開云霧見青天了?!?/br> 崔凝朝他一笑,那笑很溫和,卻失了活力:“多謝?!?/br> “……聽聞你依然要隨他去明州赴任?”宋瑾明難掩胸口的強烈不舍,那樣的地方,如此柔弱的她……原以為她能留在淮京城中尚書府羽翼下安好,卻沒想到她堅持要隨夫婿往那豺狼虎豹處走。 “是啊?!贝弈α?,“他是我夫君,我們本就該是一體?!?/br> 聞言,一股椎心刺骨的痛自他的胸口蔓延,他垂下了眼不再說話。 他沉默感受她在身邊的氣息,是那樣郁悶,卻令他無比珍惜。打從他們各自成親之后,他總感覺此生與她的緣分實在太淺,每見一回,就少一回。 崔凝看著海棠林,緩緩開口:“宋瑾明,若我與杜聿在明州遭逢不幸,我會把在那兒查到的太極行會之事,全想辦法交到你與大哥手上?!?/br> “……你說什么?”宋瑾明愕然看著她。 “太極行會,與廢太子的軍餉虧空有關,易氏一案有太多疑點,線索有多少算多少,積沙成塔,總有還他們清白一日?!?/br> “說穿了還是為著易承淵?”宋瑾明花了許多力氣才忍住不要上前抓她肩膀搖晃,“崔凝,你已經(jīng)嫁人了,你對易家沒有半點責任,不需要——” “不僅是為了他。”崔凝緩緩說道,“我去明州,我丈夫的安危是我首要考量。至于易家,我除了在明州盡力以外,再沒有任何辦法報答易老夫人與易皇后對我的寵愛與照顧。易夫人……她對我同對妍凌一樣好,卻也那般死在牢里?!?/br> 宋瑾明想說些什么,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話都沒資格說。 “我放下易承淵了。”崔凝苦笑,“他對我說,若尋了機會,他會在北方另外找個媳婦,他會同另一個女人相手終老,讓我不要等他?!?/br> 在那一瞬間,宋瑾明想到的是易承淵出征的那一年里,崔凝每月不停歇,在寺中長跪為他祈求平安歸來的背影。 她該有多中意易承淵?聽到那般話,她又有多心碎? “所以若真有那么一日,他能平安牽著妻子的手回到淮京,于我而言也很足夠了?!?/br> 崔凝的笑容帶著遺憾,看在宋瑾明眼中卻仍是那般美。 “你說得對,我也嫁人了,我會與杜聿相扶終老?!?/br> 崔凝眼神黯了一下,看向海棠花林,去年的花都已經(jīng)凋盡,今年的花苞才正要綻放。 “至于易承淵,即使此生再也無法相見,只要我還能與他共看同一輪明月,那我對他的情意,就再也沒有遺憾了?!?/br> 瓊林宴上,帝后同座,三百進士同席,珍饈美味盡出,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禮部高唱儀禮的最后,天子帶著進士們以酒敬天,接著大內(nèi)侍恭敬取來吏部與翰林院同擬,最后蓋上御璽的圣旨,以清朗的聲音唱出在座進士之后的職等。 一甲之中,狀元與榜眼毫無意外地入了翰林院,但唱到探花郎杜聿的名字時,眾人卻聽見了意外—— “一甲探花杜聿,職,從八品東宮舍人,” 聽到這里,座上不少人頗為訝異,東宮舍人相較翰林院差了一大截,雖說好歹也仍算是個京官,不至于不體面,只是讓堂堂探花郎去任還是少見。 可沒想到,杜聿的官職還接了下一句,這可就驚掉不少下巴。 “特旨,知明州舒縣?!?/br> 在那瞬間,所有人都面帶驚愕地看向一臉平靜的杜聿。 席間頓時爆開一陣竊竊私語,聲量一度就要蓋過大內(nèi)侍的宣旨聲。 ——剛剛說的是什么?杜聿要知哪里? ——明州?是那個明州? 皇帝對席上sao動視若無睹,只是靜待內(nèi)侍將旨宣完。 與崔凝分別之后的宋瑾明,一臉消沉準備要出宮回到翰林院,卻在廊上遇見徐時琮。 本是晉王的徐時琮此刻已被立為太子,與皇孫一起入住東宮。 “太子殿下。”宋瑾明恭敬行禮。 “瑾明,你今日也入宮?”徐時琮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是,來送瓊林宴上的詔書與相關文書?!?/br> 說到瓊林宴,太子的神情更加復雜,“杜聿本職是本宮屬官,希望這安排能對他有利一些?!?/br> “依微臣之見,將杜聿本職設在東宮,安排得極為巧妙?!?/br> “父皇的安排向來都有道理……”太子的神色有些猶豫,眼中帶了憂愁,“瑾明,既然與你偶遇也好,就不必去翰林院找你了?!?/br> “殿下有事找微臣?”宋瑾明疑惑。 “……有件事得告訴你?!?/br> “崔凝向皇后娘娘請安?!庇廊A殿內(nèi),崔凝垂首跪拜,禮數(shù)周到。 王皇后見她到了,神情郁郁,只淡淡地說一聲“起來,賜座”。 崔凝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讓皇后召入宮中,可也行禮如儀。 “予找你來,是有事要告訴你?!?/br> “是?!?/br> 崔凝恭敬聆聽,可皇后卻遲遲不發(fā)話。 “皇后娘娘?”好半晌之后崔凝才疑惑抬頭。 “……你那探花丈夫杜聿待你可好?”王皇后悠悠嘆了口氣。 “謝娘娘問,杜聿待我極好?!贝弈哪樕险孤墩嬲\微笑,“成親以來,他對我敬愛有加,得此夫婿乃崔凝之幸?!?/br> 王皇后聞言,淡淡地笑了,“你姻緣圓滿,那是再好不過?!?/br>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崔凝忍不住又開口問了:“不知娘娘召妾入宮,所為何事?” 王皇后揮手,對著灼華輕聲道:“把東西拿過來吧。” “是?!?/br> “依依,召你入宮,是太子殿下有東西想讓予轉(zhuǎn)交給你。” “……太子殿下?”說得崔凝更加疑惑。 “太子殿下得了個還沒傳回京城的消息,這個消息……最好還是先讓你知道?!?/br> 王皇后看著崔凝的臉,這也是她自小看大的女娃兒,雖不忍心,但還是開口了。 “易承淵日前,已在冀州亡故了?!?/br> 崔凝頓時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聽不見聲音,只能茫然地看著王皇后。 “雖說他與你有緣無份,你也有了極好的歸宿,可是……太子殿下同予相商,還是決定將這消息告訴你,順道……也將他的遺物還給你?!?/br> 崔凝看著皇后的嘴一張一闔,似乎在說些什么,可是她聽不懂。 她怎么會……一個字也聽不懂了呢? 就在此時,灼華拿來了一只木盒,木盒之中擺放的是被撕成一半的手絹,上頭有清洗過的血漬,但這只殘了一半的手絹并不臟污,還微微泛白,顯然是洗過了許多遍。 絹上本繡比翼之鳥,可正中央的撕裂使其僅剩單翼存著。 崔凝很快就認出來,那是與易承淵最后一次見面時,她見他的雙手被鐵鎖磨得血rou模糊,所以將手絹撕成兩半,分別替他包扎在左右手腕上。 “聽聞冀州看管的人所言,此物他生前極為愛惜,亦是他唯一除了衣物以外的遺物……太子殿下猜想,這應是你的東西?!?/br> 崔凝頓時癱坐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