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成很不解地道：“你也不算完全不識字，那你就用認(rèn)識的字寫一首詩，很難么？平仄格律我已和你說過了?！?/br>
    謝游：“哥你這話說的，建議你下次去路邊找個只有一只手臂的人，同他說兩手合十很難么？用好的那只手合十不就行了么？你看看他會不會用好的那只手抽你?！?/br>
    謝玉成：“……”

    他下意識想象了下那個畫面，眉頭抽動了下，清了清嗓子，又說：“那這樣罷，便不定主題了，便以物為詩如何？”

    謝游：“……這詩非寫不可嗎？”

    謝玉成道：“你直接念誦出來也可以。”

    謝游：“……”

    說不通了我草！算了！

    她感覺這謝玉成大概是真的不懂世界上有人不會寫詩這種事，她直接破罐破摔，眼睛一掃看到那尊金燦燦的大佛。

    謝玉成見她抓耳撓腮，低聲道：“不用著急?！?/br>
    謝游面色嚴(yán)肅地道：“何來恁大一尊佛?！?/br>
    謝玉成：“嗯？”

    謝游繼續(xù)道：“往前越近佛越大?！?/br>
    謝玉成：“……？”

    謝游退后幾步，繼續(xù)念道：“何來恁小一尊佛，往后越遠(yuǎn)佛越小。”

    她念完后，長舒一口氣，回頭看謝玉成，“怎么樣？”

    謝玉成：“……這是詩？”

    謝游：“應(yīng)該是？”

    謝玉成：“這不是?！?/br>
    謝游：“也可以是?！?/br>
    謝玉成：“……”

    他掰正謝游的肩膀，“以后，用膳完除了休息，都來書房！”

    謝游：“別打擾我，我突然詩興大發(fā)了！哥哥，謝謝你！我感覺我現(xiàn)在很想寫詩！”

    謝玉成神情復(fù)雜，“詩，不是這樣的?！?/br>
    謝游眼睛亮晶晶，張嘴道：“詩來詩去是狗屁——晤——”

    謝玉成用手捂住她的嘴，神情嚴(yán)肅，“小聲點，我怕佛聽到?！?/br>
    謝游：“……”

    第55章

    “也正因此……得到……此謂之格律, 而格律前……”

    朗潤清冷的話音如珠玉一般落地，在這書房里，仿佛也被滿架子的書熏陶出幾分更為特別的意味。

    謝游眼睛盯著那尊金色大佛, 試圖從它眼睛里盯出來什么，佛像前的香爐燃起幾縷縹緲的青煙。她便又盯著那裊裊的煙, 幻象著煙中能出現(xiàn)些實現(xiàn)愿望的神明, 或者有人從天而降將自己帶走。

    她的愿望仿佛被上蒼聽見了一般, 一道身影從突然擋住她的視線，寬屏下是勁瘦的腰，衣服上掛著流蘇香囊。

    謝游順著他的腰往上看，卻見謝玉成骨節(jié)分明的白皙手指攥書，黑眸中似有碎冰浮動般的冷。

    謝玉成道：“熏香有這么好看？”j

    謝游：“不及哥哥好看?！?/br>
    謝玉成點點頭，“看我干什么，我臉上有字？看書?！?/br>
    謝游“哦”了一聲, 反應(yīng)過來，連忙盯著書。

    她盯了一會兒, 卻沒聽謝玉成繼續(xù)說話, 卻也沒走開, 她更加頭皮發(fā)麻。

    好半天, 她抬頭, “哥哥，怎么不繼續(xù)了?！?/br>
    謝玉成淡淡地看著她, 彎腰, 伸出手將她桌上的書扶正。

    謝游：“……”

    她心里愈發(fā)慌張了。

    謝玉成問：“我剛剛講了這么久，你書都沒有翻開？”

    謝游頓了下, 抬頭看他, “我書都沒有翻開, 你還能講這么久？”

    謝玉成：“……”

    他皺眉，冷聲道：“強(qiáng)詞奪理。”

    謝游又道：“你現(xiàn)在既然要當(dāng)我的夫子，竟一點也不在乎學(xué)生的情況么？”

    她立刻顯現(xiàn)出極為生氣的樣子，站起身來就要走，“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是想當(dāng)夫子而已！”

    謝游剛要走，謝玉成一伸手卻直接揪住了她的后衣領(lǐng)子，將她按在了原地。

    謝玉成道：“不是每次強(qiáng)詞奪理都有用的，坐下，繼續(xù)聽。”

    “我不想聽，哥哥，你放了我吧?！敝x游實在聽不下去了，頭都要大了，“這個慶國公千金，我可不可以不當(dāng)了？”

    謝玉成松開手，問道：“可以，只是你覺得你愿意回到乞丐的身份，饑一頓飽一頓，任人欺凌，且誰都能踩你一腳么？”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很認(rèn)真地跟她分析道：“如果你想離開，不想繼續(xù)讀書，當(dāng)然可以。我不會攔著你，并且出于我們這幾日相處的情分，或許還有幾分兄妹的情誼，還可以給你一筆錢讓你離開。之后你會遇到什么，與我謝玉成沒有半分關(guān)系?！?/br>
    謝游聽完，一時間有些意動，“給多少？”

    謝玉成想了想，說了個數(shù)。

    謝游聽完大驚失色，“這也太少了吧？”

    謝玉成道：“這已經(jīng)是從我的份例里克扣給你的了。”

    謝游：“你這家世就這么點錢嗎？”

    謝玉成頓了下，才說：“因為我至今未入朝堂，也不愿意入朝堂，自然只有這么些錢?！?/br>
    “那你為什么不當(dāng)官？”

    謝游又問。

    謝玉成認(rèn)真道：“此非我愿，自然便不當(dāng)?！?/br>
    謝游從未見過此等高潔人物，疑惑問：“所以謝家才只給你這么些份例你也甘心？”

    謝玉成沉默了下，“不甘心，所以我才一直在找你。打算等壽宴上把你送上去，屆時，便也趁著這個機(jī)會徹底出家。我對功名利祿并無興趣，只想余生與青燈古佛相伴?！?/br>
    謝游：“……”

    行，你清高，你把我當(dāng)條件換你自由。

    只是這自由居然是為了出家，未免有些太離奇了。

    謝游問：“所以你為什么要出家呢？哪怕你說你不在乎功名利祿，那讓謝家隨便給你找個差事做不就行，就是那種吃空晌的你懂吧？”

    “不愿就是不愿，哪里有這么理由？”謝玉成反而還覺得她奇怪一般，輕輕蹙眉，才又道：“只不過不想與這塵世再有過多牽扯。”

    謝游：“這就是你信佛的理由？”

    謝玉成糾正道：“非也，我所向并非神佛，乃道也。”

    謝游沉默無言，又問：“信道的話，你應(yīng)該鑄老子像吧？”

    謝玉成再次糾正：“此道非彼道，你所說的差別乃教派而并非——”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差不多得了，我對這些迷信之事不感興趣！”謝游伸手打斷他的話頭，很是委屈地又坐回了位置上，說道：“反正這么一考慮，我還是當(dāng)這個千金大小姐吧，你但凡給我錢多點我就跑路了，唉?！?/br>
    謝玉成也并不驚訝她的情緒變化，只是又站到她面前，翻開書頁，“剛剛講到哪里了？”

    謝游：“關(guān)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講課，煩死了?！?/br>
    謝玉成：“……”

    他也并不惱怒，只略微思索，便又再拾起方才的話頭繼續(xù)講了下去。

    講了約莫一刻鐘，他聽見窗外傳來雨聲，他便側(cè)耳傾聽了起來。雨珠嘈雜，卻并不只留下噼里啪啦的聲音，還有許多種。

    有落在瓦片上的，有落在芭蕉葉上的，有落在堂前的。

    謝玉成聽著，卻又聽見一聲輕哼聲。他順著聲音看過去，卻看見謝游早已經(jīng)支著臉合上眼睡著了，睡相靜謐。

    謝玉成輕嘆一口氣，“很無聊么？”

    他頓了下，話音很輕，“其實我也覺得很無聊。”

    謝玉成放下書，轉(zhuǎn)身拿起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隨后放下書。

    “嘎吱——啪嗒——”

    木門發(fā)出些聲響，書房內(nèi)便徹底安靜下來了。

    又過了許久，一陣帶著濕意的風(fēng)從窗戶縫隙里鉆進(jìn)來，吹得謝游面前的書嘩啦啦響，將她吹得一哆嗦。

    她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腦子混沌著。

    “嘩啦——”

    又是一陣風(fēng)。

    謝游被冷清醒了，環(huán)顧四周掃了眼，又看了看身上披著的衣服。

    他講不下去被自己氣走了？

    謝游一邊想著一邊裹緊了衣服，伸了個懶腰便踏步出去。但將將推開門，便看見院中的古樹下，站著一人背對自己。

    他手中執(zhí)著一柄長劍舞動，衣衫盡濕，水汽蒸騰在劍上。黑發(fā)下眼眸冷漠，薄唇緊抿，面上的水珠分不清到底是汗還是水。

    風(fēng)越來越大，雨勢漸急，他卻全然不在乎，只有雪白的鋒芒時不時映襯著他淡漠的神情。

    一劍舞完。

    謝玉成收起劍，在雨中與她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