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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卻多情(下):魔界篇 第12節(jié)

    第7章 明月卻多情

    少年伸手指了指夜空,只見明月掛在夜空之中,光輝灑落山崖,穿透云霧,將視域所能望見的疆域,都照成了銀白色。

    “因這六界獨(dú)一無二的月景,無數(shù)文人寫下了動人的詩句名篇。而在近代魔界,最為出名的,莫過于月魔王東皇蒼霄寫給王后崇虛稽杏的詩——”少年望著明月,徐徐朗誦道,“——‘海天夜下清,詩酒飲千斤。相望原無意,明月卻多情?!?/br>
    五千多年前的回憶,驟然涌現(xiàn)尚煙腦海。

    “相望原無意,明月卻多情?!?/br>
    孟子山之夜,戴著白狐面具的哥哥看向空中的明月,淡淡道:“這首詩是我爹思慕我娘時寫的。意思是,女子看了男子一眼,原本無情,但因?yàn)樵律?,讓男子覺得,她已經(jīng)動了情。其實(shí),多情的是明月,而不是人?!?/br>
    這原是過分陳舊的記憶,紫恒的輪廓早已模糊了。

    可是,他又重新站在她的面前。

    長達(dá)六千年的思念,化作了無盡的苦楚,幾乎將尚煙蠶食殆盡。

    “紫……”她發(fā)不出聲,只能按著胸口,痛苦得渾身顫抖,幾乎站不住腳。

    發(fā)現(xiàn)了尚煙的異樣,火火和昭華絮趕緊飛過來,一起扶住她?;鸹鸬溃骸盁煙?,你怎么了?是……是這夢魂術(shù)對你身體有損?”夢魂術(shù)導(dǎo)游只有本人看得到,她看不見紫恒,急道:“不行,你看上去好難過,我們?nèi)フ抑]者看看怎么了……”

    “別?!鄙袩煋u搖頭,“沒事,我沒事的?!?/br>
    昭華絮拉了拉火火的袖子,搖搖頭,用嘴型說了“紫恒”二字。

    火火大大張開嘴,恍然大悟,二話不說便抱住尚煙,拍了拍尚煙的背:“煙煙,你看看奈落如今的繁華,不正好說明,紫恒的犧牲是有意義的?!?/br>
    “你說得對?!鄙袩熡昧c(diǎn)頭,“我要堅強(qiáng),不能太傷感了。”

    “對啊,煙煙,堅強(qiáng)!!”

    只聽得少年紫恒繼續(xù)道:“煙煙,你知道嗎?魔界有四個月亮,只有奈落的與你們家鄉(xiāng)的月亮同步。來,我們一起升入高空看看?!?/br>
    語畢,他升到了空中,并在空中等候尚煙。

    尚煙連忙飛上去,停在他身邊。低頭往下看,她能看見一條金色長河。河水泛凝重之光,湍急了大半魔界,流遍月魔域,卻被奈落征服,分出支流,臥龍尾巴般將奈落盤繞,明鏡般復(fù)制了一個倒轉(zhuǎn)的黃金之城。乍一眼看去,便好似奔騰的流動黃金,細(xì)看,卻又是透明的。在這些流動的黃金之上,又有螞蟻般游動的密集黑影,仔細(xì)一看,都是往來的船只,通往車水馬龍的港口。

    少年紫恒道:“這便是魔界的母親河——浮生河。在奈落這一條支流,叫璨幽河?!?/br>
    尚煙看看河水,再看了它包圍著的奈落。月光是銀白色的。奈落城中,萬家燈火、浮生金河,又是金色的。因此,下面是金,上面是銀,相互照映,繁華璀璨,如夢似幻。

    少年笑道:“這座城已有了九千萬年的歷史,難以置信吧?一萬六千年前,魔王東皇蒼霄重新定都奈落,下令修建了泰羅宮。煙煙,你看,那便是泰羅宮?!?/br>
    他伸手指向城中心一處。

    放眼望去,王城南有名臺漸臺,奏響鐘鼓;北有皇室帝軍,大閱車馬;東有三昧集市,人聲鼎沸;西有帝宗博物堂,藏甗左侯……

    這一切的輝煌,并不因?yàn)橐雇淼絹?,而有絲毫歇息之意。

    這一切的巍峨,都只為團(tuán)繞中央的大理石宮殿——泰羅宮。

    魔界建筑風(fēng)格與神界同源,因此,哪怕經(jīng)過了九千萬年的演變,依然保留了重檐廡殿頂式、攢尖式屋頂式的風(fēng)格。只是,這些殿頂?shù)慕敲黠@尖銳許多,像魔界兇獸的獠牙。

    泰羅宮高高矗立在階梯之盡、高臺之上,俯瞰著奈落眾生。

    “經(jīng)過了那么多年的戰(zhàn)亂,咱們又回歸了盛世。在這樣國泰民安的時代,夜觀奈落,遙望泰羅宮,可是別有一番興致?”

    他看著泰羅宮,好像真在感慨來之不易的盛景。看見如此逼真的模樣,誰能想到,這只是術(shù)法勾勒出的影子?

    她忍不住答道:“是,奈落很美?!?/br>
    如今奈落回到了太平盛世,你也終于完成我們的約定了。

    雖換了個方式,但你信守承諾了。

    隨后,奈落右司馬、四魔上將之首——左陽青寐乘黑龍來此,身后跟著魔神、修羅各二十四人,陣仗頗大。她身著紫黑長袍,眼眸暗紅,長發(fā)及踝,流滿黑龍背。

    青寐對尚煙淺淺一笑,邪氣滿滿:“恭迎四位神界使臣來訪奈落,我奉王上之命,接你們?nèi)ヌ┝_宮。你們可以接著跟夢魂術(shù)導(dǎo)游走?!?/br>
    本來多年未見青寐jiejie,尚煙應(yīng)該問候幾句,但因?yàn)樽虾愕幕孟笠恢痹谏韨?cè),她只說了一聲“好”,便又走神了。好在青寐本便是不拘小節(jié)之人,也未在意。

    在四位夢魂術(shù)導(dǎo)游的引導(dǎo)下,尚煙四人乘著坐騎,朝奈落城內(nèi)飛去。

    晚風(fēng)拂來,揚(yáng)起了尚煙的鬢發(fā)。

    漫天都是飛舞的行船和魔獸,在樓臺和山崖之間停滯,與他們擦肩而過。

    “煙煙?!鄙倌暝谏袩熍赃呁斤w行,回頭笑道,“咱們奈落不僅人杰地靈,鐘靈毓秀,還是魔界的政治經(jīng)濟(jì)中心,商貿(mào)繁華。近千年來,更是開放了諸多商埠和港口,與魔界其它虛域以及異界通商。這些便是異界港口。”他指了指空中大小不一的島嶼。

    “通過辨認(rèn)商船上的標(biāo)識,可以看出它們來自何處。”少年又指了指飛行的商船。

    船帆上果真繪著標(biāo)識。像剛經(jīng)過的這一艘上,便繪著一只超大頭矮胖螞蟻,意味著它是蟻妖界蜂足蟻國的商船。

    除此,所有商船上修建著修羅塔,尖頂似可刺破夜之幕布。船頭和船尾生著青紫色的巨大蟬翼,翅膀般輕輕上下?lián)]舞,在明月下方、萬丈深淵上方,拽著船只,徐徐飛行。幾十只船槳滑動著,剝開云層,于飛檐反角、云臺紫樓上落下漂移的影子,時不時擋住魔族們頭上的碧華,不多時又“守得船去見月明”了。黑龍與紫鳳比船飛得快,在空中穿行,鱗角羽毛反射著奇光。

    火火、昭華絮見狀,皆嘖嘖稱奇。

    昭華絮道:“魔界的發(fā)展,比大部分神族想得快啊。先前奈落亂糟糟的,王城之貌也好,制度也好,都混亂不堪得很?!?/br>
    火火道:“畢竟奈落之主換人了,這一屆魔王不好對付!”

    牙牙道:“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火火道:“呀,牙牙,你喜歡奈落是不是?娘親晚些時候帶你出來多逛逛?!?/br>
    越靠近泰羅宮,她們便越為泰羅宮的宏偉感嘆。除去正殿,后方的殿群也威武延綿,連成一條石制的臥龍,盤臥在奈落正中央,似乎時刻都會展翅而飛,撼動魔界七虛域。

    尚煙卻無心賞月,賞奈落,賞泰羅宮,只想多和眼前的少年待一會兒。

    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短暫的導(dǎo)游之旅,至泰羅宮附近便接近了尾聲。

    “好了,煙煙,此次奈落介紹結(jié)束了?!鄙倌曜虾汶S著尚煙一起往下落,停在了高臺之上,泰羅宮正殿前的廣場中。

    為了制造令人印象深刻的效果,在尚煙和少年周圍,夢魂術(shù)完美地還原了前一夜夢中的場景:孟子山之夜,碧陽水流淌,芳草萋萋?lián)u曳。少年站在明月之下,晚間湖畔,紫眸動人,意氣風(fēng)發(fā):

    “若有閑暇時光,記得去魔界別處看看。玄州、戒羅、輪迴島、長鬼關(guān)、屠神蒼原、無厭之谷、飛雨杏花臺、沙門瀑布、香樹島,等等,無數(shù)名勝,都頗值一去。祝你在魔界玩得盡興。夢魂術(shù)的研制還需時日,真遺憾,我只能陪你到此了?!?/br>
    少年將白狐面具重新戴在臉上,抽劍舞出漂亮的劍花,瀟灑而充滿朝氣:“此去山遙水闊,愿君踏遍紅塵,歸時仍有歡歌縱笑,常伴左右。”

    少年笑著慢慢后退,便轉(zhuǎn)身飛向碧陽湖心,長發(fā)和冰蠶絲帶游絲般飄舞。又聽得年輕清亮的聲音朗誦道:

    “花之君,樹之國。

    俏仙女,游靈界。

    拂衣還山,姹紫嫣紅。

    彩筆微提,氣沖星象。

    光華千丈落銀漢,曈曨一輪升孟山。

    明日棄刀登古道,愿隨諸客掃凋蘭。

    今有羲和文,不見羲和墳。

    昔日昭華女,風(fēng)華絕代人。

    絕代神姬今不應(yīng),尚煙丫頭筆停輕。

    蒼生三代百年易,君請一酌萬古情。”

    這是當(dāng)年在孟子山快活樓斗文時,尚煙寫下的詩句。

    聽初戀少年念著自己情竇初開時寫的詩,尚煙瞬間被拉回了六千年前,全然忘記了自己的所在。

    “別,別走!”尚煙提著裙擺,驚慌失措地追上去。

    從小到大,她都不算一個太幸運(yùn)的人。為此,她有了極度叛逆的少女時代,只為和命運(yùn)反抗,讓它萬不可再拿她開玩笑。

    激烈的抗?fàn)帯?qiáng)烈的不滿,在遇到這個大哥哥以后,統(tǒng)統(tǒng)都中止了。

    因?yàn)?,那些被命運(yùn)帶走的幸運(yùn),并沒從生命中消失,而是積攢成了一個最好的他。

    與他相愛過,縱使生命就此終結(jié),也是最美的。

    早櫻之所以燦爛,在于只開半月。

    蜉蝣之所以熱烈,在于朝生暮死。

    青春之所以動人,在于轉(zhuǎn)瞬即逝。

    生命之所以美麗,在于六千多年前,越過一場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杏花雨,她看見了他。

    而此刻,少年飛得越來越快,背影也越來越淡。

    “紫恒,再陪我一會兒,不要走!”尚煙邊跑邊飛,追了過去,但速度遠(yuǎn)不如幻象消失得快。她撞到許多人,也追不上紫恒。

    最后,少年的背影徹底消失了。

    尚煙在碧陽湖畔停下來,撐著雙腿,大口大口喘氣,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幼稚。

    “紫恒……”

    我不該如此不知足。

    我應(yīng)該謝謝你來過。

    已經(jīng)六千四百多年了,謝謝你還愿意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還愿意溫柔待我如初,還愿意跟當(dāng)年一樣,默默守護(hù)著我。

    你在另一個世界,一定還深深愛著我吧。

    這時,紫恒的聲音重新響起:“你……還好么?”

    只是,相比方才,更低沉,更成熟。

    尚煙大驚,抬頭一看,竟真的看到了他。

    他便站在她面前不遠(yuǎn)處。

    月色如練,輝映在紫眸青年的臉上。

    見她抬頭看著自己,眼中盈滿淚水,青年錯愕得睜大眼。

    尚煙捂著嘴,喉間發(fā)出一聲干咳聲,漲紅了臉道:“謝謝你……”二話不說,向青年奔去,只想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抱住他。

    青年輕聲道:“謝孤什么?”

    “謝謝你愿意出現(xiàn)在我的夢……”尚煙說到此處,突然停住了。

    孤?

    為何是“孤”?